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仿若溃烂的洞。
他家的男人正满心欢喜地揣着刚从集上换回的一对金耳环和一个小玉坠往家里来,这小玉坠是给女儿的,这一对金耳环自然是给家里那婆娘的,为了一对金耳环她已念叨许久,年前攒够钱,今日便圆了她的愿吧!
当他走进院门的时候,还在大声喊着:“快出来瞧瞧,我给你们买什么好物件儿了!”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只有两具赤裸的身体直挺挺地躺在院子里,以一种令人难以接受的静谧回应他。
眼前的一切都在向他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赤裸裸的躯体,大大张开的双腿,女儿腿间的血迹,妻子胸口上的印记……
每一样都在清清楚楚地、大声地告诉他:“你的女儿,你的女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死也保全不了她们的贞洁和名声!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她们都没有了!她们就连死都是可耻的!是污浊的!”
男人蹲下来,痛苦地抱住头,开始不停地大叫。
坐落在村外的独门独院曾经被人羡慕,如今却成了他女儿与妻子丧命的帮凶。
男人的尸体是在第二天后被人发现的。
前来探亲的亲人见到院门大敞,心中正兀自好奇的时候,三具尸体映入了眼帘,他大叫着跑向村里,引来了许多人。
男人跪在女儿和妻子面前,身上没有伤痕,却也同地上的女儿、妻子一样,死去多时。
正月里的惨剧令每一个人心惊,人们开始查探究竟是谁导致了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凶手只需要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已经找到,前去讨要说法的人,又一次倒在了青年复国者的刀下。这些讨要说法的人,激起了血气方刚的青年们对西部四郡的仇恨,也激起了西部四郡对复国者们的仇恨。
随着西部四郡与东部复国者们战争的展开,昭乐在正月初三的深夜里,不禁开始怀疑,那首周国的歌中是不是带有周王室的诅咒?诅咒这些复国者与叛国者,都将陷入自相残杀、万劫不复的境地?同时也诅咒着他们这些入侵者……
太多问题纠缠在一起,让昭乐在深夜之中也无法安眠,他感到一个个问题像是荆棘顽强地生长在他床上,刺得他在多么疲累的情况下都没有办法安寝。
西部四郡与东部四郡的战争已经打响,接下来很有可能就会发展为齐国与梁国的战争,这是他渴望看到,又不渴望看到的结果。当他还在是否与梁国宣战中踟蹰不前时,东部四郡的复国者已经替他做了选择,这样快速的转变令他感到不安,他没有做好立刻与梁国开战的准备。
梁国以及东部四郡的危机尚处于萌芽阶段,如果梁国不能成功迅速地压制住东部的叛乱,那么他此刻的危机还可以暂缓,但是,随着战争时间的延长,在双方的拉锯战中,埋下的祸根只会越来越多……
他翻了一个身,想到东部与西部的战争,难免就会想到赵国与楚国一触即发的战争。
赵国现在大概是在全力防备楚军吧?
听说与楚国接壤的三井、屯留附近已经驻扎了重兵,就连附近的钟离、靖和、洛安等郡都已安排了众多人马,随时防备楚军的突袭。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中部六郡趁机联合东部四郡的复国者卷上赵土又会如何呢?赵军是否还能控得住场面?又如果他们是等到楚赵开战后才去攻打赵国,那么这一切又将会如何发展?
世事实在令人难以预料。
昭乐扯了扯身上的棉被,将自己与寒冷的空气隔开,他深深地陷入了被子里,开始思索吴晋的争端。
他能够肯定,吴国必已同赵国结成联盟,吴王迟迟不同晋国撕破脸面,一定是在等待赵楚开战。
照这样想来,赵王已经拖得太久了,吴王是不是会有些不耐烦了呢?
日前有一支吴国的船队在咸郡登陆,从咸郡前往内陆。
这支商队里会不会混着吴王的使者呢?这支船队如果是要往赵国去的,又为何要在我国的咸郡登陆,而非赵国的宁郡呢?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是要做给谁看的?是外公?还是楚政?或者根本就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好冷,昭乐忽然觉得。他缩起身子,连头一起埋到被子里。
此刻,他身上的像是一个巨大的壳,能将他保护起来。
被子制成的壳还在昭乐身上,他蜷缩在被子里,紧紧地抓着几封信。
那是他全部力量的来源,他坚持下去的来源。
第一封信来自母亲,第二封信来自父王,第三封信来自师傅……
那么第四封呢?
昭乐轻轻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楚政。”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那封信,想到了五岁的那个冬天里,他也曾同这个人一起蜷缩在被子里。
那时候楚政对他说:“小昭乐,你莫要怕,有你哥哥我在这里,谁也不敢欺负你!”
他问楚政:“如果你不在的时候,别人欺负我该怎么办?”
在他记忆里,楚政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告诉他:“那么就躲在被子里装成龟,等着我回来了好了!你不要小瞧龟,它们并不是胆小鬼!在楚政眼中龟其实才是最坚强、最勇敢的动物,它们懂得等待时机。”
这些话对于当初的楚政来说,或许只是敷衍而已,却足以影响昭乐的一生。
现在的姜昭乐,即便装成一只小乌龟,也再没有人能来拯救他,对他笑着说一句:“小昭乐,你莫要怕!”
