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迦律看格瓦说起好玩的事,脸上都带了光,“许是你自己贪玩罢,想去便去,如何又要邀上我。”
连日来格瓦见他尽是窝在房中,前些日子天气也不好,今儿难得放晴便想著让他好好出门走走,“我也是怕公子在房中呆得久了都少了生气,出去晒晒太阳,沾沾人气也好。”
“那便去罢,替我寻件素点的外衫。”祈樾喜欢他穿些颇为贵气的衣衫,青白的缎面上用金线绣了繁杂的花纹,好看亦是好看,总觉得骄奢了些。
“公子您看这件可以麽?”是件月白色的长衫,有几分宫服的样式,描绘了些淡青色的底纹。
尤迦律眯眼一瞧,便是初见祈樾时身著的那件,亦是皇帝吩咐赐下的,後来祈樾差人为自己做了好些衣服,都比这个考究,这御赐的衣衫反倒成了最素净的了。
换过衣衫,又拣了件轻薄的雪兔斗篷披上,来这寨子後似乎消瘦了些,本就无肉的下巴越发尖了,娘亲曾说下巴尖是无福之相,如此看来便真是的了,眼窝亦更深了,连眼神都黯沈了不少,或许真是烦闷太久了罢。
动身出门,阳光果然比前些日子温暖了不少,地上积的雨水都被晒干,前日还葱葱绿绿的桃树已经开满了花,层层粉红色间点缀著几点嫩绿,煞是好看,丫头小厮们也在阳光下做著些活计,互相间说笑,看著心情也开朗了些。刚要回头唤格瓦,却见个熟悉的身影端了碗汤药从不远处的走廊走过,玄青色的外衫,黑发上挽著温雅的发髻,肩膀宽厚,转眼便拐入转角不见了踪影。
“方才那位可是顾大人?”格瓦刚从房中出来,转身掩了房门。
“大概是罢,顾大人最近很是繁忙。”
想来已经又有一段日子没见到他了,看他身影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亲自端了药送去,似乎与林族长关系很好,思忖著走出小院,天色依然晴明,心里却带了些许阴霾。
林寨虽然偏远,但苗人一向习惯聚居,春日的市集上十分热闹,庙会更是嘲杂,小贩占了小块地方摆了各具特色的小摊子,有银饰、花布还有些别致的吃食一类,更有些趣稚的小玩偶和风车花灯讨得路旁的小孩儿欢喜。喧闹的街上净是些身著苗族服饰的妙龄女子,满挂的银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她们笑声融在一起,节日的气氛尤为浓郁。
“公子,可要买件玉腰挂?都是名师新作,手艺精湛著呢。”一个小贩见他穿著虽素净却眉宇间带了贵气,外貌也不似族中人,便当他是来做买卖的异域商人。
停下脚步,随意的目光移到一个颇有些考究的小摊前,不似普通的摊子,倒像是个移动的小箱柜,打开来见得挂满了玉饰,雕琢得倒是仔细,只是玉料不甚精贵,净是些普通玉石。
尤迦律兴趣阑珊,扭头唤看得仔细的格瓦“走罢。”
“公子好眼光呢,我这还有个珍藏的新货,公子赏个眼吧?”说著就拉开最里层的小格子。
一阵暗香袭来,入眼的是一个褐色玉佩,雕成简单的莲花状,阵阵暗香竟是从玉石上传来,“这是,闻香玉?”
