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为魏慈明带来了好运,也带来了坏运。
梁军听了这番话自然都会绕开他,刀剑无眼,他们哪个胆敢一个不小心伤了魏大人?然而沫城城楼上的守军却巴不得立即伤了这魏大人,向三国盟军示威。更何况这魏大人可是正朝着城门冲过来呢?
正在城门与梁军作战的守军们立刻将矛头转向魏慈明,身旁的梁军并没有停止攻击,他们还在舞动着手中的兵器,企图斩杀更多的敌人。
一个本在和梁军互相攻击的守军在魏慈明奔到城门的时候,忽然转了方向,即便这样会使他整个后背都暴露给了梁军也毫不在乎,只举起手中的矛,恶狠狠地刺向魏慈明。
矛已到了距离他肚子很近的地方,却快速地坠了下去,饶是如此,锋利的矛尖还是划伤了魏慈明的腿。
他扭过头,惊诧地看着与矛一起倒在地上的那名守军。
这是方才还要杀他的人,此刻却已经被别人所杀。
这名守军正值壮年,家里应该有一个利索漂亮的年轻媳妇儿,或许还有一个十分可人疼的孩子。魏慈明望着他,渐渐忘记了腿上的疼痛。他身边的杀戮还在继续,还是有人奋不顾身地攻击着他,但因已有了前车之鉴,梁军均已万分警惕,所以诸多守军再没有一个人伤得了他。
他不忍去看这些为了国、为了家而拼上自己性命的男人们。
他想起华夫人的话:在这个时代,身为女子实在是件可悲的事情!
现在看来,同样是这个时代,身为男人也同样是件可悲的事情。
他实在不愿意去了解,究竟是这个乱世使得人们如此可悲?还是人们本就可悲,从而造就了这个乱世?这是他不愿思索的问题,因为只要略加思索,这世上的一切都将不再可悲,而是分外可笑。
追随着他的赵军杀过来了。
魏慈明就像是一尊石像一样,骑在马上,站在这场大规模战役中的最重要一环的正中心,无力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想要离开,也已经无能为力,身后是与赵军相对的沫城守军,身前同样是与梁军相战的守军,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魏大人!”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从最初的‘魏’字到末尾的‘人’字结束时,那女孩子已经笑吟吟地落在他马前。
女孩子手里握着一把剑,笑吟吟地对他说道:“晋女奉殿下之命前来保护魏大人。”
魏慈明一愣,问道:“你是晋人?”
“不错!”说话时,晋女手中的剑已经出鞘,斜里刺向身畔守军。
晋女染血的双手令魏慈明再次感到痛苦,他咬紧牙不肯让自己闭上双眼,他要瞪大双眼去看这个残忍无情的世界。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坚持下去,要不然,他极有可能倒下去一蹶不振。
晋女已经加入了战局,身为司空玄女儿的她,终于等来了从军后的第一场战役。她兴奋地挥动手中的剑,频繁的刺出、收回,令她的长发轻盈地摆动着,发丝拂过魏慈明的马,就连马都为她所惊艳,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在晋女的护卫下,魏慈明成功的了内城。
内城已经大乱,兵不像兵,民不像民。内城里仅剩的老人、女人,还有孩子,纷纷从魏慈明的马旁跑过,擦着晋女的肩膀匆忙地跑着,却不知道这些人要跑到何处去?要跑到哪里他们才不会因为战争而变成牺牲品?
一个老婆婆从晋女身边跑过时停了下来,身后的中年妇女撞到了她身上,骂骂咧咧地绕过她,接着逃跑去了。老婆婆胸前用布条绑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孩子在她怀里啃着自己的手,只沉浸在属于他的小小的快乐游戏里,完全不能理解外界所发生的事情。老婆婆拉住晋女手说道:“好孩子,快跑吧!回头梁狗杀进来就跑不了啦!你一个好好的大姑娘,若被他们糟蹋了……”
晋女冷眼瞅着这个劝慰她的老婆婆,不发一语。
魏慈明轻轻叹息,劝老婆婆先走,并同这个善良的老婆婆保证,他们很快就走。
晋女问他:“大人为何对她这般好言劝慰?”
“为何啊?”魏慈明抬起头,头顶是湛蓝的天空,他轻声道:“大概是为了求个心安吧……”
他们是在一座大宅的后花园中找到苏赫之的。
魏慈明翻身跳下马,拉起苏赫之的手,沉声说道:“师兄,是慈明害了你,害了沫城的百姓!”
苏赫之摇头:“不是你的错。”
“师兄,你跟我走吧!”魏慈明叫道。“离开沫城,你是回清溪也好,随我效命齐国也好,总归好过在这里等死!”
他拍拍魏慈明的手,慈爱的样子与很多年前还在清溪的时候一模一样,眼中满溢着的都是他对这个小师弟的慈爱。他笑着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曾教你为人需得懂得忠孝节义这四个字?当日我离开清溪,置师父于不顾,弃师恩而去时便已是不孝;你我师兄八人各侍一国,如今天下大乱,兄弟间频繁举刀,已是不义;现今我身为守城官,却大开城门放百姓出城,迎来外敌,是不忠于君。师兄已是不忠不义不孝之人,难道师弟还不肯让师兄保留下这一点节气么?”
魏慈明瘫软了一样跪坐在苏赫之身前,死命地攥住他的手,开口时已经带有哭音:“师兄不能死……林师兄已经死了,大师兄不能再死了……”
苏赫之微笑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个孩子似的?师兄问你,你可知道你林师兄怎么死的?”
“是梁王下令杀死了的。”魏慈明叹息。“林师兄为了梁国尽心竭力,却得了这样一个下场。”
苏赫之摇头:“不,我才是真正的凶手,是我使计让梁王杀了他。我是个残害同门的人,师弟你是否应该清理门户了呢?”
