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曲家这麽厉害,曲成仙又是武林盟主,我算什麽,就凭我一个人,你以为能翻天麽?”楼挽风一边和他打著太极模模糊糊地扯开话题,一边坐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
顷刻间,茶香四溢,淡淡的雾气自茶壶倾口静静升腾,自水雾中看去,楼挽风完美的五官被模糊成了一种感觉。
曲络亭无声地看著楼挽风悠然自得地喝茶赏景,心中缓缓升一起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怒气。
似乎就是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一天起,朝廷所有的悬赏与追缉统统在一夜之间全部撤下。原来一张张糊在墙上的纸如今被全部用刀子铲得一干二净。
这也是楼挽风如今能坐在这家酒楼的原因。
而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当前段日子还被通缉得纷纷扬扬的脸如今招摇地出现在大街上时,除却那些纷纷传递过来的惊讶视线,老百姓似乎对楼挽风并不感兴趣。
仿佛前些日子的追查搜索只是一场闹剧。
榜撤下了,通缉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而至於为什麽这张脸又出现了……老百姓毫不关心。
在这个人烟鼎盛的地方,有著一场更为瞩目的事让许多人翘首以盼。
那自然是一个月後的武林大会。
“是不能、咳咳……”曲络亭忽然咳了一起来,一张苍白的俊容立刻被咳出一点血色,倒像是个人了。
楼挽风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忍了又忍,最後终於还是叹了口气,默默将手边的茶杯递给他。
曲络亭似有一怔,随即神色复杂地盯著他半晌,方才缓缓接过,就著杯沿一口一口润著喉。
不一会儿,似乎是喘过了那口气,曲络亭放下了茶杯。
“既然不能,那就不用盯住我了吧?现在大街上也没人抓我,我既然来到曲家也不会走,何必我走到哪你跟到哪?”楼挽风皱著眉头,心怀愤恨。
也不知怎麽的,曲成仙自从将他领回了曲家就仿佛失了踪似的,将自己这个“儿子”忘得一干二净。楼挽风到现在都没见著他一面。而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不愿成天困在那个到处透著诡异的人诡异的事的地方,加上尤其怀念当初有风析相伴的日子,一口气提了上来就身不由己地想去外边瞧瞧。可是不瞧还好,一瞧就让人生生跟在了後头,像影子一样,无论他楼挽风走到哪,曲络亭就会在十步之外慢慢推著轮椅,不远不近地跟著。
一开始还好,楼挽风可以什麽都不想,纯粹当成古代一游,四处走走看看,倒是随心所欲。可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每每转头,就瞥见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人,那张平静冷漠的脸,用探究打量的视线放肆地流连在自己身上,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结果搞到最後,变成了由曲络亭带著他,游历南安。
而最让楼挽风郁卒的却是,自己根本无法对著个残疾人生气。
然而久久地,却听不到对方回答,楼挽风满面无奈,又郁闷又无处发火,终於略带埋怨地瞪著曲络亭,“你到底有什麽不放心的?”
曲络亭垂下了眼帘,径自看著被擦得蹭亮的桌子,忽然喃喃低语,“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楼挽风一呆,立刻一掌捂住嘴,曲络亭回神看去,竟是那家夥偷捂著嘴在笑。他剑眉一冷,“你笑什麽?”
“我笑你明明对曲晚枫百般心疼,却偏偏要装作若无其事……”那一声低低的,宛如吟叹半的担忧楼挽风相信他没有听错其中的感情。
他笑的如此动人心魄,仿佛春日下的骄阳,初雪下的暖日,那般盎然自得无所顾忌,像把阳光揉碎了化在了这笑容里,曲络亭有片刻的失神。
这厢自是温暖平和的景象,那边却有两人缓步踱梯而上,本有著轻微喧哗的酒楼似乎在片刻之间凝住了喧嚣。楼挽风无意间垂眼一看,谁料大吃一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双大而亮丽的乌黑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走上来的人。
“风析……”
那白衣胜雪之人显是听到了他几近无声的呢喃,一个回头,立刻两人四目相对。
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在恍然间被一下子急停,周遭所有的声音宁静到了不能宁静,不能想不能看不能言不能语,那双动人至极的眸子如光似水,轻悠而缓慢地抹开了一层层的光华,一片片朝他涌来。
是啊……那本就是个一身风华似流水的人,楼挽风无法从对望中转看眼,便这麽直愣愣地站著,面无表情。
“风……哎呀!”楼挽风情不自禁地跨前一步,却被一旁的长椅绊到,踉跄一下。风析长袖一挥,身形一晃,飘飘然落至楼挽风身前,伸手扶住。
他眼眸动人,如水含情,温暖一点点自扶著自己的手掌传递过来。
不知为何,楼挽风突然觉得眼眶有些疼。
他意识到那人牢牢地握著自己的手,他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香味,如梦如幻,分不清真假,他听到那人用温暖清淡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一叹。
从没有什麽感觉的名字却在那声音中变得那样动听。
一阵感慨恍然间,他知道他在轻唤自己的名字,“挽风……”
曲络亭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著这突然而至的人,一双冰凉的眼睛没有温度却又隐隐藏著疑惑,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著,分明瞧见了楼挽风的激动和喜悦。
於是终於,他半垂的眼帘缓慢睁开,安静地注视著眼前俊美无双的人。
风析在仓促间并未留意来自身边的凝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楼挽风身上。
还好,这孩子一点都没变,仍是那麽明亮那麽自在,他微微一笑,轻轻说,“挽风。”
这一声总算唤醒了楼挽风的神志,他怔怔片刻,突然上前给了风析一个大大的拥抱,笑得比阳光还耀眼,声音充满了欢喜,“风析风析风析……”
风析被他这麽一搅和,於是笑出了声,伸手也揽住了他的肩,“你还是这麽出人意料。”像是在哄一个撒娇的孩子,轻轻揉拍著他的背,不由自主地跟著他也一叠声地呢喃著,“挽风、挽风……”
被拥著的感觉是那样温暖那样美好,楼挽风深深闻著他身上熟悉的清香,终於长出了口气。
“风析……”挣开了他的环保,抬起头好好地看著让他觉得最无双的人,帅气一笑,“风析,你还好吗?”
