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着他错愕的表情,不着痕迹地笑了:“果然,师父圆寂时说过,你四十岁将有大劫……”少年顿了一下,看着赵躬亲脸上的表情变幻,低声笑道:“师父说,让我念在你年幼时曾救过我一命的份上,派人助你一臂之力。”
赵躬亲愣愣地看着少年,低声道:“师父的衣钵尽传于你了?”
少年垂了眸,捻着手中的佛珠,语气平淡:“各位师兄都想着出将入仕,唯有慈明一人无此大志,终是伴着师父走完了最后一程,承了师父衣钵。只可惜慈明素来寄情山野,此番助不助得师兄也说不大准,尽力而为而已。”
“哈哈……慈明!魏慈明!”赵躬亲仰头苦笑,笑着笑着落下泪来。“你若救不了我,这天下再没人救得了我!清溪八龙,慈明无双!慈明无双呀!当年若不是师父总说你天下无双,我们七人又如何会……”
慈明摆一摆手打断了赵躬亲的话,淡淡地笑着道一句:“师兄过誉了。今夜便在此处安歇吧,明日早早回去。我自会念在师兄弟的情分上,想法子救你性命。”
赵躬亲深深一揖,低声道谢。
慈明望着赵躬亲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起身去了佛堂。佛堂中并没有供着菩萨,菩萨早已被慈明裹上红布送回寺庙里了,昔日摆放菩萨的地方,此刻摆着的是慈明师父清溪掌门的牌位。慈明先是给师父上了香,又供了几朵新开的黄姜花,接着供了新打来的溪水,方才跪倒在牌位前。
“师父您在世时常说,清溪八龙,慈明无双。师父,慈明是否也该入世了?”慈明在师父的牌位前摇着龟甲,希望师父的在天之灵能够给他一个答案。慈明看着地面上的铜币,想起了师父的预言:“慈明,十八岁时你将出世,助天命者成大事,平天下,终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月亮渐渐隐去,天要亮了。
☆、第三章 杀了你也活该 (2669字)
齐王姜白收到赵王回信的时候,齐国刚刚入冬,再有一个月,昭乐太子便满周岁了。
赵王因昭乐太子年纪尚幼,特许姜白多派几名随从照顾太子,同时与姜白定下了史上著名的‘杨柳之约’,即杨柳绿时,便是昭乐太子离开齐国前往赵国之日。
“阿密。”姜白走进密夫人所居的渌水宫中时,密夫人正在念诵《观音经》,全身上下蒙上了一层虔诚的光芒。姜白不敢过去打扰,退回外室,仰头欣赏悬在正中、密夫人亲手写下的‘渌水’二字。
他记得阿密当初嫁过来时,自己并不喜欢她,那时候他更喜欢的是华姬。华姬成熟窈窕的身体,比起毫无曲线可言,仍旧稚嫩的阿密来说,更为诱人。他曾经一度沉溺于华姬窈窕的躯体中,而忽略了他的王后,密夫人。
大臣们几番劝谏全是无用,最终是拗不过老宰相管云,才勉勉强强进了阿密宫中。
洞房花烛那一夜,他早早离去,并不曾认真看过这宫中的摆设。那一次前来,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正中悬挂的‘渌水’二字,问及,方知这乃是密夫人之手笔,也是那时起,才相信密夫人果然才貌双全。随着时间流逝,他留宿在渌水宫的日子越来越多,他渐渐发现自己的王后不单是花容月貌,更是才德兼备。
他曾问过阿密,为何要改长乐宫为渌水宫?
密夫人当时答他:“水有君子之德,以柔克刚,川流不息。渌水澹澹,便如君子之心,当如明镜,不染微尘。”
那一日,正是天文六年的秋天,姜白接见赵国使者那一日。
很多年后,昭乐长大了,回到渌水宫的时候,看到母后亲手写下的牌匾便会想起母后托人转达给他的话:“君子之心,当如明镜,当如渌水。缓缓流淌的水,看上去微不足道,但只要不停流淌,终归会汇成瀑布,汇成洪流。”
没等密夫人念完经,姜白便因国事离去了。
“几时了?”密夫人站起来时用力略猛了,此刻她感觉有些眩晕。
旁边的小侍女立刻过去扶住她。这小侍女是陪着从晋国密夫人嫁过来的,今年十九岁,名叫玉台,出落的亭亭玉立,有一种妖艳之美。“已日入了,夫人可要用膳?”
