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慈明没有接,目光仍定在赵灵宫腰间,那里有一只绿色的小玉狗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魏慈明扭过头不再看他:“药送到了,伤也看了。少君可以走了?”
“好,你好好照顾自己。”赵灵宫把药放到桌子上。
直到出了贺郡才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怎么就那么贱?大老远来看个肯定不会买你好的人!他这一下可好,吓得跟随在身边的侍卫们都滚下马来连连磕头。赵灵宫摇摇头:“与你们无关,今日之事莫同他人说起。”
“回先生,少君今日从贺郡回来时……自己……自己打了自己……”侍卫一边张望,一边磕磕巴巴地向王适之回禀着。少君他不敢忤逆,可这王先生又是少君面前的红人,他同样开罪不起。
王适之笑笑:“你放心,这事儿少君不会知道的。”侍卫离开后,他才垂下眼皮,喃喃地重复道:“自己打了自己……自己打了自己……魏慈明!你行!”伴着他的话音停止,一只折断的杯子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被折成两段的杯子,突兀地留在地面上,裂痕仿佛是一个大大的笑脸,带着寒意,嘲笑着每一个人。
☆、第九章 红尘之外,亦是红尘 (2330字)
楚赵两国的战火终究还是刚刚过了正月便点燃了。
楚赵两国的大军在日复一日的大雪中战斗着,昭乐听说了这件事,评价说:“糊涂!”
文知礼守候在一旁,替他披上披风,道:“日前燕师兄送来的盟书,殿下不看看么?”
“师傅出马……”昭乐顿了一下。“看看也无妨,去替我拿来吧。”
文知礼将黑色的包裹打开,双手捧着竹简放到桌上,一点点摊开。昭乐站在桌旁,挺直了背脊,只垂着眼去看桌上的盟书。“赵灵宫竟然每年只要三十匹丝绸,五十担粮?呵,师傅果然好手段。”
文知礼跪在桌边,见昭乐已经抬头去看窗外,便把桌上的盟书卷了起来,重新装好。心里就琢磨着,师傅究竟用了个什么手段,竟能让赵灵宫让步。
当然,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心里最尊敬的师傅,是用的什么手段,正如他永远不会成为天下无双的国士一般。
窗边斜逸着几枝初绽绿芽的树枝,昭乐走到窗边伸出手,一把折断了葱绿的嫩芽,皱着眉头说了一个字:“春。”
文知礼在他身后轻轻颔首,不知该如何答复。
“师兄,你往燕师兄府上问问,师傅几时能回来?”
“是。”
文知礼离去后,昭乐仍站在窗边,直到他将手中的嫩芽揉捻成了嫩绿色的碎末,落到地上。他才唤过宫人道:“去取方才文师兄带来点心过来,我要去看看母亲。”
宫人提着食篮跟在昭乐身后,来到渌水宫外,昭乐指着‘渌水宫’三个字问道:“你可认识这字?”
“识得,渌水宫。”宫人恭顺地答道,生怕有一个不妥,便惹恼了太子殿下。
昭乐笑着摸摸那宫人的头:“谁教你认得字?”
宫人答:“凡能在殿下身边伺候的,都是大总管选出最伶俐的,先学上半年规矩,再学了管相所著之书方可到殿下身边伺候。”
“你这是夸自己伶俐呢?”昭乐歪头去看那一直垂着头的小宫人。
宫人一惊,赶紧跪下连连磕头:“不敢不敢!”
