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慈明微微颔首:“殿下。”
“既然师傅来了,便同弦高好好叙叙旧吧!我要下地去了。”
“是!”
“这些年来殿下一直都坚持着下地务农吗?”弦高回头看了看正扛着镰刀加入到农民之中的昭乐。
“是的。”魏慈明也回过头去看着那个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弟子,虽同样贵为太子却从未如赵灵宫那般以权欺人,亦不像楚政那般骄纵任性。“自打六年前他回来时看到百姓食不饱腹、衣不遮体的惨状后,便下定决心要改善百姓的生活。他从第一年到现在,六年来从未间断过与百姓一起务农。”魏慈明停了一下,盘腿坐到弦高身边,笑道:“话说回来,齐国的百姓冬天能穿上棉衣还要多谢你呀……若不是当年你从赵国买回棉花种子,百姓们也不会有棉衣可穿。”
弦高挠挠头,略带尴尬地答道:“若非大人提议,殿下也不会安排我前去买种子的。”魏慈明仰头看了看天空中漫无边际随意飘散的云,几次想要开口,却始终没有出声。弦高从腰里解下一块粗布擦干脚,穿好鞋正要离去的时候,忽然弯下腰靠到魏慈明耳边说:“赵灵宫日前出征时受了些伤。”
“如此甚好。”魏慈明垂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佛珠上。“我倒是巴不得他战死,日后殿下征战天下的时候,也就少了一个劲敌。”
弦高摇了摇头,背上竹篓转身离开了河岸,也离开了家乡。
艳阳之下,昭乐挥舞着镰刀在田间和农民们一起劳作,汗水浸湿了衣裳。魏慈明站在田边捻着佛珠,看着挥汗如雨的昭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来今年又是一个丰收之年。”华夫人站在魏慈明身边,慈爱地看着田间的昭乐。魏慈明点点头,不再说话,和华夫人一起站在田间,静静地看着田间劳作的人。昭乐擦汗的时候看到了站在田间的华夫人,笑着喊了声母亲便跑了过来。
华夫人摸摸昭乐的头,取出了蜜枣放到昭乐口中:“殿下辛苦了。”
田间的风带着粮食成熟的香气飘散开来,香甜的味道抚慰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第二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2606字)
天正五年的秋天,九月初十的清晨,冷漠的阳光在乱云中时隐时现,庭院是那样安静,匆匆行过的侍者脚步轻得仿若从未来过一样,整个世界都像是空荡荡的,略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
昭乐低头看着手中的陶杯,低声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侍立在昭乐身后的文知礼微微躬身,靠到昭乐耳边:“殿下,消息从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消息是否确实。”
“若不知来源,又如何判定消息是否确实?”昭乐皱了皱眉,觉得文知礼最近话有些多。
魏慈明察觉到昭乐细微的表情变化,嘴角逸出了一丝笑容,他的徒儿正在日益长大,长大的并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权力欲。
文知礼诺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仍站在昭乐身后。
昭乐抬眼看着对面燕于琴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燕于琴答道:“是草民家中门客自楚国带来的消息。”
“那门客可是可靠之人?”昭乐挑了挑眉毛。
燕于琴垂下头,答说:“是新进前来投奔的,尚不知是否可靠。只因这消息过于重大,方才前来禀告殿下。”
昭乐点点头:“这么消息若当真属实,实是个极要紧的事。”
“殿下不必操之过急,若此事属实,不日便会有文书发布昭告天下。”魏慈明抬头看着昭乐,微笑道:“待到那时殿下再做决定也不迟。”
昭乐起身同魏慈明行礼,恭敬答道:“师傅说的是。”他转头对身后的文知礼道:“文师兄,你和燕师兄先退下吧。”
文知礼又恭敬地给昭乐续上一杯茶后,转到昭乐对面和燕于琴一起躬身行了礼。
宫门之外只有一辆马车守候,燕于琴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文师弟不如我府上坐坐,我府上新来了个极善烹调的门客。”
“殿下要你广招天下能人异士,师兄倒是听话的紧,连厨子偷儿也全都不放过呀!每每路过你府上,总觉得杂乱不堪,鱼龙混杂。”
听着文知礼冷淡的口气,燕于琴倒也不恼,仍拉着文知礼的袖子:“师弟便是不去我府上尝尝,这天色如此昏暗,怕是快要下雨了,也让为兄送你一程可好?”