风析满眼的笑意,习惯地拍拍他的脑袋,言语中有难以发现的宠溺,“我很好……你呢?”仔细打量著楼挽风,发现这孩子与自己离开时没什麽很大改变,精神样貌都不错,於是也松了口气。
“还行吧!”楼挽风笑的得意,正要说下去,忽然想起了什麽,转头看向安静坐在一边的曲络亭。
风析一看之下,立刻拱手道,“在下风析,见过曲公子。”
曲络亭冷眼凝眉,似笑非笑,只轻轻一句,也不拱手作揖,道,“久闻‘倾风楼’楼主一名。”语气平淡,不动声色,教人听不出赞扬也觉不得讽刺,他就只是那麽平稳一句,任谁也猜不出心思。
“让曲公子久候多时,是风析失礼了。”
楼挽风小吃一惊,疑惑道,“哎呀,难道约大哥出来的人,就是风析你?”平日里他四下走动,曲络亭只是在远处静静陪伴,不过问也不干涉,只是今天曲络亭第一次开口叫自己陪他去南安“第一楼”等个人,原来这个人就是风析。
“不错……”风析对他笑笑,径自坐於一旁,而常伴於侧的立秋已慢慢踱步上来,见楼挽风二人,也只微微而笑,立於风析身侧。
对於立秋对自己的视而不见,曲络亭也不见怪,举杯抿了一口茶,轻道,“不知风楼主特意约曲某前来,有何重事?”
风析也不多加赘言,於是开门见山。
“七天前,‘倾风楼’下二十四杀中,妙手回春医馆被烧,想必曲公子也知晓。”他看了眼沈默的曲络亭,继续说,“风析已倾整楼之力寻找,却也遍寻不得立春下落,此番约见曲公子,便是想借助曲家之力,盟主之威,助风析一臂之力。”他态度诚恳,口气真挚,教人不得拒绝,只是曲络亭淡淡听过,并没有答应。
“‘倾风楼’实力江湖有名,若连风楼主都束手无策,又怎麽相信凭曲某之力定能找到贵楼的妙手神医?”
“曲公子此言差矣。”风析淡淡一笑,道,“曲公子乃天下武林盟主曲成仙长子,替曲前辈打理曲家诸事,处理江湖各事多年,天下间,谁人不笑公子您的明察秋毫赞扬您的赏罚分明,也正因如此,武林一派和谐,更因如此,风析才不得不寻求公子相救。”他高高一顶帽子扣了过来,曲络亭勾了勾嘴角,倒也不说什麽。
想来,能让风析开口说一救字,那事态必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曲络亭冷冷道,“若是找人,曲某最多只能依靠各武林门派弟子多加留意,至於是否能找到立春姑娘,却是个未知。”
“不,”风析温和的声音有片刻的冷凝,但稍纵即逝,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到曲络亭面前,严肃道,“此事非曲公子出力不可。”
曲络亭一愣,待看清白纸黑字时,立刻沈下了脸,“这是……”
☆、十四.2
十四.2 舍得舍得,不是所有舍都有得
风析见曲络亭神色有变,便知这次托付算是成功了。他左手搁在桌沿,修长的指骨微微屈起,轻轻敲著桌面,缓而不急。
窗外有风吹过,荡开了他身上隐隐的香气绕了开来。
曲络亭森然地捏著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本就苍白的唇色被他抿得更淡了。
楼挽风在一旁瞧得奇怪,见曲络亭没什麽反应,盯著张纸好似傻了,於是瞧瞧瞥了眼去看。他眼光略略一扫,上面都是笔划繁多的古代繁体字,他愣是没看懂写了些什麽。
曲络亭闭上了眼,不过一会儿,再睁眼时,之前的森冷已全部被隐藏到了眼底。
这是一封警告信。
他最後看了眼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片淡淡的,用粉色的细线,以湖绣的方式绣上的桃花花瓣。指尖轻轻抚摸著那片细腻凸起的形状,说不惊讶却是假的。
风析显然知道他注意到了那与众不同的落款,终於开口道:“这封信所用的纸张是上好的花宣纸。”花宣纸是祁朝特有的一种将纸张与丝纱融合的纸品,它吸附力极好,香墨滴上立刻就干,又因著丝纱的关系,可以用特质的细线绣上图样,很受女子的喜爱。只是它制成极其不易,所以售价极高,若非权贵,普通人根本用不上。
这封信没有署名姓谁名谁,显是不想人知其身份,可偏偏又选了这一纸千金的东西……是故意?挑衅?还是、暗示?
显然,曲络亭也想到了这一层。
“你认为,贵楼中二十四杀立春是被些这封信的人劫走了?”曲络亭慢慢将信折起,却没放下,轻轻捏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风析点头,道:“虽然没有什麽证据,可这封信出现的时机委实巧合了些。医馆前脚刚烧,後脚这封信就随著飞镖钉到了我面前,我很难不将它们联想到一起。何况倾风楼下,二十四杀中,唯有立春在江湖上以医立名,而此信中提到的解药……想必劫走立春就是为了此事。”本来,这算是倾风楼的私事,但是这信中又偏偏提起了半个月後的武林大会。信中扬言,若半个月内得不到解药,便要一毁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而这大会的负责人,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