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东西,不久之前,他才刚刚见过。
☆、十三.9
十三.9 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
“这个是……”
有一刹那,施文然想将脖子上套著的玉拿出来,可是转念又想起了弋倾文当时的嘱咐,只好作罢。
“得唐门玉者,得唐门。”唐洵注视著施文然的表情,奈何他神色淡然,什麽都看不出。
“哦……这样啊,那为什麽你不做门主呢?”施文然抬起头,问得直白。
“……”唐洵一愣。
他本以为施文然会问自己为何将天下至宝交给他,结果对方却问了这麽句,倒将他生生怔在了原地。
“我不适合……”良久,才吐了口气,道,“收下吧,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
施文然皱眉,却也没说什麽,只盯著手里白静透明的玉出神。
“你要我做什麽呢?”他还是觉得这玉来得太轻巧太诡异,便最後问了一次,如果对方无事相求,那他就不会再多问了。
唐洵沈默片刻,一双幽黑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紧紧盯著他,终於将他刚才就握在手心的,带著剧毒“胭脂烫”的玉递给了他。
施文然不解地望著他,但还是接下了。
唐洵忽然地一笑,俯身在施文然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施文然猛地睁大了双眼,只不稍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
唐洵见这少年如此定然,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便就是这些了……两个月後,唐洵将在此静候公子佳音。”他一撂袖口,再次单膝跪於地上,与坐在地上的施文然四目平视。
“唐洵叩见门主。”
那边是一个关於门主的交易,这边是一个关於守护的条件。
弋倾文双手背於身後,走过来几步,又走回去几步,来来回回,连向来沈稳的唐泞都有些晕了。
“弋楼主……”他刚想开口劝慰,却被对方抬手制止。
弋倾文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这三个字恐怕我已经担当不起了……我已闯过那三道门,加上我的身世背景以及所流的唐门之血,那三位应该已经将消息告诉给唐荣了,想必再过不久,唐荣就会发下告令,通知整个唐门我的身份。”
“身份?”唐泞不明白。
“我已经放弃了‘倾风楼’楼主一职,从我踏过那三道门起,我应该已经是这一代唐门十四族长之一了。”
“你放弃了‘倾风楼’?”唐泞震惊,眼里写满了不信。
这“倾风楼”眼下可是整个江湖最强的组织,不能责备他唐泞大惊小怪,只是这事让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这年头的江湖,居然会有人甘愿舍“倾风楼”而就“唐门”?何况还是堂堂“倾风楼”楼主一职……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倾风楼’本就不是我的……”弋倾文也不管他的疑惑,只喃喃道,“我也占了这虚名那麽些年,是该还给风析了……”最後一句他念叨得很轻,似乎是不想让唐泞听见,故意为之。
“你居然愿意放弃‘倾风楼’……只为了、只为了那少年?”唐泞瞪大了眼睛的样子让弋倾文忽然觉得很想笑。
这个唐泞也近四十的年纪了,摆出这麽一副表情实在是可笑不已。
“错了。”弋倾文回过身走了几步,前面已是百丈悬崖,山风吹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抹飘渺的味道。他看著满目宽广,心平气和地淡淡说道,“他心性太过善良,又见不得人受丁点儿委屈……虽说现在他内力不弱足以自保,但……但江湖险恶人心深浅,他还没有经历过,光凭著他愿意二字,是做不出什麽事的……”难得弋倾文心情甚好,愿意和一个外人说一些心声,此番推心言论唐泞听在耳里并不觉得诧异,只是他若知道之前弋倾文的性子,便该吃惊此刻弋倾文的平和。
看著站在不远处宁静眺望的人,他修长笔直的背影被渐渐沈落的夕阳笼在光芒中,这难以言语的温和让唐泞不由地又多看了一会儿。
“你既然如此说了……那你争门主一位不是更容易些?又何必让那少年以身试险。”
弋倾文闻言,微微转过头,轻笑出声。
“他的性子相比我,更得你们的心……你们会信任他,却不会信任我……任何人见了文然,都会被他的诚实与真挚所折服。如果换成我,你们定会将我当成居心不良之徒,又怎会轻易许我门主一位。你不觉得文然这一路下来,太过顺利了麽?”
唐泞一顿,便细细想了想,觉得还真是如此。
唐门门主多年悬空无人可继,并非是没有出色的人选,实在是……实在是一道道关卡卡得太紧,很多子弟一般闯到第二道便受不住了。
难道竟是刻意放水?
