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向两波。”
孟琅阮元也醉的不轻,击箸相和,纵声高笑,鲜侑又唱道:
“侧侧力力,念君无极。枕郎左臂,随郎转侧。”
唱到此处孟琅阮元二人皆同时嘴里一口酒喷出,纷纷哗哗掷了箸冲他面上砸去,随即扫开杯盘以首伏案,一手捂腹一手拍案大笑,嘴里叫道:“恕之好不要脸。”
案上顿时盘碟杯盏狼藉,孟琅笑的厉害,直瘫下腰钻到案下去,阮元下去拉他,也一跟头连栽到他身上,半天起不来,孟琅爬起来推开他,又招呼军兵递酒,鲜侑拍案笑道:“醉成这般,你二人都不如我,从玉平叔加起来也不如我。”
孟琅侧头醉笑,他额间发丝散乱,衣襟也扯下半边,痴痴笑道:“我原来也喝不过你,我向来认输,这有什么,我跟平叔都是逢酒便醉,你喝过我们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阮元爬起来道:“恕之莫得意,我还未醉,我为恕之舞剑一曲,恕之看好。”
孟琅叫道:“快给平叔取剑。”
军兵取得剑来,阮元摇晃起身,执了剑起舞,一时袍服翩飞,剑光流转,孟琅高声叫好,鲜侑也连连叫好,阮元一幅青衫如影随形,飘忽起落间已收了剑,孟琅鲜侑二人皆未回过神,阮元已收了剑摇晃过来,摇到案前给桌案一拦,一跟头直跌到案上,鲜侑孟琅二人被溅得一身,两人扯着对方衣襟互相擦拭,齐齐醉笑。
鲜侑醉了酒,疯了半日,突然不见云州,抬头四下张望,寻道:
“云州在哪?云州在哪?怎么不见云州?”
孟琅使劲扳过他脑袋念道:“云州在南,这里可看不到,你要到南边去找。”
阮元迷迷糊糊出声道:“恕之莫,莫急,我先前,让人另备了食物,带他去,歇息。”
鲜侑抓着孟琅肩膀连连点头,道:“从玉甚好,甚好。”
刘子善屯西山,孟琅阮元留守陈安郡,前日受刘子善所招携数百军兵从陈安郡往西山去的,道中受风雪所阻,恰好遇到鲜侑,痛饮半日,次日天晴雪止,便同往西山去。
鲜侑骑于马背,和孟琅,阮元二人在前并行,鲜侑问孟琅道:“从玉,我早早便听闻刘公在西山屯兵,西山琼莱相去不远,为何刘公迟迟按兵不动?任孙胜在琼莱作乱?”
孟琅道:“恕之有所不知。琼莱乃连州边界,以北接仓州,以西是羌人部族,以东是刘公所治,仓州现在兵乱,段随死,石皋收拢段随旧部在闵水自封州牧,仓州,沅州,靖州,袁州现在都已经在石皋手中,孙胜跟石皋羌人都有勾结,不止琼莱,北边诸郡都人心不定,各郡太守都在摇摆观望,不是琼莱那么简单。”
鲜侑道:“我在琼莱遇到辜子兰,辜子兰荆楚名士,为何会在琼莱?”
孟琅笑道:“这倒是个奇人。”
阮元也笑:“那孙胜是个美人,辜子兰莫不是冲着美人去的。”
鲜侑道:“辜子兰在琼莱,琼莱怕是在刘公掌中吧。”
孟琅道:“恕之生得一颗七巧玲珑心。”
鲜侑沉吟半晌,道:“石皋不过又一个段随,他有多大能耐,连我都知道,刘公又怎会不知,以刘公的身份,又怎会把区区一个石皋看在眼里,我听闻江北刘重拥并州自立,珉州,卞州俱反,刘静召天下各州郡共讨,连州乱未平,刘公怕是没办法出兵讨贼吧。”
孟琅微笑不语,阮元道:“刘公的心思,又怎是我等能随便揣测的。”
鲜侑道:“平叔何必过谦。”
孟琅道:“阿侑数年不见,还是这般未变。”
鲜侑心里一凛,张口欲言,却到底没说,孟琅阮元也不再说话。
行几日到得西山兖城郊外,一片茫茫白雪中犹见田庄聚落交错点缀,偶有犬吠声传来,因着雪的关系,所有声音都显得寂静,恍然另一个世界,这一路也大致如此,鲜侑好像又回到昔日烨阳时候,鲜侑叹道:“若不是刘公,这里怕是和北边一样的人间炼狱。”
孟琅道:“刘公爱民养士,仁义之主。”
鲜侑道:“却是如此。”
鲜侑跟着阮,孟二人进了城,也不住马,直接往刘子善郡衙行去。
第 4 章
到得郡衙,先行沐浴洗去风尘,三人便往正厅见刘子善,已有派人在前通报,到得院中已见刘子善迎出门来,刘子善身穿黑色长袍拱手出来,雍容风度,一派风流儒雅翩翩君子态,朗声笑道:“从玉,平叔。”
孟琅笑道:“我给刘公送得一份好礼。”
“哦?什么好礼?”
