踟蹰许久,昭乐终究没有写信给楚政。他突然很怕和楚政继续纠缠。
他命人请来了伍齐射,向他询问闻喜的战况,在援军到达后,便再没有闻喜的消息传回来。
伍齐射来的很快,他恭敬地同昭乐行了礼,然后说道:“两日前豫礼已经带着援兵到达闻喜,同王师兄他们汇合当晚,斩杀了军中奸细。是以第二日开战时,梁军并不知我军有援军到达,我军得胜而归,已夺回被抢占的土地。”
昭乐点点头:“伤亡如何?”
“亡者不过百,伤者不过千,按照出兵的人数来说,伤亡并不算大。只是王师兄受了点伤……”
“征战沙场,伤亡也是在所难免。”昭乐并不感到惊讶,他低下头去翻弄桌上的奏议。“怎么我没有收到前线的消息?”
“是臣失职了。”
昭乐抬抬眼皮,不经意似的瞧了瞧伍齐射:“军情一分一毫都差不得,师兄可要记住了。”
“是。”
“听说吴国已经攻入了晋国的领地?”昭乐试探着问道。
“正是,日前吴国的军队已经进入了晋国的绵安。听说吴王新下的命令,说是吴军众人皆要凭着自己所杀的晋军人头领军粮,杀的多便领的多,若是杀的少,就要饿肚子。”伍齐射感同身受似的摇了摇头。
“吴国胆敢如此行事,也是因为有赵国牵制着楚国,少了劲敌自然胆大些。只是他下这般残忍的命令,就不怕上天的责罚么?依照赵灵宫的性子,怎么任由他的盟友如此肆意妄为?”
伍齐射道:“恐怕赵国也是自顾不暇,不然不致如此。”
“怎么?前两天才听说赵军刺杀了楚军的统领,正该是得意的时候,怎会自顾不暇?”
“坏就坏在刺杀了楚军统领上!”伍齐射对于赵军施以刺杀之计颇觉不屑。“顺德将军一死,他那副将便升了上来。这升为将军后下的第一条命令便是要为将军报仇,带领楚军竭力进攻,将赵军打的连连后退,整个屯留郡都已落入楚国囊中。”
昭乐听完,又同伍齐射聊了几句,便要他退下了。
楚国连连大胜,赵军节节败退;吴军肆意进攻,晋军严防死守。由此昭乐想到了齐梁的战争,前线的战火并未熄灭,梁王不会轻易放弃这个进攻齐国的机会,当赵楚开战,没有人回来影响齐梁的战争。
我该怎么办,进攻还是防守?昭乐仰起头默默地问着天空,希望天空能将他的疑问带给师傅,希望小鸟能将师傅给的答案带回来。
兜兜转转,他来到了昔日魏慈明念佛的那间屋子,菩萨仍在,却没有了师傅。
昭乐抬起头,对上了菩萨悲悯的目光。这尊菩萨像是师傅请来的,是否也能如师傅一般为他指导方向?他跪倒蒲团上,恭恭敬敬地向菩萨叩了个头,轻声祷念:“愿战争早日结束,天下尽早统一。”
天下人都如同昭乐一般,有着这样的想法,然而结束战争的方法只有一个:以战止战。
梁王,也就是昔日的公子羽,他正是这样想的。
当公子羽得到齐军方面的消息后,立即派出了更多的援军,令其继续进攻齐国,夺下齐国的土地。他没有依从密夫人和妹妹的建议,在他心里,不管是密夫人,还是妹妹,都不过是一介女流,即便再有见地,也不过是女人,目光终远不过男人。
聘聘不甘不愿地伏在地上,照理说她贵为梁王的孪生妹妹,是不需要行这等大礼的。然而为了乞求公子羽收回成命,她不得不这样做。初春的石阶还带着冬日的寒冷,她已在殿外伏了半日。
从这里她能够看到哥哥拿起一封封奏议,也能够看到哥哥享受着美人香茶,同样能够看到哥哥偶尔扫向她的目光。在这里乞求了半日,却始终没有得到哥哥的回应,她已无力出声,唯有伏在地上,希望哥哥能因心疼她而放弃攻打齐国。
在公子羽就着美人的手饮下第三杯酒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聘聘还在殿前的石阶上跪着。到底是兄妹情深,公子羽推开伺候的美人,走到聘聘身边,居高临下地说道:“本王既已下令,自然不能收回。春夜寒冷,你一个女孩跪在地上总会受凉。回去吧,不必再来为了齐国求我。”
聘聘不依不饶地拽住公子羽衣裳下摆:“哥哥,求求你收回成命,昭乐哥哥他……”
“聘聘!”公子羽抓着聘聘的胳膊将她扯起来,盯着她的眼睛叫道:“你叫姜昭乐什么?你记住,你是梁国的公主,你只有我一个哥哥!你莫要忘记天正七年的耻辱!”