魏慈明仰起头,泪水到底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跌落在地面上,如同一颗破碎的珠子。
“慈明,师兄看开了……”苏赫之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管是你我,还是君主,都不过是这乱世苍生中的一员,即便拼劲全力去改变,也不过是这浮世中沧海一粟。”
这是苏赫之留给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魏慈明坐在地上,凝视着面前已死的苏赫之,他真想放声痛哭……
与此同时,赵梁联军攻破沫城,当晚,梁军进驻沫城。
五日后,三国盟军同时发兵攻打砚郡别宫,耗时十四天,齐国侍郎王彩御生擒周王,至此,周王朝在历史上消失。
周王在囚车中仰天大笑,状若疯癫,当他的空想世界破碎后,他还剩下什么?
与此同时,鲁国也在楚、晋、吴的三国联攻下,彻底消失。唯一不同的是,鲁王刚毅,自缢于鲁宫正殿。
天正八年三月九日,初占周国的三国在昔日周都里将周国十四郡分为三份,赵国分到靠北六郡,梁国分到东部四郡,余下的四郡便是属于齐国的了,史称‘三家分周’。三月十日,西方三国依样效法,楚国分到鲁国北部三郡,吴国在南部两郡以及早已被他们占领的沛郡土地上树立起吴国的大旗,而晋国只分到了与他相邻的穿山一郡,史官称之为‘两家夺鲁’。
天正八年的春风,使这个天下迎来了新的形势……
☆、第一章 治国的道理 (2097字)
天正八年秋,天下六国在经历过年初的战争后,都进入了休养生息的阶段。正所谓秋收冬藏,这个时候往往是要休息,才算是顺应天意。
公子羽却不这样认为,他搂着怀中的美人坐在暖阁门口,心不在焉地喝着美人递到唇边的美酒。眼见着梁王从暖阁前走过,他也不甚在意,只是松开了搂着美人的手,转而倒在美人膝上,要美人给他掏耳朵。
他是故意做给父王看的。
自从征战归来后,父王除了在人前夸奖了他几句之外,与他独处时从不曾夸过他。前些日子他在院中练箭时,父王还当着追随他攻打周国的几名亲信,劈手夺下了他的弓,命他前去读书。
美人扶着公子羽的头,尽心尽力地为他掏着耳朵:“公子,大王已经走了。”
公子羽听到父王走了,也就没有了做戏的兴致,摆摆手让美人不要再掏了,躺在美人腿上闭目养神。
“公子。”梁王身边的宫人站到了暖阁门外,冷眼看着美人腿上的公子羽。“大王有请。”
公子羽就势打了个滚,躺在美人腿上伸了个懒腰才坐起来:“我换身衣服这就过去。”他向美人招招手:“来,伺候更衣。”
宫人站在暖阁外等待公子羽换衣服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内室里传出几声低低的呻吟,他皱起眉头,转过身背对暖阁,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你瞧不惯我?”公子羽的笑声从宫人身后传来,“若是那样,你大可去向父王禀告,不必站在这里等我!”
宫人摇头:“小的怎有资格妄断公子所为?”
“妄断?哼,你们面上总是恭谨至极,心里却都是坏水儿!你这会儿嘴上同我说着好话,心里指不定正怎么诋毁我呢!”公子羽怒道。
宫人仍是一脸平静:“小的待公子不论是表面,还是内心都是一样的。”
公子羽抚额笑道:“罢了,你不过是个小小宫人。前面引路吧。”
当公子羽见到正襟危坐的梁王时,撇着嘴哼笑一声,拜倒在地行了个君臣大礼:“父王!”
“起来吧。”梁王沉着脸。
“是,父王。”公子羽坐到一旁,仰着脸笑对梁王。
梁王见不得他脸上状若嘲讽的笑容,皱着眉问道:“你近来都读了什么书?”
“儿子身为武将,自然是要练武,何须读书?”
“混帐,你是我大梁的储君,怎可以武将自居?你需得学会治国的道理,而非一味的使用蛮力拉动弓箭!”
梁王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逗笑了公子羽,他笑道:“在儿子眼中,治国与习武无异!”
梁王怒道:“混帐话,治国需仁孝,习武需狠戾,怎会相同?”
“父王此话差矣!以仁孝治国,百姓必懦弱;以狠戾治国,百姓必骁勇。若是百姓犯了过错,以仁孝治国者定会轻判,而以狠戾治国者则会施以重刑!”公子羽的脸因为激动而发红,紧攥成拳头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挥动。“儿子以为,治国需用重典,重典之下,安有勇夫?何人胆敢不从?”
梁王简直无法理解儿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让他对梁国的未来感到无比的担忧:“你错了,作为一个国家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百姓。唯有百姓认同你的存在、认同王室的存在,你才有资格享受王室的一切待遇,当享受这些的时候,你也要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并不是说你只享受就足够了。”
公子羽道:“父王的方法放在几年前或许还有用,但现在这个世道,您的方法已经不适合了!我始终认为,治国需用重典。那样的话,就不会有百姓胆敢行恶事。”
“重刑之下,未必只有懦夫,也会有勇夫!你这样的想法将会是君逼民反!”
“反?”公子羽冷笑。“若有人敢反,我便率军诛杀,来他个杀鸡儆猴!那时候还有人胆敢违抗我的意思?”
梁王瞪大了双眼:“你怎会有这般想法?”
“世事如此,父王的仁慈已经不适用与当今的世道了!”公子羽站了起来。
“我本以为你同赵王与昭乐一起行军,会从他们身上学到优点,却没想到你这孩子竟是如此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