密夫人点点头,吩咐玉台命人送些清淡的素菜来。
玉台应声而去,密夫人遣散一众侍女,独自来到窗边看着金乌西沉,隐没到纷繁的雪花中。墙角钻出了一只梅花来,红艳艳的颜色在白雪间分外出挑,密夫人看着梅花,绽出淡淡的笑容。她想起了自己刚到齐国的日子,不得宠爱的日子,那时候也是梅花绽放的时节。在玉台为她鸣不平的时候,她是如何回答的呢?
“梅花只是静静地绽放,并未召唤何人来看。阿密当若梅花,行自己当行之事,为自己当为之事,余下的,便是天意了。”
她不知道当日的话是怎样辗转传到姜白耳中的,以至于姜白提及时,她羞红了脸。
“妾身当日不过是胡言乱语而已。”
“胡言乱语的好!”姜白笑着捏她的脸,到底是年纪不大,虽贵为国君,不时的仍会流露出孩童般的模样。
姜白来的时候,密夫人已经吃过饭了,他仰头躺倒在床上,一边拉着密夫人的手,一边状似撒娇地说:“阿密,我好饿。”
“妾身这就吩咐人去准备。”
姜白靠在床头,仰着脸看垂下的层层幔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密夫人进来时刚好与姜白目光相接,她微微一笑,上前偎依到姜白身边,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露出符合年纪的笑容与做派。“陛下今日三番两次地前来,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陛下要来惩罚么?”
“阿密怎会做错事呢?”姜白并不惊异于密夫人的开场白,他深知阿密的聪慧,她想必已经知道猜到自己的来意了,更深知此刻他开不了口的原因,便撒娇似的引他开口。“若错,也都是在我。”
“怎会是错呢?分明是好事呀……”密夫人拉起姜白的手贴到脸上:“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陛下能给昭乐这等契机磨练,妾身甚是欣慰,待昭乐长大,自也会感谢陛下能给他如此契机。若昭乐活着回来,必是一代明主;若是昭乐客死他乡,那也是他命中注定,如此薄命怎可继承齐国大统?”
姜白刚要开口,玉台便进来告知饭菜已准备得当,就此打断了姜白的话。
因为天凉,密夫人陪着姜白也喝了两盅烫酒,满月一样的脸颊上泛起红晕,让人想起了丰收时的苹果,姜白探过头去轻轻咬了咬她的脸颊,醉醺醺地重复着昔日从探子口中听来的话。
“得阿密者,得半壁江山……哈哈……得阿密者,得半壁江山……”
这话是赵王说的,此刻再由姜白说出来,让人感到既可悲又可笑。
凝视着醉的糊里糊涂的姜白,密夫人默默地阖上眼睛,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甚至想一刀结果了床上的齐王姜白。纵然夫妻和美、相亲相爱,那也抵不过因为丈夫软弱而被迫骨肉分离的痛苦。她可以忍着痛楚将亲生儿子送去赵国为质,也可以忍着寂寞等待着极乐净土的到来,却很难忍受丈夫醉酒后的讽刺。
她还记得两年前,她才十三岁的时候,父王拒绝了赵国的求亲,转而将她嫁往实力微弱的齐国。
那时她也曾质疑,为何不将她嫁往时正鼎盛的赵国,而是嫁到齐国去?
