“是。”白露走近一步,“血已全部擦干净,但从残留的血迹还有痕迹来看,可以断定两人是中毒而亡。”
“中毒?”
“不错……”白露点头道,“一定是中毒……我曾用刀割了些干涸的血的粉末化在水里,然後淋在花上。”
“都枯萎了?”
“不、不是枯萎。”白露眉头紧皱,“是连花带茎统统烂在了泥里。”
若是常人听到,便要鄙视那造毒之人是何等居心歹毒,但弋倾文只是“哦”了一声,“不错,好毒……唐叔的毒果然不同一般。”能够被弋倾文尊称一声唐叔的,当世除了失踪的唐纤之外,还有谁人。
“应该是销魂吧。”谷雨假设著当时的场面,“想必是想以血换血,却是中毒太深,回天无力,反而害两人一起死了。”
“未尝不好。”弋倾文淡淡道,“二叔与三叔分离多年,如今死在一起,也是另一种成全。”
白露一听暗暗惊讶。
弋倾文瞥他一眼,漠然问道,“我说这样的话,很奇怪吗?”
“确实奇怪。”白露一点都不怕弋倾文,扬眉一问,“楼主从不说这样的话,也从不关心他人死活……至於成全与否、能否眷属,楼主从不会放在心上。”这样大大咧咧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话,弋倾文听过竟只笑笑,甚至眼中露出了一丝满意。
“越发大胆了……谷雨。”
“谷雨在。”
“好好治治他啊……如此下去,总有一天你要吃苦的。”弋倾文似笑非笑地调侃一句,立刻将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白露逼得脸色涨红。
“是!”谷雨忍笑,用余光扫了身边的人一眼,结果对方立刻回瞪了过来。
“走吧,去看看那个老头会给我们怎样的交代……”弋倾文不再与他们调笑,收起笑,於是白露谷雨都是神色凛然,恭敬点头。
“是。”
“霜降?”弋倾文转头看著默默不语的霜降。
“是……”
“我们走吧……”他伸手为霜降拢了拢柔亮的秀发,柔声道,“这几年,辛苦你了……等我们回去,你就留在风析身边吧,和立秋一起。”
霜降微张了张口,想说什麽,弋倾文已是将食指贴上了她的唇,软语而笑,“真是好多年了……你也大了,该到了成亲的年龄了。立秋……也等你太久太久了。”
说完,他撤手转身离去,徒留背後三人张口结舌。
“弋楼主什麽时候会说这话了……”这一次,连谷雨都惊心於弋倾文的变化,率先开口。
“我就说他变了嘛……刚才你还笑我。”抓到机会就要反驳的白露立刻白了他一眼,看著他们的弋楼主身资卓然的背影,哎哎道:“哎……习惯了弋楼主那样别扭的性子了,如今他突然这麽一温情,还真是教人受不了。我寒毛都直了起来……”说罢还应景的搓了搓手臂,谷雨苦笑不得。
霜降还没从刚才的吃惊中回神,耳边是隐隐传过的白露与谷雨的谈笑声,脑海中是弋楼主轻轻印下的关於她与立秋一生所求却不敢求的应允……
她有些茫然,却深深感激。
“别哭呀,傻丫头……”白露勾住霜降纤细的肩,轻轻往怀中一带,拍著她的头小声安慰,“好歹快了、好歹有盼了……你要是哭了,我们可不是立秋,不知道怎麽安慰的啊……”
谷雨也含著笑,在一旁静静看著他们。
“恩……”霜降被白露环在胸口,只是轻声恩了下,却不敢闭眼。
因为怕再睁开眼时,刚才弋楼主难得的温柔与宽容其实不过是一场梦。
辛苦的不是我……而是楼主你。
霜降柔柔一叹,她由衷感谢施文然的出现,因为这样的弋楼主,她真的是已经、多年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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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文然跟著南宫天宁一路走著,衣裙经过飘然而起的是漫漫芬芳,混合著点点药香,总觉得他这辈子似乎还没闻过这样的味道。
从小到大,似乎闻得最多的,还是医院的消毒水味。
“南宫少爷,我们要去见谁?你知道怎麽走吗?”这个地方曲折离奇,围绕著一个“回”字走廊来来又回回,不消一会儿,施文然就已经没有方向了。
南宫天宁在前方带路,闻言便道,“方才我已问过这里的人,我们要去找这里的总管事唐沫,还有唐门族长。”
“唐门族长?”施文然重复了一遍,不清楚族长两个字代表了什麽。
“唐门曾经共有十四位族长。”这时司徒焰的声音从後方悠悠传来,“後来唐门劫难,除了与门主一战而死去的六位,剩下的伤的伤、毒的毒、离开的离开、隐去的隐去……”司徒焰离家之时曾派人细细察过当年的往事,其实他总觉得当年那场悲剧有些地方被刻意掩了过去。
他其实也有点想不通,像唐纤这样的人,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就被十四族长合力关了起来……既是关了起来,又怎麽会再让他连破三十六道重门,还顺便杀了那麽多人?
记得他父亲司徒明曾对他说,这一场震惊武林的惨事,最关键的还是曲秋澜。可是都那麽多年了,该隐瞒的也隐瞒的不错,怎麽会突然就全天下都知道她天生禁毒了呢?
而且这麽长时间过去了,就算那些死去的人,也已经尸骨化灰,为何唐门始终不愿再选门主……如果真那麽在意唐纤或者说唐纤对唐门而言是这麽的不可或缺……那为什麽还眼睁睁看著他离开、看著他死?甚至亲手下了“唐门逐杀令”?