昭乐摇摇头,将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抛诸脑后,手里的信也塞到了一旁的被子下面。
掀开这床被子面对阳光的时候,他还是齐国的昭乐太子,不是等待别人拯救的小乌龟。
与齐宫中突然的软弱不同,正月初三的赵宫里,同样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场景,强硬的场景。
赵灵宫、魏慈明、王适之,三个人同时出现,在赵灵宫的书房里。
赵灵宫坐在正位上,听着魏慈明与王适之为了赵国而展开激烈的争辩。
这让他感到十分欣慰。适之对赵国、对他有多么忠心,他再清楚不过;他没有想到有一天,慈明也会对赵国表现出这样的忠心。他是不是可以将慈明对赵国的忠心,当做是对他的爱呢?
沉浸在这份喜悦中的赵灵宫,没有用心去听魏慈明与王适之的对话。
他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兴奋,像是一只只小虫子在他体内爬过,既痒痒又舒坦,他抬起手阻止了王适之他们的对话:“慈明……”
☆、第十六章 言语无用,皆为讨死 (3466字)
天正九年正月初四,方才奉命到达闻喜的王彩御,便要面对群情激昂的百姓,这令他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僵局中来。一向不善言辞的他只能用沉重的表情,来告诉百姓们,他的内心与座下百姓相同,同样为那一家三口的惨死感到痛心。
这样无言的行为似乎不能得到百姓的认可,新上任的固土将军紧张的就连手心里都已经开始冒汗了。
闻喜的郡守抬起手,在半空中按了按,压住百姓们的叫嚷。他已经察觉到了将军的紧张,这正是他可以利用的好时机。
王彩御在感谢郡守为他解围的同时,认真地听着郡守的话,他忽然发现郡守看似大义凛然的话语中,隐藏着极为强烈的煽动性。若非早已得到殿下的提点,要他小心应对这些人,他大概也会变得和百姓一样亢奋。
他不得不承认,郡守的话说的没有错。
损坏了女人一生中最为宝贵的贞洁后,还要残忍地杀害她们,复国者们的作为已经触及为人的底线。残忍地杀害妇女和奸淫幼女的罪行,确实会令人产生同情,并且渴望为他们复仇。
然而,这场惨剧背后所牵扯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令他不能立刻给百姓们一个答案,不管是否定,还是肯定。
他揉揉头,想到当下时局的,便会不由自主的感到头疼。他很担心,这样下去,闻喜、乃至四郡的百姓是否会对国家感到失望?
帐外突如其来的吵闹令他更觉不安,叫过身边的小兵吩咐道:“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小兵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脸色通红,极为激动:“将军!大事不好了!”
“怎么?百姓闹事了?”王彩御站起来,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最大的危机。
小兵摇头:“是……是东部四郡的来营外闹事,我军失手杀了一个统领。”
“什么……”王彩御颓然坐倒。
不管是出于国家的立场,还是出于他自己的想法,他都不想于此刻同东部四郡开战。
当前的形势下,梁国与东部四郡的战争仍在继续,如果这个时候,他带领齐国的军队和百姓卷入了这场战争。
这场涉及三方的战中,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演变成齐国与梁国的战争。
身为一个将军,他清楚的知道,现在的齐军并不适合与梁军的开战。
然而在他拒绝给出闻喜百姓肯定的答案后,却发生了这样意料之外的事情。这令王彩御不禁恍惚,冥冥之中是否已有定数?齐梁的战争真的势在必行么?
忽然间,他想到了年幼时听师傅讲过的那个故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开始思索,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亡羊补牢,避开这场战祸?竭尽脑汁想到的办法在他自己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但也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派人将统领的尸体送回东部四郡去,并同他们表示哀悼。
副统领认为,这样的示弱做法,在很大程度上折损了齐军的颜面,会令百姓对齐军感到失望。
王彩御笑了笑:“若是能免除一场战争,令百姓们保住性命,这些颜面又算什么呢?”
副统领道:“将军,这不像你!”
“我从未变过,只是此刻尚不到一马当先的时候。”王彩御平静的说道。
谁能够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内心深处对于攻打东部四郡,有着无比深切的渴望。他多么渴望这一刻便可立马横刀,亲自斩杀那些残害女人和孩子的畜生!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如果他还只是王侍郎,那么他可以这样做。
事到如今,他已经成为了殿下亲封的将军,他在闻喜的一举一动,不仅仅关系着自己,也同样关乎殿下和国家。他不能一意孤行,做下任何决定之前,都要思及国家,思及殿下,思及百姓。
他的封号是固土,所应为之事,同样也是‘固土’。
这让王彩御想起了早年间曾在与赵国联合伐鲁的时候,偷偷腹诽过殿下的软弱。如今他也到了这种情境下,才发现没有人可以永远强硬,适当的示弱只是为了积蓄力量,成为真正的强者。
当王彩御还在思考这个关乎自己未来人生的问题时,楚国与赵国的战争打响了。
几乎是顺德带兵攻往赵国的同一时间里,吴国也对晋国发起挑衅,放任一队士兵以讨要耕牛为名,前往穿山郡驻扎。
昭乐靠在椅背上,轻声问身后的文知礼:“文师兄,你说我国会与梁国开战么?”
“殿下希望臣说会,还是不会?”文知礼将手中的笔放下。
“我希望你说实话。”
“会,这场战争已经势在必行。吴晋、赵楚已经开战,我国与梁国也同样不能幸免。”
昭乐伸了伸腿,舒展了一下在椅子上窝了许久的身体:“看来我应该给母亲写一封信了。”
“殿下!”宫人捧着固土将军送回的信笺,颤抖着递到昭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