文知礼皱眉看着燕于琴拽着他袖子的手,只觉那双手分外纤长,应是常年操琴的缘故。若不是因肤色偏深,不够白皙,怕是东大街花楼中操琴的花娘也不如他这双手妙。“不必!时已入秋怎会有雨?我走回去便可。”
“当真不去?我府上那门客调羹的手艺绝不比宫中差。”
燕于琴颇为失望的眼神映入文知礼眼中,文知礼淡笑道:“若师兄愿操琴佐餐也并无不可。”
“此言当真?”燕于琴见文知礼点头,顿时笑开来,眉眼间尽是笑意:“只要师弟爱听,为兄愿日日操琴以博师弟一笑。”
“满嘴胡言乱语,真不知你如何管束门下门客!”文知礼甩开燕于琴的手,径自走向马车。
驾车的车夫也是燕于琴的门客,见文知礼走近,忙跳下来摆好小凳,掀起车帘,一套动作熟练至极。“文先生请。”文知礼瞥了他一眼,冷着脸上了车。燕于琴笑眯眯地跟在身后奔到车边,那车夫嘿嘿一笑:“今儿文先生又恼先生了?”
燕于琴颇为憨厚地一笑,轻声叱道:“莫要乱说,一会儿你文先生也恼了你,看你儿子找谁取名!”
车夫嘿了一声,转头对帘内说道:“文先生可别恼我,我家婆娘就快生娃了,到时候可还得求您给取个好名字。”
“哼!你将车赶得平稳些,我得了舒服便抽空给你想个名字!”
“得嘞!”车夫一扬手中马鞭,马车扬尘而去。
太阳从云层中慵懒地探出头,几缕阳光挥散而出,映着楚宫中的砖瓦,也映着楚宫中的一簇簇菊花,美景浑然天成。
楚宫中的气氛不似阳光那般明媚,却似美景那般引人窥探。
楚政挥刀斩断院中的菊花,散落一地金色的花瓣。“顺德,告诉太傅,让他拟发文书,广发天下,昭告各国,楚王逝世,公子政继位。于九月十四日举行葬礼,九月十五日举行登基大典!”
顺德跪倒在地,俯首应一声:“是!”
“敬德,过来给我捏捏头。”敬德出去后,楚政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唤过身边的敬德。敬德乖顺地过来伸手覆上楚政的额头,徐徐地揉捏着,手上的力量拿捏准确,楚政舒服地闭上双眼,将头靠到了他怀中。
敬德垂眸看着怀中的楚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近日来公子实在太累了。
楚政闭上了眼睛,心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脑海中依旧在一遍遍上演着父王逝世时的场景。他说不好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情,是悲是怒,是焦急,也是苦恼。悲的是父王逝世;怒的是父王是马上风死在新纳的小妾身上;急的是边关战事吃紧,他该如何稳住大局;这些情感与国事交加,令他万分苦恼。
他忽然想到了昭乐,想到了那个十五岁便料理国政的齐国弟弟,无奈的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敬德停下,独自回到床上躺好。
再有四天便是父王的葬礼了,当时究竟该如何是好?若有人发难,他该如何?后宫的妃子们又该如何发落?太多的问题困扰着楚政,这个刚刚从战场上得胜归来就赶上父王逝世的大将,来不及体会喜悦,就要进入悲伤。
太傅李斯站到门口请侍卫通报求见公子政,侍卫轻声道:“公子刚睡下。”
公子政在屋中听到门口的声音,急忙爬下床,问道:“可是太傅来了?”
