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被他道破心事,魏慈明仍然只是安静地笑着,好像进到里屋来他就会变成一个哑巴。
赵灵宫抬起魏慈明的手放到嘴边,正要亲吻,忽觉体内四处如有小虫撕咬一般,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本是轻轻握着魏慈明的手,此刻换做狼爪,死死地抓住:“慈明,药……”
魏慈明没有想到他会这个时候发作,挣开他的手跑到床边拿来药丸,塞到他口中后,又亲自喂他喝了杯水。
望着正在恢复的赵灵宫,魏慈明闭上双眼,露出了一丝令人不解的笑容。
☆、第二十七章 身如梓弓,一去不复栖处 (2237字)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经是二月末。白虔率众跪在有莘山脉的瀑布旁,他们现在要做一件事,一件他们想做了许久,今日终于达成了事。
他们捉住了赵军的大将廉云,那个下命暗杀了顺德将军的贼人。
白虔小声的问身边的人:“项将军和他的部下呢?”
“已被围在营里,项将军闹得厉害,几个兄弟将他捆在了椅子上,不许他再闹。”
“好,等到事成之后,我亲去向他请罪。”
今日随着白虔过来的都是原来顺德部下,他们俱是感念顺德多年来的情谊,这才不顾项燕的命令,定要在有莘山脉附近杀了廉云,以祭奠顺德的在天之灵。
白虔在部下的催促声中走向廉云,心中总是想着项燕老将军的话:“逝者已矣,若能用廉云之命保住赵楚和平,那么顺德将军的在天之灵想必会更感欣慰。”
会吗?将军真的会更加欣慰么?白虔在心里问着自己,他几乎在问出这些问题的同一时刻,就已经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将军不会因此感到欣慰,他反而会责备我们的无能,并为此感到愤怒。区区一个廉云,怎么可能保住和平,况且现在所需要的也并不再是和平,陛下是要争霸天下之人!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不顾一切地去忽略一些势必到来的东西。
廉云见白虔持刀走近,开始奋力地摇动脑袋,被塞住的嘴里也发出唔唔的声音。
白虔上前扯下廉云口中的布:“你这就要死了,有什么想说的尽可以说。”
“没什么,我只是想多谢你。”廉云的话让人意外。
“多谢我?谢我为你选了这样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么?赵国人还真是乱讲究。”
廉云微笑道:“死在何处都是一样的,我只是谢你能杀了我。”
白虔哼笑一声:“你不必拿话引我,无论如何我今日都会杀了你。”
“不。”廉云摇头,目光灼灼地与白虔对视。“我是真心谢你,与其被当作交换的俘虏,倒不如死在你们手中,总算是我死得其所。”
“你倒是还有几分血性!”白虔见他目光坚定,料想说的都是实话,不由夸他。“念在你这几分血性,我便让你少受些苦,一刀砍下你的头,用它来祭我们将军。”
廉云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多谢你了。”
“不必。”说话间,手起刀落,廉云的身体还未倒下,他的头已经滴溜溜地滚到了地上。
廉云的死态很安详,甚至还带着笑容,这让很多人感到不满,但是没有人敢去责备新任将军。他们认为,作为新任将军的白虔,能够记得顺德将军的恩情,为他报仇已经是很不错了。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在这个地方,白虔曾经痛不欲生。
白虔带领将士们将手中的刀高高举起,在有莘山脉中回响着楚地的歌声。
明天他们就要退回楚国了,拼尽力气打回来的屯留也要还给赵国。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迫不及待地斩杀廉云,否则就将没有为顺德报仇的机会了。
作为出战的士兵,他们不可能知道两国君主间的交涉,他们的任务只是服从命令,随时准备为国征战,这是他们身为士兵的天职。
嘹亮的楚歌惊醒了草丛里的小鸭子,一对对小鸭子摇晃着身子走向楚兵,在离他们三尺左右的地方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们,似是在研究他们在做什么。
看到这群小鸭子,白虔忽然想起来之前忘记的事情,顺德将军府上的那个人——敬德。
他望着水面叹了口气,仍然是对着水中的倒影发誓,他会替将军照顾敬德,即便他不喜欢那个人。一只鸭子摇摇摆摆地下了水,踏散水中的倒影,它或许是在告诉白虔,这个誓言无法成真。
松涛响起,空气中充盈着松树的清香和湖水的凉意,那一点血腥气在空气中微不足道。
这里的血腥气微不足道是因为空间过于庞大,而军帐中狭窄闭塞,那股血腥味就变得异常明朗,充斥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每一寸角落。
项燕将军是自裁的,他留下的血书中叙述着自己约束不住白虔的罪过,并表示能够谅解白虔急于报仇的心,最后用他的生命来乞求陛下饶过白虔,以及那些追随白虔一同斩杀廉云的部下。
白虔握着那封血书,跪在项燕尸体旁,狠狠地磕了三个头。
出了军帐,他命人收敛项燕的尸体,并下令将看守项燕的几名士兵一同收敛。话至此处,但凡是有点心的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久后,军营的东边传来了声声惨叫,方被赐死的几名士兵唱响了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曲。
曲声凄凉,一如现在身在莱芜的豫礼。半个月之间,梁军从闻喜一直打到沫前,将分给齐国的西部四郡悉数夺去,而王彩御也继宋兰之后,丧生于沫前战场。与宋兰不同的是,王彩御的尸身残缺不全,节节败退的齐军甚至无力去战场上敛回他残破的躯体。
梁军的打法很像赵军,派出多于敌人数倍的兵力,以多攻少取得胜利。
豫礼捂着腿上的伤口,在心中细数着剩余的兵力。
带出来的士兵还剩下不足五千人,面对数万之数的梁军他该如何是好?豫礼现在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感慨,若非有边境的城墙和守军。他恐怕也会身陷战场之内,就连最后一道防线都守不住。
请求援军的信已经和王彩御的死讯一同送回去了,豫礼的伤口又疼了起来。他揭开伤口上裹着的麻布,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腿上那块已经溃烂发臭的肉,连伤药都没有了,援军要何时到?
