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一个人睡会害怕的。」小清音嘟起嘴,委屈得像个被兄长抛弃的孩子。
「宝宝,你在家不是一个人睡的吗?」他身後的费清吟问。
费清音回头看兄长,皱眉道:「在家不怕,在这怕。」
费清吟对弟弟温柔一笑,那笑容里似乎能迸出一丝温暖的阳光,他建议弟弟:「宝宝如果害怕就跟我睡吧,不要打扰你表哥,你没见他最近气色都不好吗?」
慕容留白闻言诧异地抬眸看他,他正含笑注视著他弟弟,那笑容温和清雅,他却总觉得他清亮的眸光带著捉弄的色彩。
费清音凝视慕容留白的脸好一会才道:「好吧,我自己一个人睡,但我要睡在表哥隔壁。」
慕容留白刮刮他鼻子,在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笑道:「你的东西都在我隔壁的房间呢,我晚上还会给你讲故事的。」
「表哥真好,长得又好看,要是能嫁人该多好。」费清音抱住他的脖子娇憨地拍马屁,完全没注意慕容留白嘴角抽了抽。
费清吟咳了声,提醒弟弟道:「宝宝,早上答应我什麽了。」
费清音立即惊觉地捂住小嘴,抱歉地道:「表哥,宝宝又叫你尴尬啦,我以後再也不说这话了。」
慕容留白眼中光芒一闪,捏他小脸道:「记住你的承诺啊。」
费清音郑重点头,费清吟见状微微一笑,对两人道:「我去请舅舅指点武功,你们要去吗?」
费清音头摇得像拨浪鼓,惹得兄长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慕容留白站起身道:「我一会要去上绘画课,表哥你去吧。」
待费清吟走後慕容留白问小表弟:「宝宝刚才是不是故意说的?」
「嗯?」费清音既长又翘的睫毛如蝶翼般翩翩展动,清眸内一篇纯真不解。
慕容留白抬目朝费清吟离去的方向望去,慢慢道:「你大哥告诉你说这话会令我尴尬,你怎麽又说了呢?」
费清音眨眨眼,拉著他衣袖清甜道:「我真的想你嫁给大哥,我多说几次也许你就答应了。」
每次爹娘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多念叨几次,次数多得叫爹娘烦了他们就会答应,所以他用同样的战术对付表哥。
慕容留白嘴角微挑,摸著表弟的头顶道:「别再说这话了,说一万遍也不可能。」
费清音嘟起嘴,慕容留白目光恍惚地投向门口,隐约想起童年他背著他去偷蜜饯的情形,那时表哥才八岁,背著他一定很沈吧,可他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表哥後来拒绝再带他去地窖,他也没像这小活宝一样又撒娇又耍赖地缠著他,他自小就是很知趣的人,不会做让别人为难,让自己丢脸的事。
自那之後他再也没去过地窖偷蜜饯,年纪稍大後想吃也不用去偷了,可口味有所变化,不再爱吃那种酸酸甜甜的东西。人就是这样,很难有永久喜欢的东西,太多的事物会随著岁月的改变而变化,比如爱好,比如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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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白是绘画的一种技法,慕容留白也许是受名字的影响,自小酷爱绘画,他十二岁时画技已有小成,平时极爱写生,所画之物形神兼备,破纸余处,颇受长辈称道。
费清吟第一看他作画是画一幅梨花,那日费清音央求表哥为其画一幅梨花,问他原因,他说铁明诺笑起来像满树的梨花。