刘子善随口笑道,笑眼看孟琅侧开身引身后鲜侑上前,鲜侑拱手施礼道:“阿侑见过先生。”刘子善看到鲜侑,先是一愣,立马恢复笑容,连忙大步上前,亲持手道:
“这是阿侑,没想到。”
孟琅道:“刘公看这算不算得好礼?”
刘子善大笑,道:“阿侑远来,风尘劳碌,快从我到郡斋叙谈,从玉,平叔,请。”
刘子善,孟琅,鲜侑在前,阮元吩咐下人收拾住处,准备洗宴,跟在后面也进来,厅内已有两人端立,也都拱手施礼,孟琅阮元都是见过,刘子善便给鲜侑引见,道:“这是赵免赵胥兄弟。”鲜侑施礼见过,刘子善招呼下人奉茶。
须臾坐定,孟琅道:“刘公可有接到圣旨?”
刘子善笑,挥手招呼下人,片刻军兵捧来圣旨,刘子善接过圣旨交给孟琅,道:
“从玉请看。”
孟琅接过明黄帛书打开,片刻合卷一笑,又递给阮元,阮元看过,道:
“刘公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孟琅道:“杀石皋易,定北州难,羯人散骑肆虐仓沅诸州,这些蛮人都骁勇善战,既无人能制,又杀之不竭,现在已经入冬,北方岁寒,我军将士都来自南方,怕是难以久持,再者,粮草也难跟上,石皋部众极其分散,北州地方可不小,刘公出兵怕是要等到明年。”
刘子善道:“从玉说的极是,我已命劳扶在连州各郡募兵,即日开始训练新兵。”
阮元道:“连州北部诸郡今年秋旱,连州又连年战事,新征这么多兵,我军粮草可充足?”
刘子善道:“找从玉平叔过来正是要说此事,请二位替我去云州刘均处请粮。”
孟琅抿茶,闻及此言,面上露笑:“云州富庶,刘均却不是慷慨君子,刘均勒着裤腰的过活,家底攒的不少,却只知守城自足,既无胸怀,又无远见,问他借粮的话。”
他稍稍停顿,眯起眼睛,侧头看向鲜侑一笑,转回头对刘子善道:
“我说我给刘公带来份大礼,刘公说是不是?”
刘子善道:“阿侑来此只为叙故旧,不好勉强。”
鲜侑静坐一旁捧茶啜饮,忙起身施礼道:“先生过言,阿侑惶恐,此为平贼抑乱造福百姓之举,阿侑纵不敏,又如何能推脱,尽力便是。”
孟琅笑道:“我说恕之怀德君子,果然不错。”
鲜侑道:“先生可否圣旨借我一观?”
刘子善道:“当然。”忙命下人递了圣旨过去,鲜侑打开圣旨看毕,随即合上,递回去道: “多谢先生。”
刘子善但道无妨,不久洗宴备好,下人过来报知,刘子善便引众人往宴厅去,刚出得门口便见院中喧哗,两个军兵正抓住一位少年拉扯,那少年挣扎不停,嘴里叫道:
“我要见鲜侑,我要见鲜侑。”那少年正是云州。
孟琅连忙叫放人,冲那两军兵道:“怎么回事,一个人也看不好,怎么闹到这里来。”
一军兵忙解释道:“他一定要找鲜郎君。”
鲜侑那日醉饮,酒宴上早把云州忘了干净,那阮元嫌他蛮奴,且不知礼,不说不言在那杵着实在碍眼,吩咐军兵将他带下去休息,这少年并不肯离开鲜侑一步,死活不走,那军兵在颈上一捏捏晕了给带下去,他身上有伤,阮元派了人照顾,并告知鲜侑,鲜侑想也是如此,于是也不再管,这会看他在这里,忙奇道:“你伤好了?”