也许他真的该听副将的,隐瞒王彩御的死讯,这样的话,援军是不是会因为王彩御的关系到的快一些?
死亡像是传播迅速的瘟疫,在各个地方散播开来。
☆、第二十八章 福兮祸所伏 (2286字)
各国还没消化掉楚赵双方突然停战这个消息,另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大概不该这样说,在消息传出来前,更加措手不及的是梁军和吴军,楚军和赵军没有任何征兆,像是天降神兵一般分别出兵,突然攻向吴军和梁军。
从齐都派出去的援军也在第二天到达了莱芜,与豫礼的军队汇合,在赵军的帮助下扳回一城。当齐赵双方的军队已在沫前驻守了三天,赵灵宫写给昭乐表示愿助齐国一臂之力的信才迟迟而来。
昭乐冷笑着将信扔到一旁,说什么顾念盟国愿鼎力相助,说到底不过是怕梁国作大,到时候赵国多个劲敌。这会儿才想起制衡之策,怕是已经晚了,公子羽岂是善罢甘休之辈?就算不血战到底,怕是也不会轻易认输。他想到这些,便已开始打算是否要去梁国迎回密夫人了。
他已经完全可以认定,这一战梁国必输无疑。
公子羽端坐在殿中,锐利的目光扫过殿上的每一个人,面对这些劝他收兵的臣子,他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不肯收兵,他要战到最后。
如果说这样回答令人惊恐,那么他接下来的话边只会带给人恐惧了:“本王已命亲兵守在边境处,凡是有人胆敢叛国,不论通敌与否,格杀勿论,如有违抗者则诛杀九族。为免各位大人遭到误伤,特此奉劝一句,若没有本王的许可,千万不要往边境去。”
格杀勿论以及诛杀九族的命令太过可怕,殿上大臣战栗着伏到地上,头紧紧地贴到地上,根本不敢去看座上的梁王。
一切都在如意料中发展。
赵齐联军从沫前攻向咸郡,而后前往丹安,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够夺回闻喜。与此同时,数十万的赵军从沿兆攻入梁国本土,经沿兆到达长水,数十万大军将梁都团团围住,逼迫梁王收兵。
当所有事情都按照预料中那样发展的时候,赵灵宫想象不到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这并不是说梁王的负隅顽抗,依照梁王的脾气,他们早已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的意外是他自己。
他感到身体越来越奇怪,越来越离不开慈明的药,这并不足以令他担心,慈明就在身边,离不开那药也没有关系。他所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体,他叫来了王适之,轻声问着他关于红丸的一切,终于揭开了困惑。
这是一种会上瘾的药,能够阵痛,也能使人感到兴奋。相应的,它也会为身体带来伤害,伤害会从肾脏开始,向四处延展。世间的事情大抵都是这样,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不管什么都是相辅相成的。
王适之轻声安慰他:“师弟他……”
“适之,你不必违着心为慈明说话。”赵灵宫打断了王适之的话,拉着他的手拽到自己怀中,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头发。“你方才不是也说了,只要好好调理身体,这药于身体也是无碍的么?我偌大的一个赵宫,难道连调养我身体的药品也没有么?”
王适之低下头,手掌覆上赵灵宫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唇边逸出一丝苦笑:“大王倒不如将它戒了,逐本寻源总好过医表。”
赵灵宫早就猜到王适之会对他提出这件事,就算是知道适之是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着想,却也舍不得拂逆了魏慈明的心意。他微笑着摇摇头:“不必了,这小小红丸于我也没什么大碍,况且我还有你呢。”
在听到这番话后,王适之心里几番唏嘘,顺从地将头挨到了赵灵宫肩上:“大王说的是。”
赵灵宫的气息喷在了王适之耳畔,湿热的触感挑不起王适之半分情欲:“适之……”
在这个夜晚,交叠的躯体没有泄露出不该让人知晓的秘密,也许该是不敢让人知晓的秘密。王适之在赵灵宫身下,一次次用心演绎着情动难耐的表情,直到赵灵宫伏在他的身旁睡去。
他用右手支起头,半躺在床上定睛看着身边的赵灵宫。他忽然很想摸摸赵灵宫,就像是赵灵宫抚摸他那样。
王适之抬起左手想要放在赵灵宫头发上,最终却停留在了离头发尚有寸许的地方,左手就这样悬空的举着,模仿着在抚摸头发的动作,从上到下。他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能够这样想象着,他已经感到欣慰和满足。
他明白,在大王心里自己永远比不上师弟,师弟可以随便做的事情,他只能够靠想象。
垂下头凝望着身边的赵灵宫,王适之微微一笑,在心里想着:大王,只有这种时候你才是只属于我的……
月色凝练,是谁的情肠在月下暴露?
魏慈明跪在菩萨面前,轻声念着经,只有在深夜中,他才会将自己心里埋藏在深处的愿望掏出来。他轻声地乞求:“大慈大悲的菩萨,请您保佑赵灵宫,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够平安活着。”
他要的从来都不多,与其坐享赵灵宫的爱,倒不如还灵宫一世平安。
窗边落了几只深夜造访的喜鹊,长长的尾巴上还站着露水,它们安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