梨树树形亭亭玉立,花色淡雅,铁明诺身形秀祈,面目秀雅,气质清隽,倒有几分梨树之姿,慕容留白打趣道:「宝宝又发现新的美人了?」
色宝宝嘻嘻一笑,羞涩地将头埋在兄长胸前,算是默认。
费清吟摇头轻笑,目光落在慕容留白书桌上,留白原本正在画白鹅戏水图,那画设色淡雅,鹅姿态灵动,透著简约、野逸、空灵的情趣。费清吟笑道:「这画颇有野趣。」
慕容留白嘴角扬起微笑弧度,谦逊道:「表哥过奖。」
这幅画是他精心之作,费清吟却只淡淡几个字的评论,若他是一般的门外汉便罢了,慕容留白尚可不理会他的言论,偏偏这人也极善丹青,他看过他画的工笔双钩牡丹图,他的画精於设色,浓艳如生,牡丹娇艳鲜妍,富丽堂皇,生动活泼,惟妙惟肖。
「表哥画嘛,画好我送给明诺哥哥。」费清音拉著慕容留白衣袖轻摇。
慕容留白握住他小手,制止他的摇晃,下巴一点费清吟道:「你实在是舍近取远舍优取劣,你大哥画技在我之上,你该请他画才是。」
费清音嘴一嘟:「大哥画出来的我都不喜欢。」
可慕容留白!不想在费清吟面前作画,那是一种不敢在技艺高出自己之人面前班门弄斧的心态,这番心思不便对他们直言,便又推脱道:「梨花不难画,我今日开始教你作画,保证你不多久就可以自己画一幅送给他,这样不是更有意义?」
小色鬼朝表哥翻个可爱的小白眼,嘴巴一撇说:「不要,画画好没意思,还那麽烦,我不要学。」
慕容留白无奈地笑笑,最终没有拒绝表弟,他不想画时没有人可以勉强他画,便是夫子交代的绘画作业也是如此。如果清吟表哥不在场,便是以色诱哄这小东西也不会给他画,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就是想事事都表现好。
在费清吟的旁观下他选了笔,蘸了砚上水墨,运笔於纸上,开始点、勾、转、拂,加以墨的深浅变化去表现花的层次感,须臾,一树天然去雕琢的梨花便跃然纸上。
小清音不待墨干便把画拿去向铁明诺献宝,画室里只剩他们二人,慕容留白想自己画得!不好,清吟表哥这次连评价也无,见他目色温润地注视自己,两厢沈默间慕容留白的脸突然有些发烫,不无自惭地对表兄道:「小弟献丑了。」
「你太谦虚了。」费清吟取下他手中的笔搁在一旁,含笑道:「花朵分布和谐,浓淡变化得宜,花丝勾得挺拔有力,花蕊点得活而不乱,画得明润潇洒,饶有韵致,怎麽能叫现丑?」
慕容留白得到过无数次的夸赞,唯独这一次最教他欢喜雀跃,费清吟这番话让他眸心光彩大盛,发烫的脸上那层薄红犹如春日红梅的色彩,为他艳雅无双的容颜染上一层炫丽的霞光。
「如果明诺像梨花,那麽你像什麽呢?棠棣?」费清吟为他不经意间展露的绝色美丽而失神,不过那只是一瞬间,见他面上红光更甚,以为他因被比作花而羞涩,便翻看著他的作业转移话题:「原来你喜欢瘦金字体。」
棠棣的花,灿若朝霞,翩然起舞先开後合,看起来是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慕容留白想,他的棠棣之誉只是无心吧。听他提及书法,慕容留白脸上霞光稍退,对表兄道:「是的,我喜欢瘦金体的清逸峻拔。听说表哥更喜欢王右军的圆转凝重,浑圆遒劲。」
费清吟点点头:「我娘最喜欢卫夫人的字,所以我刚会拿笔就找了许多晋人书帖给我临摹。都说琴棋书画陶冶情操,其实,我觉得性情决定兴趣,有了兴趣才能学好,譬如宝宝那种把心思花在欣赏美人上的,就算被逼著练习到秃笔成冢也未必有所成。」
瘦金书体以宋徽宗成就最高,宋徽宗亡国之君,一生花在书法、绘画上的心思远远大於治国,若他治国韬略有他书法绘画天赋的一半,宋氏又岂会只余半壁江山,锦绣江山任人践踏?才子生在帝王家,没有帝王该有的理想报复,所以他注定山河破碎。此刻他想到自己,生在江湖第一世家,不也没有什麽远大壮志吗?
