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横剑於佛奴颈边,轻轻一提剑,剑刃瞬间划出一刀浅长的口子,血飞溅而出。
“我不想伤你,”唐纹染握著剑在他身後慢慢说道,“跟我走……”见彻听意图上前,唐纹染立喝道,“别过来!”他左掌一抓一握,将佛奴整个人拖後一丈之远,眉目萧杀,再不复之前的温和疲惫,“到了‘晚枫殿’,我自会放开!”
“唐纹染,休要胡来!”人音眉眼一敛,狠辣顿显,“你此刻内力敌不过我的音杀!”
“是敌不过……”唐纹染此刻咬著唇角,血丝被他洁白的牙齿咬出一道甚深的齿痕,竟有股说不出的妖冶。
“可至少能在我死前,同样制佛奴於死地……”方才内息大动,毒发得越发利索,唐纹染硬是将下一口血生生地咽了回去。
到底是唐纤的儿子……颂德心下震动之余,一手拉住人音,“人音,让他走!”
“颂德!”
颂德却是一掌拍在人音肩上,沈声道:“让他去吧,他这样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对於将死之人,我们……是敌不过的。”他视线一转,落在从刚刚起就沈默不语的寒露身上,朝他点了点头,道,“和你家少爷去吧,我们就当不知道……”
寒露一怔,却也没有心思揣摩的想法,提剑一步一步走向唐纹染。唐纹染终是闭上了眼,轻呵出一口气,淡淡谢道,“多谢。”
气一泻,手顿时一松,寒露立刻将佛奴拖到自己身前,回身揽住唐纹染即将摔倒的身子,“少爷!”
“我没事……”他摆摆手,推开了寒露,最後朝身後三人看过一眼,眸色难辨。
“寒露,你不後悔吗?”
寒露什麽都没说,一手禁锢住佛奴,一手揽过唐纹染的腰,足下用力,凌空而起。
唐纹染轻咳了一下,眼中有热度一闪而逝,他用手背擦去血迹,终於淡淡一笑。
风再起时,荡过众人衣袖,流风回舞之间竟只剩他最後那清淡婉转一个回眸,无悲无喜,慢慢凝结成一份深沈的情怀,人人印在脑海记放心间,茫茫然只觉若不好好记下,就怕再也、再也不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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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边最後一抹被烧到最尾处的时候,曲晚枫静静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著窗外,那一段段似红似黄的颜色被夕阳嵌合在一起,还有些虚弱的光线从纱窗中微微透了进来,照在床沿的边上,却怎麽也照不到他。
宽大的白色中衣半穿半褪,罩在他单薄的身子,显得他白皙如纸的脸越发苍白。
这时门被人轻轻拉开,然後一道笔直的身影挡在了窗前,遮住了天际最後一道阳光,也掩去了最後一道温暖。
“是你……”
曲晚枫眼睛动了动,朝来人微微一笑,好似对此人的出现,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甚至还眼露赞许,仿佛他来的时机是如此恰好如此适当。
“曲晚枫。”那人走近几步,来到他身边,然後握住曲晚枫露在衣衫外的右手,把起了脉。
他听了会,才说道,“毒迫心脉,最多……两个时辰。”
“哦,这样啊……”对听到自己将死之言,曲晚枫没有惊慌更没有恐惧,他收回了手,朝那人点点头,“如此,多谢了……莫大人。”
莫敛迟双臂抱胸於前,斜倚在床柱边上,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他一直看不透曲晚枫,不明白这个不笑不哭不喜不怒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麽……说他聪明,他让自己身陷皇宫,莫敛迟一直觉得若以曲晚枫的才智,也未必会沦落为一介男宠,他有治世之才,他有经商之腕,可他宁愿就这样成天呆在偌大的宫殿,等候皇帝临幸。
可是说他妖媚邀宠却又是极不像的。他对祁煜展颜的次数甚至可以用十个手指数得出,他也从不投机取巧或对任何人巧言令色,似乎任何一个侍候皇帝该做的事,他统统不做,甚至常常脸露鄙夷之色,毫不掩饰他对“男宠”二字打从心底的排斥。
说他高傲,他却对下人亲近有加;说他卑微,他又对那些望向他面带鄙视之色的人横眉冷对,小施惩戒;说他有情,他从不提及他的家人,从不对祁煜动情;说他无情,他却又偶尔望著祁煜出神,面带温情……在莫敛迟眼中,曲晚枫是个集一切矛盾於一身的人。
他绝不是那种出淤泥而不染之人,他恰恰是甘心情愿一脚踏进淤泥,却也怎麽都染不上污秽的,这样一个人。
莫敛迟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应该鄙夷他、轻视他、忽略他,可是他做不到,曲晚枫天生有种凝聚一切注视所有眼光的魅力。
他或许悲天悯人,可他本身就是一个那样悲情的人,然而他从不理会,仿佛他永远都会站在一个比你更高更远的地方,然後淡漠地看著你,一直看著,直到你明白,有些人其实你永远都无法企及。
他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莫敛迟最後一次这样想著。
“你好像,有很多的话要问我,要对我说。”曲晚枫做了个请的手势,於是莫敛迟扬眉,神色自然地坐在了曲晚枫的身旁。
“这是最後的机会了,你不想趁现在问吗?”
莫敛迟点点头,“我不懂,你为何要自寻死路,你现在明明应有尽有,还有什麽值得你放弃生命?”
“应有、尽有?”曲晚枫怪异地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停地说,“应、有、尽、有?莫大人,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叫做、应有尽有?”