“那现在呢?任何一个组织都必须接受死亡甚至灭亡。”施文然对於这样的惨事不为所动,反倒连想起楼家所经历的,只觉在高科技的时代,随便一样武器就能轻易干掉一个城市,更或者一个国家。
其实说穿了就是死了一些很厉害的人而已……他事不关己地想著。
施文然毕竟是一个来自现代的人,也是一个学过中国千年历史的人。没有任何组织任何帮派、包括王朝皇室能逃避屠杀、背叛、血洗这些老到能掉光牙的词汇。
南宫天宁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眼里闪过的是一丝讶异。
施文然却没有停下,於是超过了南宫天宁走在他的前面。他不知该怎麽走,於是只凭直觉朝著左手方向一次次拐弯一次次转角。
曾经有一位世界著名的建筑师曾说,当你在迷宫迷路时,就请朝著你的左手方向不停走、不停走……这样,总能走到尽头。
“听你们这样说,唐门应该是个很厉害的组织了。像这样的组织基本逃不过任何一个组织所必须经历的,恩……就像每个王朝那样,改朝换代。”忽然听到这麽一段话,连司徒焰都缓下了身形。施文然并不没注意身後两人的变化,他自顾自走,自顾自说。
“如果唐门真的有实力,真的很强……即便现在暂时没有门主、或者说暂时缺了许多应该存在的人……但只要根基在,那麽他一定、也完全可以跨越一个时代而继续前进。”他说著说著就忘记了身处何地,现代口语脱口而出,当回过神来才发现,於是赶紧转换。
“我的意思是,如果现在唐门中的这些人已经弱到连选出一个门主都做不到,那麽他们应该全部被淘汰、被放弃……然後重新开始。”
施文然并不知道其他组织是怎麽样的,但是每个家族都有其最基本也必须严守的规则、规矩、规定。例如楼家,都是经过一次次杀戮一次次淘汰才千挑万选出现在这批,绝对忠诚、绝对服从、也绝对的强势。
所以当他听到这些所谓的唐门往事时,他没有一点触动。在他眼中,这些不过就是必经……如果连这些“必经”都没有,唐门迟早完蛋。
“没想到……小兄弟竟然对此深有见解。”司徒焰习惯性要去摸袖中的扇子,才想起“画骨扇”早在那天破阵时被毁了。
“不、不是见解。”施文然此刻表情有些冷漠,“只是习惯。当你看多了、经历多了,你就会觉得这些其实都是理所当然。而且司徒少爷你想,这麽多年了,总是那些老一辈的人掌管著唐门,老的不死,新的自然无法脱颖而出。”
“比方说?”这次换了南宫天宁问道
“比方说……恩,就像一个会计,不不,就像一个管帐的。任何钱财的进出都由他一手包办,很多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他也都看得一清二楚,像这样的人,基本越老越不可靠。”施文然难得说点这些年来看过的事,於是口气也便得飘然,“你说唐门有十四位族长,每个人都必然有自己的亲信,每个人都必然有自己的根基自己的势力……如果关系好也就算了,要是本身就有干戈呢?要是本来就已经不和了呢?”施文然不说的很明,只是在那张名为“唐门往事”的纸上轻轻戳破几个口,至於能看见那张纸背後的什麽,他就管不著了。
“而且假设他们都已经在唐门多年了……那麽他们一定是从小入得唐门,说不定他们的父亲、祖父等等等等都为唐门谋事,那麽这样延续下来,少不了有些……恩……”施文然在此打住,因为有些话他不方便说得太透。
“哼,”南宫天宁冷哼一声,接下了话,“少不了有些人会以老卖老、仗势欺人……更或者……”南宫天宁也不说了,大家心知肚明。
施文然尴尬笑笑,耸了耸肩,便不再多说什麽。
“所以小兄弟你的意思是……”司徒焰沈吟片刻,脸色变了又变,最後神色复杂地凝视著施文然。
“我的意思就是……其实根本不用管过去发生了什麽。”
“怎麽说?”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管那时死了多少人呢?他们能活过来吗?那些事实能因为我们这些没经历过的人一些回忆一些猜测就重新来过吗?”施文然锤了锤有些酸疼的肩膀,呵了口气,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他觉得很舒服。
“想知道过去,就好好继续现在……因为现在是建立於过去的基础上,就像没有现在、就没有将来一样。”
“哈哈!”
此时突然传来连声大笑,那笑声中气十足、威严四起,但仔细一听就能听出其中的外张与傲然。
“你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唐某佩服,尤其是最後那句,你之前既已说得那麽透彻,何故独独这最後一句就如此隐晦?”
☆、十二.7
十二.7 虽人善、不可欺,无关是非地。
三人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人一身黑衣,独自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他手握茶杯潇洒自若,淡淡抿了一口後继续笑道,“不知这位少爷姓何名何,唐某在山上多年眼界有限……你年纪轻轻就如此置身事外,唐某猜,在江湖上,你一定有个名号。”
“我没有名号。”施文然半眯著眼,虽然他视力好,却也看不清那人长相,总觉得那人刘海实在太长,散乱开来将他半张脸都遮在阴处,只剩下一只眼睛灼灼有神地盯著他。
施文然被他盯得很不舒服,那感觉就像一只鹰在浩瀚的天空最上方捕获他的猎物,一但锁定目标,任凭你上天下地,也插翅难飞。
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这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警觉,一种施文然已经太熟悉的,对危险的警觉。
那人一听就缓缓直起身,一手扬起将长法高高挽了起,也不知手上从哪里多出了一根发带,然後扎了起来。
顿时整张脸就变得干净了起来,至少施文然已能看见他的样貌。
很英挺、而且给人硬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