“这是上天安排的姻缘。阿密,终有一天齐王会称霸于天下,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你一定要忍耐。”
当日,父王是这样答复她的。如今呢?她的丈夫,齐王陛下,已经连他自己的妻儿也保护不了了,她还要继续忍耐下去么?她握着刀的手在颤抖,再有三步她就要到床边了,只要狠狠刺下,她这个无能的丈夫就要死了。那时候,昭乐就可以登基,她便掌握了齐国大权。密夫人相信,她可以处理的很好,不管是国事,还是家事,至少她不会像丈夫这样软弱,送儿子去做人质。
一阵冷风从窗户外面吹了进来,伴着凉飕飕的风,刀咣当一声掉到地上。密夫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险些杀了自己的丈夫,平日里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怨恨,在酒的作用下跑了出来,若不是那一阵风,她便要犯下滔天罪过了。
密夫人认为一定是菩萨感怀她侍奉虔诚,特意吹了这阵风来救赎她。她跪在窗前,感谢菩萨对她的救赎,回身看看床上的丈夫,也不再怪他了。既然上天安排了他们的姻缘,想必也安排好了他们的未来。一切顺应自然的,就是好的。
外面又刮风了,梅花上的雪都被刮掉了,红色的梅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妖异。密夫人唤来侍女关了窗子,将梅花和风雪都关在了外面,与此同时,玉台抱来了正在哭闹的昭乐太子。密夫人接过襁褓柔声轻哄,躲在屋子里享受着不可多得的幸福时光。她已经听说了,明年杨柳绿时,便是昭乐太子离去之时。
☆、第四章 我就傲娇了,怎么地? (2359字)
魏慈明到齐国的时候,正是隆冬时节。
白雪盖满了屋顶,红绸压在厚实的白雪上,自屋顶垂下。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红花,房檐上挂着彩绳,随风而起,说不出的吉祥喜庆。
“这是有什么喜事儿了?”魏慈明操着一口晋地口音问着身旁的书生。此刻尚不到新年,他实在想不出有何事值得如此大肆庆祝。
书生被他一问,竟是潸然泪下,暖融融的泪珠滑过脸颊时,在这冰天雪地里蒸腾出袅袅热气。魏慈明打小跟随师父打坐修行,素来耐得住性子,也就站在雪地里听着那书生哭哭啼啼、抽抽搭搭地说完。
“阿嚏……”这已是他打的三个喷嚏了。“这么说来如此铺张浪费是为了那才满周岁的小太子?”
“才满周岁怎么了?”书生听魏慈明语带不敬,便皱起眉头。“昭乐太子是整个齐国人的恩人。”
总算是说到了正题上,魏慈明忙追问:“怎么讲?”
那书生说起杨柳绿时就要送昭乐太子往赵国为质的时候,又哭了起来。魏慈明想知道的大抵也都知道了,自然就不肯再跟他耗着,借着尿遁就跑了。可怜那小书生还抽着鼻子,傻呆呆地在雪地里等着他呢!
慈明踏着已经融化的雪水来到了位于城东的宰相府,只觉着眼前的宰相府还不如他在清溪隐居的宅子讲究。
“唉……”慈明摇了摇头,对齐国越发地失望起来,对于齐国乃是天命所归之处也就不大相信了。“守门的,跟你家宰相说,清溪魏慈明求见。”
“每日求见宰相大人的多了,你可有荐书拜帖?”
“荐书拜帖?我魏慈明的名号便是荐书拜帖!”
看着魏慈明骄傲的模样,守门人略皱了皱眉,他从未见过如此自负的青年人。正要开口训斥几句,忽然想起府里的谋士们,越有本事便越傲慢。此刻这青年如此自负,料来也是有本事的,倒也不敢怠慢,同一起守门的兄弟说了两句,便进府里通报。“禀大人,门外有个自称是清溪魏慈明的青年求见。”
“清溪魏慈明……”管云的手开始颤抖,连鞋子就来不及穿便跳下床往外跑去迎接,边跑边说:“齐国有救了,齐国有救了……”
管云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魏慈明,眉目如画,眼神内敛,在宰相府门口的那一片空地上,映衬着身后的白雪红绸,遗世而独立。
“清溪魏慈明见过宰相大人。久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