“抬起头来让我瞅瞅。”
宫人依言抬起头,入眼是一张平常至极的脸,唯胜在平日里深居宫中,肤色比外面的人略白些。偏偏昭乐竟似发现珍宝一般,弯下腰捏住宫人的下巴,认真地左看右看,直看得那宫人红了脸,怯生生地喊了一句殿下,这才放了手。
昭乐不再理那宫人,起身在渌水宫门口站好,朗声道:“母亲,昭乐来了。”
话音落尽,一名侍女便迎了过来,开开门请昭乐进去。
待他在殿中坐定,只听旁边卧室中传出衣袂翻飞的声音,隔了少说也有盏茶的时候,华夫人才着一袭紫衣出来,同昭乐见了礼后,才笑道:“殿下从没这时候来过,这会儿急着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并无要事,母亲上次提过文师兄送来的点心口感细腻,今日文师兄进宫,又带了些来。我想着母亲喜欢,便送来孝敬您。”昭乐说完,抬起头看着华夫人之余,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卧室。
华夫人自然知道昭乐的心思,强作笑颜道:“殿下有心了。”
昭乐忽然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下,眯着眼看座上的华夫人:“母亲,父王不在宫中之时,这宫里的姬妾昭乐是不便管的。这些也就全仰仗着母亲了,您身在夫人之位,可得以身作则,别让后宫的姬妾闹出什么丑事来才好。”这话就再明白不过,明着是说后宫姬妾,暗着就是怀疑华夫人屋里藏了男人。
事关名节,华夫人也放下手中的杯子:“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可是错了?昭乐说话若是有什么不得当的,还得母亲提点,切莫怪罪呀!”
“罢了,元孝你出来!”华夫人抬手向卧室招招手,一名青年僧人从帘后走了出来。“元孝,这就是太子殿下。”
昭乐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僧人,这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姜元孝?他颤着声音喊了一声:“哥哥?”
元孝微笑着低下头:“妙善已非凡世之人,这红尘羁绊不提也罢。”
“若无红尘供养,哪来你超脱凡世?哥哥,如今红尘已乱,你在那寺庙中学佛念经可还做得安稳?”昭乐急切地握住元孝的手臂。
他的话,刺痛了元孝的心,他正是因为寺庙没了百姓的供养,才狼狈地进宫求援。元孝低着头,好像看透世事一般,怎么也不肯开口。
昭乐摇摇头,向华夫人行了礼:“母亲,昭乐先回去了,不打扰您与哥哥叙旧。”说罢,他又走过去执起元孝的手,微笑道:“哥哥,你临走时务必到我那里去一趟,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渌水宫外的梅花还没有落去,昭乐看着梅花露出了颇为灿烂的笑容。
这会儿,他才想起问问跟在他身边的宫人:“你叫什么?”
“小的名良。”
“我瞧你似是南方来的,便叫南良吧。”宫人顺从地点头,谢太子赐名。昭乐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回宫!”
他们回到宫中没有多久,元孝便来了,仍是那一袭僧衣,在未融的积雪中已然打湿。
元孝来时,昭乐正坐在桌边看书,见他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南良,给公子上茶,然后去把大总管叫来,我有事儿吩咐。”
南良依言为元孝端了茶过来:“元孝公子,请用茶。”
元孝接过南良递过来的热茶,稀溜溜地喝了两口,很是满足的闭上眼:“许多年没有喝过茶了。”
昭乐这才真真正正地抬起头看他:“哥哥若肯帮昭乐个忙,昭乐可保你日日喝茶,餐餐不愁。”
“妙善已是皈依佛门之人,不可贪图享乐。”元孝想起寺中师父们的教导,连忙将茶放到一边,放下后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姜元孝!你莫要忘了,你也是齐国王室之人!这守住齐国的重任,你不可任由我一人承担!”昭乐忽然变得严厉起来,抿起的唇角泛着冷意。
☆、第十章 神女探子 (2437字)
天气渐暖,齐宫里的梅花落了,梧桐绿了,太子太保魏慈明也回到了宫中。
魏慈明站在齐宫门口笑道:“每次去赵国都是五月回来。”
跟在他身边的燕于琴笑笑:“师傅这一次走的久,殿下定是想念的很。”
“是殿下想我,还是你想师弟呢?”魏慈明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颇有游山玩水的意思,伤势早已差不多养好了,只是偶尔还有些咳。这会儿回来了心情也是不错,便和自家徒儿玩笑起来。
燕于琴红了脸,行了个礼就要告辞,不肯随魏慈明进宫。
魏慈明也不勉强他,待他临走时忽然想起那替他送盟书回来的匡章便问及燕于琴。“那替我送盟书回来的小匡章现在何处?”