“不错。”
“快快有请!”楚政坐到桌后,命敬德前去烹茶。
李斯进来之后,微微躬身:“臣见过陛下。”
楚政过来拉住李斯的双手,急道:“师父来的正是时候,我实在是……”
“陛下莫急。”李斯慈爱地摸摸楚政的头。“为师便是为您排忧来了。”
当年楚政年幼时做下的荒唐事,李斯作为太傅,自然不同他计较。为师者,毕生所求只是一个好徒儿。楚政这个徒儿虽不甚孝顺,却必是成大器之人。不然他也不会在那事之后,仍牵着那只大狗,做楚政的师傅。
谁知前两年楚政竟自带着马鞭跪在他门前求他原谅年少荒唐。李斯无奈,只得接下马鞭,抽了楚政三鞭,自此师徒二人尽释前嫌。每每楚政出征遇到劲敌之际,常得李斯献策从而得胜。
李斯捧着茶,坐在楚政对面,温和地笑着,讲着他的计谋。
楚政举着茶杯放到嘴边,似喝似不喝地转着杯,盯着对面的李斯:“师父此计似是有些过激。”
“如此行事,方是您的性子呀。”李斯笑着站起来。“行与不行,全看陛下了。”
太阳不知何时已隐入了云层,几只乌鸦从天际飞过,啊啊地叫着,甚是讽刺。
☆、第三章 新的旅程也是心的旅程 (1720字)
“什么!”昭乐拍桌而起,仿佛听说了多么不可思议地事情一般瞪大了双眼,盯着对面那个为他带来消息的臣子。“你再说一遍!楚政干了什么?”
“公子政,哦不,现在应该是楚王了。他在其父楚庄王的葬礼上,踢倒香炉,用香灰砸上了庄王的牌位。”
“他当真大闹葬礼?”昭乐无力地跌到椅子上,他不知道楚政该如何收场。难道楚政不知道他国中那些藩王和其余的公子们都虎视眈眈地窥视着他的皇位?“楚政究竟想干什么!”
魏慈明摆摆手让那位大臣下去,这才走到昭乐身旁,抬手捋捋昭乐的乱发:“那是楚政的事情,你费不上为他忧心。”
在师傅面前,昭乐也不嘴硬,垂着眼的模样似是有些委屈:“他若战死,我该怎么办?”
“楚政怎么会让自己战死呢?”魏慈明叹了口气。“楚国那些藩王殿下不必看在眼中,他们的本事是拿不住楚政的。他若当真战死,只会是和赵灵宫。若是他命大多活几年,那想必是死在殿下手中。”
昭乐摇摇头:“我从没想过要杀了谁。”
“是。只是殿下要做天下人,要做大事,便不可拘泥于妇人之仁。”
“师傅,此刻谈论此事为时尚早。”昭乐抿了抿嘴,看看四周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国中士兵尚是父王在时所征,距今六年,只怕早已用不得了。我又是受制于楚赵两国,无法征兵买马。只怕真到了上战场那一日,尚未开战,我国便已败了。”
魏慈明捻弄佛珠的手顿了一下,复而继续再无停顿。“兵书有虚实篇,所谓虚实之道亦为阴阳之道,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话已至此,以殿下智慧若仍想不出个合适的法子,那趁早将齐国拱手送给楚赵二国方是为国为民之上策。”
昭乐咬住唇,委委屈屈地答道:“师傅教训的是。”
魏慈明心知自己对昭乐要求过高,年仅十五岁的孩子,到底是难以做到没有情绪,满心清明的。就连修行多年的自己,不也正是如此?每每遇到赵灵宫,总难自制。可这天下不容他的好徒儿慢慢地长大,这乱世浮沉谁能说得准?一个不经意,便会被别人的刀斩杀的分毫不剩。
很多年后,昭乐长大了,真正的长大了。那时候,他对魏慈明说:“师傅,我小时候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