“正是,公子是个识货人。”小贩一脸得意,“这宝物是深山里寻来的,乃是中原珍贵奇石,公子今日有缘见到,也是好运气。”
“既是如此,掌柜不妨开个价。”尤迦律向来好些奇珍玩意,这有香气的石头实在是新鲜。
“五十两,一个子儿不少。”
“格瓦,付账。”接过颇为奇特的玉坠。
格瓦付了帐,也难得主子有兴致,便拉著他继续走在摩肩接踵的街上,有许多卖花的摊档,似乎是这边的习俗,新年在宅中置放几盆开得喜庆的花。亦有些年画剪纸的精致手工摊子,还有些护身符一类的小玩意,挺有意思。走近一家有遮顶又拉了帘幔的小摊店,门口竖了个小招牌,原是刺青的店,亦有固定的店铺,专为客人描画刺青,有许多精致的图案供选择,也可来图直接绘制。
“刺青麽,”手抚上胸口,“精致的图腾,如今只剩下模糊的线条了罢。”
“公子,我们中午到酒楼吃饭还是在摊店吃些小食?”格瓦见著他似乎又要想起些不快心的事,连忙寻了话头。
自知格瓦自小照料自己,想些什麽他只看一眼便知,也不忍心拂他的意“路边小吃似乎不错,那边有小些小桌小椅,便吃那家吧。”
坐在路边小摊,格瓦点了一桌烤肉和点心,看著卖相还不错,只是味道普通,做法也粗糙,只吃几块便没了胃口,倒是旁边小摊买来的蜜饯味道不错,酸甜可口。
格瓦见他没胃口,便又多买了些糕点糖丸,还买了精致的食盒装著,准备晚上饿了有点垫底也比伤了胃好,眼看天气就要转暖,主子每到春天就没有胃口。
“买这麽多甜食,我可是不吃的,莫不是看中哪个小丫头,我替你讨了去罢?”见他抱著一怀的糕点就忍不住打趣。
“公子晚了饿了我可是不会再去厨房做蛋羹了,备些糕点在房内也可以随便吃些垫胃。”
“那便备著吧,你这小厮可是越来越懒了。”
格瓦见他终於露了些笑容,才终於松了半口气,“子言哥哥又要难为我,我便更不愿做夜宵了。”
☆、14印痕渐消人渐远 2
调笑著回到府邸中,尤迦律在外被格瓦拉著流连一天,已经感觉身子极困乏,晚饭更是一点胃口没有,格瓦差人去熬了清淡的粥,也没有吃几口。
看著主子半躺在太妃塌上,半闭著秀目,日渐消瘦深陷的眼窝更显深邃,睫毛依然浓密,身子更加是比来时瘦削不少,透过衣衫就能隐约看到纤细单薄的骨架。取了小毯子轻轻盖到他身上,将他手中握住的那块已经被拂挲了无数次玉扣取下,娘娘当初也就留下这麽一块玉,还有半段没说完的风情轶事,惹得心性好奇的主子要寻人寻到中原来。
坠入梦乡里,却睡得极不安稳,梦境里来回旋转著几个画面,一时是模糊的九翅豆蔻印痕,一时是祈樾温柔的笑,林寨里庙会上汹涌的人流,竹晖山上的荷塘和小竹楼,阿梵幼时的凄冷的小楼,破碎的记忆袭来。画面最终停留在一个火红的宴会中,男子身著喜服,温柔地掀起含羞女子的盖头,凤冠下的脸笑得灿烂又贤淑,眉间画著粉红的桃花印,分明是馨瑶公主。
明知是个梦,却总也醒不来,眼皮沈重睁不开,手脚似乎也不停使唤,眼睁睁看著祈樾笑著和馨瑶携手跪拜,心里刺痛到晕眩却也叫不出声音,明知是假的,却还是经不住地落泪。
格瓦见他眉头紧皱,眼角含著泪,便知他又被梦魇迷住,半跪在他身边,伸手轻摇著“公子,公子,醒醒。”
顾祈樾进门便见得这样的景象,格瓦跪在榻前,手扶著他肩膀,毯子半拖到地上,高大的身姿半遮了他,只半露出玉臂使劲捉住格瓦衣袖,似乎是溺水的孩童。
皱了眉进去,榻上的人分明还未醒来,脸上挂满泪痕,秀眉皱成一团,手紧抓,“这是怎麽了?”