“那并不算是耻辱!”
“不必说了,我既然已经下令就不会收回!”公子羽松开聘聘,冷冷地注视着她:“你就算是跪死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到时候莫要怪我不顾及兄妹之情。”
北风吹过殿前的石阶,公子羽坐在殿中远远地看着依旧跪在石阶上聘聘,窗格呜咽有声。他的目光始终没能从妹妹身上移开,借着月光,仿佛有晶莹剔透的光从聘聘脸上一闪而过。他猜不透,身畔徘徊不止的呜咽声声,究竟是北风还是妹妹?
星夜兼程赶往长山的梁军,已经到了会康,不久之后就会到达长山。
公子羽端着酒杯想到汇合后的梁军会一起攻向闻喜,他要这场战争,谁也不许幸免。
☆、第二十六章 世事百转,念载千回 (2566字)
公子羽期盼的战争在天正九年二月十六日正式拉开了序幕,多于齐军数倍的梁军以旋风之势攻来,不一日便攻占了闻喜,将齐军逼至丹安。这一战,史称‘闻喜之争’,齐军将领宋兰于战中丧命。
“宋兰死了?”昭乐早就想过这次的战争必定会有人丧命,却没有想到第一个丧命的会是武功最好的宋兰。难道正如书中所说的那样,善骑者坠于马,善战者殁于杀?人世真是变化莫测。
昭乐猜不到伍齐射是怎么想的,竟会安排晋女将这个消息送来。更加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从晋女脸上根本看不到任何悲戚之情,晋女平静地好像不明白方才向他禀报的是什么一样。“你师兄是怎么死的?”
晋女垂着头答道:“送信的人说是死于阵前,被梁军左先锋斩于马上。”
“斩于马上?近身作战你师兄应当不落人后呀?”若说是死于箭下,昭乐或许还能够理解,但这个斩于马上却是昭乐不能理解的,以宋兰的功夫并不会轻易被人杀死。“关于宋兰的死,可还有别的消息?”
晋女沉默地摇头,表示除此外没有任何关于宋兰的消息。
昭乐道:“既没有别的消息了,你就先退下吧。”
“大司马还有一个消息要臣女告知殿下。”晋女抬起头,得到昭乐的应允后,小声说道:“吴宫里传回来消息说夷光公主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什么?”昭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长姐怀孕了?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想来不该是假的。”
当一个生命殒去时,则有另一个生命在孕育。在这个战乱四起时候,吴晋交战的当口,夷光竟然孕育了一个全新的生命,这让昭乐再一次地感受到了人世的无常,时时都在变幻着天下令他不安。
他迫切地渴望能够见师傅一面,然而这是他无法达到的梦想。只好舍近求远,请了何九畴进宫。
“大师兄。”昭乐与何九畴会面的地方,正是魏慈明的那间佛堂。
何九畴望着那尊菩萨,微笑着问道:“这是师傅请来的?”
