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落九州,易水寒坐在山崖上,将“走雪”横于面前轻轻叩击。
“走雪”是属寒性的利器,那叮铃之声自然也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却犹如苍狼啸月一般,让背后的林木也为之飒飒。似乎是听出这其中的惊寒,大风呼啸而过,卷起雪絮纷飞。易水寒只是低着头,将手背抵住了冰冷的剑身。
万籁俱寂,天地间唯有风雪之声潇潇洒洒。
付青云与云章坐在山崖不远处的火堆旁,云章看着火焰,那些白雪落入火舌中陨落殆尽。
云章回想着李瑞在药王谷中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又想起了京城红墙巷中的废弃老宅。那宅子中的那张山河图题字与那块被司马遥拿走的玉佩中的题字一模一样。莫非自己真是和那座大宅有关,与慕容世家的人有关?
无法不去想,失去的那一片记忆,也似乎隐约暗示着自己该去何处寻找。不论是李瑞的话,徐庄周和司马遥,还是自小收养自己的楚筱的行径,这些在最恰当的时机都纷纷指引着某件事。
云章的眼睛被面前一片火红刺痛,雪落在面颊上,心中却莫名的凄切。
付青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眼眶微红,有些差异的问:“你哭了?”
“火光晃着眼睛了。”云章伸手揉了揉双眼,“青云,你知道十载可改变一人多少吗?”
付青云摇头,颦眉说道:“我怎知道,你是脑子也被热晕了吧,问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我或许没了将近十年的记忆……我睁开眼认识师父楚筱之前的事,我却都不记得。每每我想去回想,却总觉恐惧害怕。但那十年一定有发生过什么。”
“我只知十年前天山门上任门主江泸雪逝世,这难道也与你有关?你且不要同我痴人说梦了,我才不信你有这能耐可以和江泸雪攀上关系。”付青云嘲讽的说着,侧身躺在衣袍中,“江泸雪是掌门此生最敬重之人,你同我说说也罢了,可不要在他面前胡扯。”
云章有些失落的低下头,“我本也只是说给你听的。”
付青云一愣,愤愤的回了句:“你以为我很稀罕听你说吗!”然后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云章看了看付青云的背影,又望向漆黑的夜幕,“说来,我给司马遥对过句子,倒还没有写过诗给你呢。我临场送你三个字吧,这三个字可能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三个字。”
“我不听……”
云章不顾他小声的嘀咕,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笑道:“挽清秋。我有想过这三个字的意思,当这三个字出现在玉佩上时,我心想这怕是惋惜着和某个人一起的岁月的遗憾,因为玉质中透露出的总是温柔如水。”
付青云不说话,云章便继续说:“但当我看见这三个字出现在一卷泛黄的山河图上时,却骤然恋慕上了画轴上绵延的曲线。山河万里间的涛涛,群峰力挽狂澜。这即是另一面。”
“那段失去的记忆,或许如同其中的一种释义。所以当越来越多的人事物提醒我,如果不敢再继续前行,就索性放下现在的一切,从那时起我总感到害怕。原来要舍去一些所拥有的,竟是如此困难。”
付青云忽然坐起来,他的脸在寒风中苍白冰冷,“害怕?我从出生时,便被人认作是宿主,别人只把我当成祭品相对,便是将我千刀万剐也无所谓。之后我来到天山门,到遇见子期,当我听说他跌入山谷尸骨无存时我以为再无依靠。这世上岂是你一人感到迷惘恐惧!”
云章苦笑:“若这些都是命定,或许我便再无怨言了吧。”
付青云深吸一口气,说:“但我不信命。”
所谓命中注定,不过是因为世人的依恋与不舍,即使知道奋不顾身只会陷入深潭,依然踏过刀山,奔向万劫不复。
“我想我一直在做的,居然会不是我自己,如果有一天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呢?”
“你就是我现在所看见的那个人。”付青云说,“是一个非常讨厌的混蛋。”
云章适才笑道:“你是暂时无妨了吧,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还是这么出言不逊,真是值得令人开心啊。”
付青云别过头去不说话,此是谁笑出来,不过都是强逞的罢了。
寒风猎猎,刮得面上生疼,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走来,易水寒弯下腰,将长长的披风盖在了付青云的头上,他额前的黑发垂下,落在了付青云的肩上。
易水寒在他身旁坐下,道:“刚才还听你说个不停,怎么我一过来就不说了?”
付青云每次听见他这样的语气便心中难受,只觉他是有把自己当成了那个人,“我在和云章说昔昭的事,你听吗?”
易水寒并不为之失色,只说:“我听着。”
付青云咬牙道:“既然掌门这么怀念,何不亲自说来?我还不知,昔昭公子是如何逝世?”
终归是付青云低估易水寒,他若不是心静如水,也不会听付青云现在所说。易水寒看着地面上的积雪,说:“这是我个人的事,你无须知道太多。”
再问下去也不过自讨没趣,付青云咬下唇也不愿多说什么了。
易水寒抬头问云章:“你所说的红莲谷中能有这些难见的药材,难道平日无人把守吗?”
