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埋得低低的,李德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神情,只是片刻后,他轻轻说道:“你知道咱家,要留你小哥哥,做什么么?”
“不知。”容念低着头不言语,他下了很大的决心,自己闯的货,不能让容止替他承担。
只是他的这份用心,在李德荣看来,却显得十分可笑。他轻笑着对容念道:“你不知我要你小哥哥做什么,就敢轻易将他的事应承下来,你可知你的这份天真,兴许会害了你一辈子?”李德荣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点玩味。他在宫里住了大半辈子,被感情绕住的人见多了去了,但是皇宫后的乱葬岗里躺着的,却大半都是这些所谓的重情人!
但是,容念倔强地出奇,即使李德荣这么说,他也依旧不肯改口:“容念愿意代替哥哥,留下来!”
他依旧低着头,不看李德荣,纤细的颈子埋得低低的,从骨子里透出倔强。
李德荣松了口:“好!咱家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愿意留下来,咱家就给你一个机会。”
李德荣说着,放下手里的茶盏,他起身走到容念面前,蹲下,手指挑起他削减的下巴:“那你告诉咱家,你凭什么,让咱家选择你?”
容念不惊不慌地抬头看他:“因为我比哥哥聪明。”
“哦?何以见得?”
李德荣的语气里明显带了质疑,容念思路清晰地回他道:“止哥哥为人老实善良,说好听了叫做醇厚,说难听了,便是木讷,这样的人,公公也敢留在身边吗?”
把容止批得一无是处,容念脸上一无表情,心里却紧张得厉害,但愿他这么说,李德荣能对他刮目相看。
但是容念显然低估了李德荣这只修成精的老狐狸,他看着容念,眼里闪过一抹狡黠:“那你以为,像你这般巧舌如簧的人,咱家就敢留在身边了?”
李德荣说完灿笑着看向容念,容念心里很是发怵,心想自己要是真落你手里了,那绝对要做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嘴上却说道:“容念一家人的性命都捏在公公手里,容念若是跟了公公,定当尽心尽力为公公做事!”他说着,身体伏地了跪在地上,表明自己的忠心。
李德荣不动声色地抬高容念的下巴,他什么也不说,只定定地盯着容念的眼睛。
容念知道李德荣在想他话里有几分忠心,他一动不动地睁着细长的眉眼,看向李德荣的眼里无一丝波动。
半晌,李德荣笑了:“哈哈哈哈!”他露初了今晚以来第一个笑容:“好!的确是个乖巧的孩子,咱家就收你下来!”
“多谢公公赏识!”容念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李德荣想戳戳他的锐气,于是又道:“先别急着磕头,咱家今儿可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是不是块璞玉,咱家可得先磨一磨,你要是受不来那个罪,到时可别怪咱家不客气!”
半只脚陷进烂坑里,容念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回答李德荣:“容念不后悔!”
李德荣斜瞟了他一眼:“那最是好!”
李德荣心里是高兴的,看眉眼他知道面前的孩子长了副好相貌,只是不知为何脸上一片花花绿绿的像是抹了红药水之类的东西。不过这并不妨碍李德荣对容念的评价,这孩子,磨一磨,是块好料子!
一直站在一边察言观色选择沉默是金的张全福,这时又适时的出现在李德荣面前,他狗腿地给李德荣捏起肩膀:“恭喜公公,贺喜公公!”
李德荣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那还是托小福子你的福勒!”他不屑地看了眼张全福,嘴上虽然附和他两句,心里却对他唾弃至极。
张全福却仍旧赔笑着道:“公公慧眼,小的哪能跟您比啊?”
李德荣懒得跟他贫嘴,容念他爹和他哥可还在地上杵着呢,这一家子,三头倔驴!
李德荣转身看向张全福,用眼神扫了眼跪着的容贵和容止,张全福猜出他的心思,立马跑过去拉起跪着的容贵。
“哎,我说贵子啊,这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回去吧啊!”这卖了人家儿子,语气却轻松得压根没人家什么事!
容贵气得想跟张全福拼命!不管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一个都甭想买!要买……要买只能买他!
眼见爹爹就要和张全福打起来,容念立马冲过去抱住容贵。
容贵被小儿子抱住,伸出去要揍张全福的拳头只好硬生生收了回来,他看着容念,心里说不出的苦:“念儿,你这是做什么?要拦着爹爹吗?”
容念摇摇头,容贵明明才刚三十出头的人,这会儿看着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容念眼眶有些泛红,他看着容贵道:“念儿不是要拦着爹爹,念儿只是想告诉爹爹,我会好好的在这里活下去,爹爹要相信念儿!”
“要怎么相信你?”说这话的人不是容贵,而是容止。
因为李德荣刚才的那一记重手,容止跪在地上一直都动弹不了,直到听到容念那么说,他才挣扎着有了些力气。
他看着容念,眼里是和他一样的坚持:“你替我留下,我永远都不会感激你!”语气伤人得重,他还从没这样和他的念儿说过话,但是他心里很难受,那种想要找个发泄口的谷欠望,很强烈很强烈……
“哥哥……”容念显然是被他伤到了,他呐呐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嘴里像是被人灌了药一般,满嘴的苦味,他狠着心,同样说道:“那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容念看着容止,瞳色黑得深沉:“我害了你,自然是我替你承担后果!…………你放心,我不像哥哥你,那么笨,只会说让人讨厌的话!”