「宝宝才五岁,现在说这话太早了。」慕容留白替费清音反驳。
费清吟凤眸一弯,道:「你真是个好哥哥。」
慕容留白微微汗颜,心想你要是知道我也会捉弄宝宝、欺负小白就不会这麽说了吧?
「看来不能夸你,一夸就脸红,唉,本来就长得这麽好看,脸红起来更不得了。」费清吟玩笑道,「你再长大一点,不知有多少姑娘会为你撞墙抹脖子。」
「啊?」十二岁的少年不解。
「因为不及你貌美啊。」费清吟右手搭上他肩膀,露出回忆神色,「我第二次见你时以为你是观音娘娘坐下的仙童呢。」
他一向不爱听人盛赞容貌,今日不知为何却不对费清吟的赞美反感,反倒有些欣喜,不过他转而又想,如果他生得平凡一些,那麽所有认识他的人便不会第一眼便只关注他的容貌而忽略其他深层次的东西。
他的想法向来简单,要求也不高,只希望这麽安逸的过日子,吃好喝好睡好就行,闲来无事时练习书法绘画,但这样的想法没有人赞同。
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不奢求许多,只是希望有个人能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那样他就不会在某些时候突然觉得寂寞。
费清吟见他目光由欣喜转向寂落,关切地问:「怎麽了?」
慕容留白摇头:「没什麽,只是想到了你第二次见我时的一些事,时间过得真快。」
费清吟笑了笑,搭上他肩膀道:「是啊,雪玉娃娃已经长成少年了。」
他看著慕容留白的眼睛光彩熠熠,美得炫目,以至於慕容留白莫名地心跳加速,不能自己。慕容留白暗暗心惊:「难道我练功走火入魔了吗?」
这次之後,慕容留白有好长一段时间将专注於武学,生怕自己练错了武功导致一命呜呼,看得他父母心头大悦,以为这孩子懂事了,终於知道自己是生在江湖世家将来要立威江湖为慕容家撑起一片广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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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留白正坐在书岸边发呆,他舍不得表哥他们走,但是他们已经住了三个多月,姑姑来信催他们回去,他想留他们都没有什麽好理由。
他思忖间,清脆的童音自门外传来:「表哥,大哥有话对你说。」
慕容留白诧异地抬头,费清吟牵著弟弟跨过门槛,对他洒然一笑,也不拐弯抹角:「我们明天要回去了,宝宝舍不得跟你分开,你跟我们去凝碧峰玩玩吧,我们家的凝碧晨雪可是奇景。」
原来你是因为宝宝才邀请我的啊,明明没理由不高兴,慕容留白却怎麽也笑不起来,只淡淡地道:「多谢表哥,只是明诺尚在我家做客,我离开不太方便。」
「我会邀请他一起去。」费清吟说,凤眸亮晶晶的,闪著那种叫期盼的情绪。
慕容留白!没看著他:「好吧,如果明诺跟你们去凝碧峰,我也跟你们去。」
走得远了费清音才拉著哥哥衣袖问:「大哥,其实你也舍不得跟表哥分开,是不是?」
「谁说的?」费清吟挑眉。
费清音笑得像个小狐狸样看著哥哥:「因为我们家冬天才下雪啊。」
慕容留白也托著下巴楞楞地想:「刚刚表哥说凝碧晨雪是奇景,可现在还是夏天啊,难不成他想我住到过年再回来?这也太热情了吧?都不像表哥了。」
表哥应该是怎样的?他把与费清吟相处的所有画面都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得出结论,他说话做事都是周到客气的,但在周到全面,也未必就是喜欢你这个人。
慕容留白一直知道,随著年龄的增长,费清吟会离他越来越远,却没想到是朝野之隔,他竟然在两年前参加科举一举中第,费家势利由江湖延伸至朝廷,江湖百晓生曾评断道:「生子当如费清吟。」
所以费家一时间风头无两,声势隐隐压过江湖第一世家慕容氏。
当年慕容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