不会吧……
弋倾文知他心生怀疑,又笑了一下。
“光凭文然那张脸,光凭他是唐纤的儿子,便已经让很多人在心底认可了……爱屋及乌不就是这麽解释的麽?”弋倾文说罢又转过身,看著一望无边的天空,那轮红红的太阳在西边一点点以不可察觉的速度下沈,弋倾文的心情与之相反,一点点上升。
文然……他在心低柔柔一叹,仿佛一瞬间,那个名字就像这舒服慰贴的温暖,将他已经冰封了太久的心一丝丝融化。
正当两人无话可对之时,忽然一阵撞锺声响撤了整座祁冥山,那绵绵不绝的锺声带著只有唐门弟子才听得出的规律,一下又一下,一停又一停,唐泞静心去听,恍然明白那是告知全门上下,新任族长的诞生。
“唐荣已宣布有人闯关成功,你……”看著眼前的人那副意料之中的坦然神色,唐泞也觉得再说下去便无意了。
“一会应该还会有撞击声的,你且安心静候吧……”弋倾文将被风吹散得凌乱发丝轻轻拢起,眼眸滑过一丝温柔。
三日後,在唐荣众人的护送下,施文然与弋倾文一行人告别了唐门而下山。临别之时,唐荣率众人单膝跪地,恭送新任门主。施文然自是不受这等大礼,连连劝著将唐荣扶起。在离开唐门前,唐荣亲自交代了一些唐门事宜,并将唐涵派下,伴於施文然。
弋倾文已正式成为这一代第七位族长,与唐涵并肩伴随施文然。
“此次武林大会,便由门主您亲自赴往了……我已飞鸽传信至唐络,让他立刻动身与你在南安相会。”唐荣口中的唐络是十四族长之一,也是上一任门主唐纤的嫡亲二哥。“一切事宜他会为你打点,门主你且放心前往。”
“谢谢荣老前辈。”施文然被这麽照顾著,心下实在是倍感不好意思,忙摆手谢过,“我什麽都不懂也不会,担不起你们这麽大的礼。”他放眼看著上百名跪著的唐子弟,没由来地就觉得心底一慌,但他不知道慌在哪里。
弋倾文在他肩头轻轻按了按,示意该出发了。霜降三人早已在前方等候多事,唐涵也默不作声地骑在马背上,只是阴沈地看著施文然。
“恩……”施文然点点头,转身走了会儿,待再回首时,那些跪在地上的人早已不见,空旷的一如他们来时一般,安静地只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留下的“沙沙”声。
他停下了脚步,抬起脸,用手背遮住了洒在脸上的阳光。
透过树叶的缝隙,阳光将他清俊的脸照出斑斑阴影。
“倾文……”他叹了口气,轻轻唤了一声。
“恩?”走在前方的人停下脚步,回头看著他,眼底的温柔一闪而逝,快得叫人抓不住。
“我觉得……像做了一场梦……这麽简单就成为了堂堂门主,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了他觉得有些可怕。
“怕了?”弋倾文挑眉,对他难得的袒露真心感到有趣。
“也不是……”施文然想了想,将心里的疑惑总结了下才缓缓道,“你不觉得太容易了吗?你不觉得太快了吗?你不觉得他们承认我承认得太理所当然了吗……你不觉得、不觉得这像是一个陷阱吗……”
唐门中人,单是他所认识的,一个个似乎身後都有说不清的秘密,每个人看他的眼光里都带著相同的惊喜。
而那种惊喜并不是认可,反而、反而有种……他说不上来,可是他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别怕。”弋倾文伸出手,轻轻抚摩著他右脸那道已经结疤的伤口。“不会有人伤了你的……相信我。”
真的像一场梦,如果不是脸上那道伤和手里多了两块玉,施文然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一场梦。
仔细想想,他真的没有受到什麽真正意义上的磨练及考核,就这样被认同了门主职位……天上没有掉下的馅饼,他越来越能闻到一丝阴谋的气息。楼挽风常常说这就是所谓的直觉和预感,他从来都是不相信的,而此时此刻,他却忽然觉得一切都太轻松了,轻松得仿佛是宁静背後将有一场深沈的风暴。
他扯出一抹笑,告诉自己一切可能只是自己想太多了,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此刻他尚且不知前方将有什麽等著他,自己倒先杞人忧天起来……施文然啊施文然,什麽时候开始,你也这麽胆笑了。
他突然想起那天唐洵在他耳畔淡淡几句嘱咐和交代,俊秀的眉目便皱起来。
“怎麽了?”弋倾文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关心地问著。
“没什麽……”施文然摇摇头,下意识摸著腰间挂著的两块玉,轻声道,“忽然想起了两句话……”
“恩?什麽……?”弋倾文没反映过来。
施文然长出了一口气,转头看著身後几千层台阶,想著当时与面前的人跪在千格之中,毁了自己的脸,也毁了曾经的誓言,恍然如梦境般还难以挣脱出。
弋倾文还在等他说下去,施文然却黯然一笑,闭起眼,转身缓缓朝前走著。弋倾文看著他越发孤单的背影,心下陡然一凉,觉得似乎是错过了什麽,怅然凝视了片刻,终於也甩袖踱步而去,胸口那一丝毒也跟著冉冉引起,牵扯著将他如画的眉目慢慢地,染出一抹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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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延著一条绕过梅林的小道不紧不慢的行驶著,只是即便是这样有条不紊的速度,因著石路的不平,马车的颠簸倒是让车里的人吃了点苦。
“嘶……”饶是施文然这般坚忍的性子,也有点吃不消眼前这人下手的力道。
“行了,不用再……”他伸手想挡,却被对方握住。
“你脸上这伤每天都要换三次药,我知道疼,你且忍著点,否则痊愈不了。”弋倾文说罢凑近吹了吹气,希望能减轻点他的疼痛。
“我就没想好!”施文然忍无可忍,“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我不是女人,不需要成天对著镜子看自己的脸!”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女人,我知道你心狠手辣,对自己的脸无所谓,那是我有所谓还不行麽?你这伤虽然下手凌厉,不过还好不是深得无药可治,虽然要恢复之前的完美无瑕只怕不是易事,但让这伤疤慢慢淡化倒也是不难……”小心地抚上他的脸,他修长的手指竟比施文然的脸色更显白皙。
“什麽完美无瑕……”施文然对他的用词有些哭笑不得,叹了口气,知道这人是不会听自己的,索性闭上眼睛随著这人在自己东抹西涂。
说起来,这弋倾文也真是一点没有客气,凡是对施文然的脸伤有帮助的,哪怕只要用得上一丁点的,全教他搜罗了来放在车上便是一堆。
什麽苍山雪莲、墨海银珊、九转回血丹等等数之不尽的珍贵药材……弋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