容念这么说着,眼泪突然哗啦啦一股脑儿得从眼睛里冲了出来,却仍旧耿直了脖子道:“我会在这里活得好好的,你不用愧疚,也不用担心,我会比你活得更好,活得更开心,会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会有……”
容念像是赌气一般,抽噎得厉害,却执着地说个不停。
容止看着他快被泪水糊花了的小脸,突然想起容七还没出生的那会儿,他还没做哥哥的时候,小小的一个人,特别爱使小性子。
他总喜欢跟在他身后,他做什么他都喜欢参一脚,若是他嫌他烦了,他就会哭着鼻子,狠狠地将他数落一番,末了还要跑爹爹面前去告状……
那时候他在他面前哭泣时,那委屈的小模样,就和现在一样,可怜得让他有些揪心。
容止无声地看着他,他的眼泪,和从前一样,让他无可奈何。
“等我,我会来接你!”
最后,他只留下这句话,带着容贵,离开了皇宫。
容贵带着容止走了,容念心里就像被凿了个缺口,往昔的那些温暖,流了个干干净净。
……
李德荣将容念安置在他宫外的一处宅子里,容念安安分分地住了半个月,李德荣终于来看他了。
那时候容念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李德荣看着眼前清俊的小娃子,嘴都快笑没了,只连声说:“好!好!是个漂亮的娃娃!”
他伸手拍了拍容念那张还显稚嫩的小脸,道:“小娃子,咱家以后可要靠你养活了,你会让咱家失望吗?”
容念垂眼看向拍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双手,枯黄、带着刺人的阴冷,他心里有小小的恐惧,这双手,会给他带来什么呢?
“小娃子?”李德荣见容念呆愣着,便又叫了他一声:“咱家问你话呢?”
容念回过神,看着李德荣那张笑盈盈的脸,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回口就说道:“公公自己选的人,好不好,公公难道都没个底儿吗?”
李德荣被他说得一愣,回过神来看着容念的眼神就有点泛冷,不过他老狐狸精一只,转个身儿又笑着对容念道:“好!咱家养过那么多的娃娃,今儿还第一次见到你这么乖戾的!”
李德荣眯着眼睛弯下腰,平视容念:“叫什么名儿?”
“容念!”
“是个好名儿!”李德荣眯起眼睛:“不过以后即是要进宫的人,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存什么念想,念儿念儿的,主子们听了晦气,叫喜儿吧,听着多喜庆,你说是吗?”
李德荣挑眼看向容念。
“公公说好,那便是了。”容念没什么不愿意的,李德荣这么说,他也没什么犹豫地就答应了。
只是心里的那些个滋味,只他自己留着。
4第4章
李德荣原打算等小皇帝登基了,就把容念安□他宫里,但是他想了想,把人送去了夕欢楼。
夕欢楼,顾名思义,专在晚上做那卖笑生意的楼子。李德荣算起来,也是这楼的主人之一。他手里走过那么多个孩子,好些都是从这儿选出来的。
*****
那天他们去的时候,李德荣没带容念走正门,是从侧边的一扇小门进去的,那里几乎没什么人经过,地儿又隐蔽,想必应该是专门开出来给那些个身份特殊的进的。
李德荣带着容念弯弯绕绕地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间红木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他伸手敲了门,门开了,门后站了个艳丽的男人,裹着一身丝质的明红舞衣。
这便是李德荣给容念指的老师,锦瑟。
“就是他么?”未等李德荣开口,锦瑟便指着一边的容念,这样问李德荣。
他斜倚在门栏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口,削瘦凌厉的五官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架势。
李德荣心里笑了笑,锦瑟当不上夕欢楼的头牌,便是这个原因了,伺候人的玩意儿,摆个什么破架子!
当然他嘴上自是不会这么说:“夜相公就是好眼力!咱家还没说呢您就能猜着,不愧是……”
“公公不用抬举,还是早早把正事做了才是!”锦瑟冷冷地打断他,话里没一丝客气。
李德荣也不生气,锦瑟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把容念推到了前面:“怎么样?夜相公觉着如何?”
李德荣话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锦瑟挑眉,他转身看向容念,小孩穿着简单的黑色小棉袄,清清瘦瘦的,配上那张苍白的小脸,看着有些可怜。
又是一个,这样的底子,或许连今晚都熬不过。
“先留着吧,过几天我自会让人通知公公来领人。”心里虽然有些怜惜,但是锦瑟没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转身笑着对李德荣道:“包公公您满意。”
说着,便捻起容念的手,也不等李德荣再说些什么,径自进了里屋。
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德荣冷笑了声,转身也走了。
容念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
锦瑟是夕欢楼的小倌,卖笑也卖身。李德荣把容念教给锦瑟,自然是让他教会容念,那些个事情。
容念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锦瑟就问他:“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那时候锦瑟正斜躺在一张铺了白狐皮的贵妃椅上,搭在椅背上素净的五指,指端艳红的丹寇。
容念想,以后,他也会有这样的一双手。
“知道。”他清晰地说:“妓院。”
“是吗?”锦瑟有些惊讶:“你怕吗?”
这一次,容念抬了头,精致的眉眼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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