云章答道:“谷中平日只有我和师父,学轻功那会儿,谷中各处都是我在打扫。谷外有很大一片莲池,师父说那里是按照《周易》所布的阵,若不知路数,外人想进来必定要精通五行八卦的。”
“倒是挺有意思,楚筱虽因多年前医治过一些身中剧毒的掌门人而负有盛名,但却很少有人知晓她的红莲谷在何处、又该如何进入。不过我之前曾有幸路过红莲谷外,还记得红莲谷位于何处。”
云章道:“但那时张义崇带人攻入谷内,另有人给师父飞鸽传书,之后司马遥也出现了。”
易水寒思索着:“楚筱与徐庄周等人定有联络,此事毋庸置疑。不过徐庄周即是京城洞天别境的主人,人脉众多,知道些不为人知的事也不奇怪。”
“子期是洞天别境的主人?”付青云站了起来,看着易水寒说。
易水寒只看了他一眼,说:“青云,徐庄周其人并非你所见的那般。徐庄周当年来到京城,不过是个普通的乐师,因琴艺出色而成为宫廷乐师,而那时的首席乐师还是长安。”
云章这才明白过来,惊声说:“长安脸上的伤,和他的眼睛……其实是因为徐庄周?”
易水寒颔首,付青云却喊道:“胡说!不过都是些市井流言,你怎么能听?!”
易水寒道:“无妨,你若不信,便不要放在心上了。不过这是确有其事,并无虚言。”
“够了!子期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荒唐,你何时也和别人一般道听途说了!”付青云愤怒的推开云章,向林中跑去。
“青云!”易水寒喊道,付青云却不停下,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中。
易水寒提起剑,转身对云章说:“我去找他,你待在这里,黎明之前我若没有回来,你便先去红莲谷取药。我识得去红莲谷的路,到时再到谷中会和!”
“啊,我!”云章话未出口,易水寒便骑着马匆匆追入山林中。
第陆拾伍回 风卷云涌邈千山
易水寒一去便是一个时辰,云章坐在火堆旁,却迟迟不见人归来。等着等着便也乏了,本想小憩一会儿,但再次睁开眼时已是黎明。
雪已停,这时的风总比夜晚更冷。晨光与云如浮在蔚蓝天幕下如同薄如羽翼的丝。
马踏过的痕迹也被昨夜的雪所覆盖,云章放眼看着远处延绵的连珏山,身旁唯有留下来的几份干粮,还是几日前在山洞中烤的肉,好在天气寒冷尚且能保存多日,不过云章实在无法入口。
此刻应当只身继续前往红莲谷?云章看着不远处拴在树桩上的马,茫然的看着山林。
云章不愿走,只他一人实在太匮乏勇气,但想连珏山就在前方,殷山堂更是距此地不远。云章纵然千万个不愿,也还是收拾了东西骑上马背,策马朝西南方行去。
这时大雪封山,若走林中图个近路、恐怕比官道更加寸步难行,云章也唯有绕回官道,快马加鞭向红莲谷赶去。付青云目前的状况最多再拖两三天,更是万万不可耽搁。
即便昨夜没有易水寒的那番话,云章也不信那徐庄周的为人表象。
西京门之事才是最大的蹊跷,那掌门分明不会武功,却统领着昔日鼎盛过的西京门,而后是司马遥的出现,更是看得出徐庄周与西京门之事的关联。这样一个人,纵横朝野、更是拿捏着江湖门派的权利,若说他无意于任何事,有谁人会信?
或许他昔日果真值得令付青云仰慕,但如今却绝不是那样的人了!
云章策马向前疾驰,纵然是赴向世人所谓之命运,只要尚有一线可能改变眼下的一切,他便绝不会不转身离开!
而此时,京城内已平定了紫宸殿之事,市井杂口也总算有了些消停,听从外乡来的旅人说,昨夜那场雪纵横三千里,更是狂如席卷。这夜雪并不安宁,也着实令人无端的心里发慌。清晨连店家也迟缓了开门的时辰,整座城池一片银白,如孤城一叶,落木萧萧。
有人或许坐于楼中独酌听雪,有人或许看寒梅独傲辗转不眠。这场呼啸而过席满世间的尘雪,似乎帘幕一般将山河笼盖,等待另一场轮回的安然、碾碎今昔故颜繁华。
太子李瑞已经回到宫中,他此次出行随是隐秘的,但却还是被那皇子李庆安瞧出了端倪。当李瑞刚刚遣走了侍卫,回到行宫稍作整顿再去紫宸殿见驾时,李庆安便不顾宫女阻拦夺门而入。
旁人都看见李庆安一身衣服尚不整齐,连发上金冠也没有佩戴,大步走进来满目的戾气,脚下咄咄生风。似乎是听闻了消息,丢下手上的事便立马过来了似地匆忙。
李瑞放好了东西,转过身去,扬起笑容正要说话,李庆安却迎面一掌掴来,啪的一声响后,殿内立马寂静无声,一旁的宫女们都看傻了眼。
李瑞似乎并不惊讶,也不动怒,他只是看着一旁的地上,额前的发丝垂下微微遮住了眼角。那些宫女虽见过三皇子李庆安是如何找太子李瑞麻烦的,但却也不见他真的动过这太子,如今竟是毫无征兆的打了下去,这下再没人敢吭声。
李庆安胸膛因愤恨的起伏着,对李瑞怒骂道:“真够不要脸,和你那只配做下人的母亲一个样!你以为你在父皇面前谗言几句父皇便会听信于你?!不过是名存实亡,不把你给废了贬为庶民已是便宜了你,如今你还得寸进尺了起来?!”
李瑞换换的别过脸,面上依然还挂着笑容,从容的说道:“不知本宫何处做错了事得罪了三皇子,三皇子愿训诫,本宫自然虚心领教。不过今日本宫刚从宫外回来,实在有些乏了,三皇子还是改日再来吧。”
李瑞依然井然不迫,他挂得住脸面,也不在乎李庆安同他撕破了脸。这样说已是李瑞所能做的最大退让与忽略,但李庆安既然打得下去,自然不会就这样走了的。
李庆安厉声道:“看不出你还真有点手腕,懂得如何去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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