莫敛迟被他诡异地语调说得一怔,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哦,我知道了,呵呵,”曲晚枫忽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莫敛迟只觉荣华顿生,他绝非倾国倾城之貌,却绝对勾魂夺魄之容,那种震撼来自这个人的灵魂深处,而不是什麽容颜装饰,哪怕他此刻笑得这样讽刺,都不减此人一分神采。
“原来你一直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应该满足地活下去,活到老活到死……怪不得、怪不得啊……”曲晚枫垂下头,墨玉一般的长发散在床上,挽在他手肘之间。
“怪不得……莫大人……”他声音渐渐低沈,有些沙哑,“怪不得,你会爱上祁煜那样的人。”
莫敛迟皱起眉头,略有不同之色。
“这似乎和我倾心於谁,并无相关吧。莫某只想知道,你为何一心寻死,你可知你的唐纹染正与伽蓝护卫杀得难分难解,一意孤行要与你相见。”他说完好整以暇地想要欣赏曲晚枫的神色,奈何曲晚枫低垂著脸,教他看不分明。
“那又如何,那是他的选择,不是我的……我没有叫他怎麽做。顺便更正一下,唐纹染从来都,不是我的。”
曲晚枫抬起了头,长发遮起了他半张脸,却更显得有些妖冶。
“他不是我的。”
“这话要是被唐纹染听到,不知他该有多伤心,曲晚枫,你真是冷清冷意。”莫敛迟没料到曲晚枫对唐纹染的情意竟是置之不理,意外得很。
“冷清冷意……若是比之你的多情多意,那我倒也算得上是个冷血的人了。”曲晚枫对他言语中的挖苦不以为意,淡淡道,“你肯为了祁煜放弃大好江湖潇洒人生,宁愿只身陷在这滩沼泽中也不愿离开他半步,比之我,祁煜更应该有你相伴。莫大人,曲晚枫若死了,你才有机会,我说得对吗?”
莫敛迟被他一番话说得震在当场,他神色巨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难道你竟是……”
曲晚枫摇摇头,慢慢说了下去。
“哪里是为了成全你,你不要把我想得这般高尚,我不过是个自私的人罢了,只想著自己……不过恰好是你一心一意待他,只是他看不见而已。”曲晚枫把玩著臂弯间的长发,喃喃道,“人,只有失去了,才会有机会回头看,才会有时间回头看看那些曾经被忽略的人,还有感情。祁煜他太执著了,一意孤行,越得不到的反而越想得到,直到後来,他已经分不清对我的感情究竟是什麽……这绝不该是占有,或许该说是情到深处无怨尤,可他真的无怨尤吗?他真的不恨我的无动於衷吗?当欢喜成了怨恨,又该如何维持下去……你说我无情也好,说我自私也罢,我只是,不舍得他这般对我,不舍得你这般对他……而且你们、都是该配得到真情的人……”
莫敛迟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张口无言的感觉,神思恍然地道,“这就是你到现在,一直存著的想法?”他忽然匪夷所思地笑笑,那笑古怪莫名,“你说得好像你有多不配似的。”
曲晚枫整了整衣衫,将扣子一个个从下至上地扣好,然後挑起挂在一边的外衣,慢慢套上,莫敛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为他将过长的发撂到衣後。
“谢谢。”曲晚枫回过头朝他笑笑,然後姿态甚是悠闲地走到窗口,将窗架支起,顿时徐风扑面,带著夕阳西下时的微凉,穿过两人衣袖之间。
“你说的没错,莫敛迟。”曲晚枫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他从来只唤他莫大人,此时这般一念,莫敛迟听出了一分异样的认真。
“这确然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但我并不觉得我配不上,相反,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有今时今日这般想法。”
“此话怎讲。”莫敛迟不解,“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麽要求死?”
“你不懂,莫敛迟,我不像我的姑姑天赋异禀,父亲要培养一个药人的理由我很清楚,谁让我、姓曲呢……”曲晚枫呵出口气,微冷的空气里有一层淡淡的薄雾,转瞬即逝。“可是即便那些年我天天服毒,天天那样受尽、非人的折磨,我仍然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活下去。莫大人,不是我向你求死,这一点请你记住,是我在向你求一份解脱。你明白吗?”
莫敛迟看著他不答话,於是曲晚枫笑笑,有一丝难过慢慢爬上了他从无表情的脸庞。
“我进到皇宫,也不是为了成全父亲,是我没能离开……所以既然这样,倒不如说是命该如此,何况当时祁煜能带我离开曲家,我也算是……求之不得。”他转过身,探手撑在被支起的窗纱上,秀美的绣花在他的指尖下越显娇嫩。
莫敛迟还是不太能明白曲晚枫的想法,便问道,“你怎麽不要我帮你呢?帮你逃出皇宫,和唐纹染一齐避走天涯……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办法。”
“帮?”曲晚枫笑了,笑的很平和、也很温柔,“你又能帮我多久呢……而就算如此,我又怎麽能让你帮我。我不能让祁煜恨你,尤其是为了我而恨你,不仅我不同意,纹染也不会同意的。感情不能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这绝不是故作清高,是真的,我不能让纹染陷入良心不安中。”
“你似乎什麽都想好了,谁的想法立场你都考虑到了,那你呢?你如果不在了,你心心念念牵挂的人呢?你都不在意了吗?难道牺牲你,旁人就会良心很安吗?”
“怎麽会是牺牲,你忘了,这是成全啊……就算我不问你要‘销魂’,我也活不久的,我只是让死亡提前一点而已,借著这次的事,大家得偿所愿,不是很好吗?”
莫敛迟无法赞同曲晚枫这种莫名其妙的观点,口气陡然转冷,“那我问你,你又要如何让唐纹染接受你的死?”
他走近一步,将曲晚枫整个人笼进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再问了一次。
“你对所有人都不忍心,独独就对他忍心?曲晚枫,你怎麽能忍心……你怎麽能?”
☆、十五。3
十五。3 怎麽能忘、他尚且都忘记不了,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