“正在凌山之中受训。”
魏慈明对此安排很是满意,笑着拍拍燕于琴的肩膀,便独自进了宫了。
燕于琴站在齐宫门口一直看着魏慈明离去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才转身往自己府上去。这一路上他与师傅同行,虽然师傅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唯有在提及国事时方有些变化,可他总是觉得,师傅与原来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不同了呢?燕于琴回头看了看魏慈明离去的方向,没有答案。
马车已经在拐角处守候,那号称天下第一的车夫也正坐在车前等候,见燕于琴过来立刻行了礼:“先生。”
燕于琴因觉得有些这一路有些疲累,实在懒得说话,只同那车夫点了点头便上了车。一掀车帘,只见文知礼在车内正襟危坐,见他上来顿时红了脸。
“师弟……”燕于琴看着车里的文知礼,也是一愣。
文知礼别过头不看他,将身子往旁边错了一下,腾出地方来给燕于琴。等燕于琴在他身边坐好才开口说道:“我想上你府上讨碗汤喝。”
燕于琴握住他的手,嘿嘿笑道:“莫说到我府上喝,若是师弟喜欢,我给你送去又有何妨?”
文知礼甩开他的手,又把身子往旁边挪挪,正色道:“师兄待我好,我心里是知道的。只是这心思日日挂在嘴边便显得不值一提了……嗯,恕我直言,你我之间实该发乎情,止于礼。”
燕于琴笑笑,不置一言,脸上一片云淡风轻的样子,似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可是文知礼哪知道,他的燕师兄心中早已五味杂陈,酸咸涩苦辣都占上了。
齐宫里的梧桐正绿,魏慈明去见昭乐的时候,顺手折了根梧桐带去。师徒二人见了礼,昭乐便拿出一叠白绸交给魏慈明看。
魏慈明从洁白的绸子中随意捡了一条出来,举到阳光下一照,几个字渐渐显现出来。
事已办妥,元孝。
“你找了元孝公子回来?”魏慈明将绸子放回去,转头问昭乐。
昭乐凑过去,语气中有点撒娇的意味:“这次没来得及和师傅商量,我便自己做的主。”
魏慈明点点头,目光仍旧停在那一叠白绸上,心里想的什么也不得而知。
昭乐看他这样子,便有些迟疑,心里想着师傅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策,而且不太认可呀?
别看他贵为太子,可心里还是十分敬重师傅的,这会儿师傅的沉默令他有些畏惧。试探着往前蹭了几步,还想像小时候似的坐到师傅怀里撒个娇,却又想到了自己的太子身份和年龄,迟疑了一下便停住了。
到底还是走回了正座上坐好,居高临下地喊了声:“师傅。”
“恩?”魏慈明这才从白绸上撤回目光,平静地看了昭乐一眼。“殿下有话要说?”
“师傅为何不问我要哥哥做什么?”昭乐对自己的计策是颇为自得的,自然也希望师傅问及并夸赞几句,哪料到魏慈明竟是不闻不问,毫不在乎的样子。
魏慈明抿了口茶,道:“殿下已到了可以自己做决定的年纪了,为师不该多问。”
昭乐扁了扁嘴,问:“师傅这是再怪我了!”
“没有,为师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魏慈明起身过去摸摸昭乐的头,怎么都还是个孩子,在人前再能干,也都是渴望得到夸赞的。“跟师傅讲讲你的计策,若好我自会奖你,若不好……”
不等魏慈明说出惩罚,昭乐便主动伸出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