“不错。”昭乐并不想就着这尊佛像多做谈论,便岔开了话题。“我请大师兄来是有事相谈。前线之……”
“殿下。”何九畴打断昭乐的话,恭谨地跪到他面前。“请恕臣失礼,然臣身为太祝,不可妄谈军事。”
“可你是我大师兄呀……”昭乐的语调听起来着实有些委屈,望向何九畴的脸上也带有孩子气的表情。“师傅不在了,我有很多话不知道该和谁说。”
何九畴见他委屈的样子也有些心疼,却仍是强硬道:“殿下有事自可吩咐,但军政大事实在不是九畴该听的。”
昭乐抿抿唇,无言地点点头。
大师兄说的对,这种事确实不该同大师兄说,既有百官之职,自然各司其事。若是事事如他所想,处处用信赖之人。总想着亲力亲为,坏了君子不器的规矩,怕是齐国朝堂之内,早晚会有一场大乱。
“大师兄,你陪我一起念念佛可好?”昭乐小声问着,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何九畴点头,应了一声‘然’,随着昭乐一同跪在了菩萨面前,不急不缓地念诵经文。
现今赵宫里的诵经声并不比齐宫小,可是,诵经声阵阵,再安逸也抵不过战火轰鸣。
赵灵宫从身后握住魏慈明的手腕,俯在他耳畔柔声道:“慈明,莫在念经了。廉云这会儿虽败了,不久后便会取胜,你不必担心。”
“知道你的本事大,我并不担心。”魏慈明晃晃手腕。“松开。”
赵灵宫不舍地拂他意思,只好依言松开手:“你可还是因为先前出兵的事恼我?”
“没有。”
魏慈明简短的答案并没有令赵灵宫死心,他仿佛认定了魏慈明是为了出兵的事和他闹脾气才不肯理他,喜滋滋地从后面搂住跪在蒲团上的魏慈明,紧挨着他的耳朵说道:“我知道你是因我出兵之事听从适之的意见才恼我,可就算适之不说,我也会出兵的,这与适之并无干系,是我的决定。”
“我知道。”魏慈明皱着眉头掰开赵灵宫搂着他的双臂,扭过头来同赵灵宫面对面。“师兄的话对你并起不了什么作用,所有的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师兄也只是将你的想法说出来而已。所以你口中所说的,因你听从了师兄的意见令我着恼,完全是无稽之谈。我早已经同你说过,我并未因你出兵之事有任何想法,你不必每日来同我闲话。”
赵灵宫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一样,凑过去亲亲魏慈明的脸:“慈明,我很想你。”
“菩萨面前怎敢放肆?”魏慈明红着脸推开赵灵宫,口中喃喃念着‘罪过罪过’。
赵灵宫笑道:“你既然不愿我在菩萨面前放肆,就随我到屋里去,不然我还会在菩萨面前放肆的。”
魏慈明叹了口气,无奈至极:“你若想找人泻火温存,大可去我师兄那里,何必来我这里讨没趣?”
“来你这里怎会是无趣?我只要瞧见你便觉得十分有趣。”赵灵宫拉起魏慈明,嘻嘻哈哈地笑着,全然不像朝堂上的赵王那般不近人情。“你快随我进去吧,不然我当真在菩萨面前放肆了。”
进屋后,魏慈明坐到赵灵宫对面,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慈明。”赵灵宫握住魏慈明放在桌子上的手,语调温柔。“你何需怕我?从你随我回来以后,我不是一直依我所说那般从未碰你,便是那几晚你陪着我一起睡觉,我不也未曾逾矩?我不会再强迫你了。”
魏慈明垂眸凝视那只被赵灵宫握住的手,只觉得心中有苦,说不出道不明。
“怎么不说话了?我知道你并不是因为你师兄吃味,想必是为了我出兵会影响齐国才会如此烦恼吧?方才外屋有人在,我不好说这些。”赵灵宫见魏慈明并没有推开自己,反而任由他握住手,便微笑着把玩那只手。“你心里所想的,很多我都明白。只是不明白你对我是怎么想的……你说这算不算得上是当局者迷呢?”
就算被他道破心事,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