鲜侑又看阮元,阮元尴尬摸了摸鼻子,也训那军兵道:
“我让你照看人你便是这样照看的?”
云州板着脸道:“我不要人照看。”
刘子善奇道:“这孩子是谁?”
鲜侑道:“他是我在北方的朋友,他从北方一路随我回来。”
“倒是个颇有情意的孩子。”刘子善点头赞道,又仔细看了看少年道:“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如松柏竹石,清奇端秀,此子甚好。”
鲜侑心道这蛮人崽子可不是有情意,而是吃上我了,嘴上却连忙附和道:“正是。”同时喊他:“你过来跟着我。”
云州过来同鲜侑一道,到了宴厅洗宴备好,刘子善郡斋中十数人纷纷在此,各自落席,刘子善执鲜侑手上前一一介绍过,鲜侑一一问礼,又持酒敬刘子善。
刘子善道:“阿侑多年不见,叫我挂念,此来西山,慰我相思甚深。”
鲜侑道:“先生教诲,未有一日敢忘。”
刘子善笑眼看他,道:“阿侑便不走了吧。”
鲜侑含笑不言,刘子善拍拍他手,也不再追问,随后刘子善回上座,鲜侑重新落座,孟琅阮元二人在一边,瞧见他便拉了鲜侑拼了桌案同坐,阮元持了酒对云州笑道:
“小郎君,昨日多有得罪,阮元在此赔罪,小郎君莫怪。”
云州接过酒一口喝下,面无表情放下酒盏,阮元看的来劲,又满上,道:
“小郎君爽快人,再敬小郎君一杯。”
云州又接过酒一口喝下,再次面无表情放下酒盏,阮元连敬三杯,他动作表情不变,阮元大笑,鲜侑也惊奇不已,也倒了酒给他:“不错不错,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样子。”
那孟琅也来了劲跟着阮元鲜侑一同给他劝酒,一边自饮一边劝他,三人你一杯我一杯轮替着来,不消片刻已劝了数十杯,云州犹自端坐,这三个劝酒的都有些头昏眼花,孟琅连连摇头道:“不行了不行了,今日再不能多喝,晕的厉害。”
鲜侑更是叹为观止,盯着云州道:“没想到你还是个人才。”
云州道:“这有什么,你们中原人的酒。”
鲜侑拍拍他肩膀,叹道:“这位英雄,我们中原人的酒如何?”
云州道:“难喝。”
又补充道:“像尿。”
“你喝过尿?”鲜侑震道,随即反应过来,看云州没表情的脸变得有点难看,连忙再次拍拍他肩膀,宽慰道:“莫勉强,莫勉强。”
云州皱着眉,满脸不解又不满道:“这酒真难喝,像马尿,为何你还同他们喝的那么高兴?”他看看醉倒的孟琅阮元:“我那天看到你又唱又跳。”
鲜侑道:“酒可是好东西啊,你这蛮人,不懂它妙处。”
正说着旁边有人过来,正是刘子善手下议曹藤公佐,鲜侑刚才已认得他,鲜侑起身道:“我路上曾逢藤公,替先生带来家信。”
鲜侑从怀中掏出信交给他,藤公佐将信揣入怀,道:“多谢恕之。”
他一笑,这人生的剑眉深目,精气湛湛,笑起来却是温文之极,顿时冲淡了脸上的肃杀之气,加之曾受藤公之恩,鲜侑对这人顿生好感,藤公佐见他脸上漾出笑意,道:
“我对恕之一见如故,原来我与恕之果真有些缘分。”
受刘子善所托,鲜侑与孟琅二人乘快马,带着两名军士驰往云州去见刘均,鲜侑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