“像是梦魇了,唤也不醒,公子幼时似乎也有这样过,但好久没发作了。”见顾太医来了,格瓦连忙让位,垂首立在一边。
“珩儿,珩儿,醒醒。”
见他仍然什麽都没听到一般,也不顾格瓦就在旁边,手环过他身子,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背後轻轻拍著,一下下抚摸梳理著他水睡乱的黑发,感受他在自己怀里轻颤著,逐渐安稳下来,眼却一直没有睁开,又沈沈睡过去了。将他抱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又伫立良久,才默默离去。
这小波斯猫最近似乎是有些冷落了,却也总是抽不了身来见他一面,只能隔日差人送了些汤水糕点来,也不知有没有吃。疗治似乎更加艰难,几月来收效更微,能逼出的蛊虫更少,有时甚至在药浴中浸泡一天,看林舒旭皮肤都泡的通红有些地方还起了水泡,但出来也不过是一两只细小的子虫,纵是两人只是利益关系,也看得揪心。莫名就有些怀念在竹晖山上的府邸时的日子了,小竹楼内飘著的竹香,混了他画画的水粉油墨味道,还有隔几日便求了他亲手做的糕点,总是在炎夏里送来几许清凉。
看林舒旭却仍是淡淡的安稳模样,全然没有看出一丝沮丧,淡泊的性子似乎早已看穿世间的纠葛,亦或是失望得太多次,已经对治疗没了盼头,无论何点,总归是个可怜人。顾祈樾低头思索著,初升起的月散著盈盈的冷清的光,不过是戌时,小人儿已经睡下,怕是今日出门累极了,本还想好好呵护一番,也只得放过他了。
次晨依然是晴朗的天气,还有几天便是除夕了,林寨中更加热闹,连寨主主宅的丫头们也开始为春节布置,几个小少爷们也带著弟弟妹妹在後院中布置年花,还扯了花纸剪窗花,煞是好看。
“顾太医可也要写一副春联?”说话的是林族大少爷,明眸皓齿的一个少年,眉宇间带著英气。
见得他们之间的嬉戏,顾祈樾心情正好,“顾某素来书法不堪,大少爷可不要为难了,呵。”
“顾大人谦虚,明明听得家父提起顾大人书法极好,莫不是是不肯留下墨宝罢?”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不用回头,便知是林舒旭,两人数月来关系已十分友好,顾祈樾敬佩他性子沈稳豁达,互相的打趣也十分平常。
“林兄折煞我了,跟林兄房中的山水诗词比起,不堪入目。”
“也不能比顾大人手中的折扇精美,画笔如此精细,纵是世间大师也鲜有如此精妙的笔触,且顾大人似是在意得紧呢,春寒时分亦拿出来?哈…”
“呵呵,附庸风雅罢了。”
终於接过毛笔,沾了金粉和浓墨,在桃符上挥毫,下笔苍劲,转笔提笔出锋,笔触凌厉有力,字形潇洒飘逸,称得上入木三分,行云流水。
“顾大人好书法,下联便由愚兄来罢。”
取过他手中的笔,仔细沾墨,字体纤细,颇有颜精柳骨的风范,不如上联潇洒苍劲,却更添了些柔和圆润的温婉感觉,用作春联实是十分得当,有种和美之意。
“林兄唤我祈樾便可,顾大人的,听了生分。”
“那,祈樾便跟愚兄一同用膳吧,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莲子糕。”
极灿烂的阳光洒落,桃符的墨迹瞬间便干了,金粉在日光中闪著光,尤迦律出门便听得他们欢笑,眼角却有些酸胀。
“他唤他…祈樾麽…”转身回房,心中似乎压了万斤的石块,沈重得呼吸不过来。
桃符上字迹清晰,“林暖和煦满春意,风清阳洒合君祈”。
林…祈麽,似乎是,十分般配…
☆、15春暖心凉情难系 1
15春暖心凉情难系
家宴十分温馨,依然是围炉的小灶,却添了几个伶俐的丫头起舞作伴,脚踝上的银铃随著舞步发出清脆的响声,十分整齐,既是舞步亦是乐曲,十分新鲜。尤迦律向来通些音律,却与中原这边乐器不同,阿梵的乐器多为敲击,锺鼓为多,十分难有如此婉转又跳跃的韵律。
因著身份坐在了下位,遥望顾祁樾与主位的男子相谈甚欢,手中的酒盏不时与他碰撞,男子手臂更是亲密地搭在他肩上,似是一派仗义兄弟的模样。小火炉熏得人眼睛发热,满脸的通红,酿的米酒似乎颇为火辣,灼烧著下到脾胃,引起一阵刺痛。
直至宴会结束,祈樾没有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