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参军。”声子低声叫他。“我想起来了。”
丁望回过头,皱着眉看他,等待他继续。
声子遥望着大道岛上的土地,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备战的士兵,最后还是落回到丁望脸上:“丁望?丁期?参军的兄长此刻正在军中。”
“将军好眼力。”丁望从善如流,毕竟丁期在军中的事情,他早就知道是瞒不住的。
“参军不去见见兄长么?”
“不必了,此刻相见无非是徒增牵挂,倒不如得胜之日再去拜见兄长。”丁望也学着声子的样子,遥望正在备战的士兵。“那时候,对兄长来说乃是喜上加喜。”
声子点头:“既如此,我也无需多言。参军以为此战我军可有必胜的把握?”
“有。”丁望语气笃定。
听着他简洁有力的回答,声子心里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表述的感觉,它从心底中的某一处翻涌而出,把胸口填的满满的,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能够宣泄而出,可该做什么呢?他什么也不知道,心中的感觉也无从宣泄。
就在这时,丁望的声音再次传入了他的耳中:“将军不信我的话?”
“不,我相信!”声子脱口而出,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说出来后,他满腔情绪都得到了宣泄。难道方才心中满盈的都是对丁参军的信任吗?声子没有答案。
声子急切的回答令丁望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多谢将军对丁望的信任,丁望必全力以赴,以报将军。”
“你是殿下亲选的参军,自然有非比寻常的本事。”声子笑笑。
丁望蹙起眉头,偏头望向声子:“你这样相信殿下么?”
他的问题让声子感到不可思议,但他还是笑着回答道:“当然!别说是营中将士、朝中百官,就连是街头小儿口口传唱的歌谣中都在歌颂殿下的仁德。我相信像殿下这样仁德兼备的君子,眼光必有独到之处。”
“仁德?”丁望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忽然扭过头望着遥远的齐都,在心里默默的说道:殿下,我终于知道你是笼络住人心的了……
而他不得不承认,就连他自己也已经被昭乐笼络住了,却不是因为昭乐的仁德。
夷光下葬的时候,正是齐吴之战持续蔓延的时候。昭乐没有参加夷光的葬礼,因为他觉得在战争结束前,他都没有颜面去面对长姐,面对这个为了齐国而奉献出生命与孩子的女人。
丁望已按照命令到达大道岛,而晋国的使者也理应快回到晋都,只要再等上几天,大道岛上的战争就将写定结局。昭乐方才放下大道岛上的战报,便已拿起另一份奏议,那是大司空送上来的奏议,关于衍水分源的奏议。
战争并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参与其中,当将士在前线征战,国内的百姓仍要生活。
昭乐细细读过手中奏议后,命人请大司空以及一众相关官员进宫,当日便定下了分流改道的措施,并于三日后颁布了《衍水分源令》。
令中提及,凡参与衍水分源工程的百姓均可依照工量而减免部分税款,不参与工程者则需缴纳一定税款作为工程补给。若家中壮年均已参军导致无人可参与修建分源工程,则无需增加税款。除此之外,各郡囚犯均需参与当地分源工程,若有立功者则可因功量刑。凡立功者,无论百姓或是囚犯,均需一视同仁,不得有所隐瞒。
法令颁布后,虽褒贬不一,却仍是迅速地依令行动。就这样,在大道岛战场上的战火熊熊燃烧之际,齐国国内也在进行一场意义不凡的战争。与此同时,晋国方面的消息也已经传了回来,数万晋军已围住吴国博山,只等大道岛再次开战,便一举攻入,从后方帮助齐国夺得大道岛。
天正九年六月二十日,楚王亲至陆口别宫避暑,从者威猛将军子玉。又一层压力重重加到了吴王身上。
六月二十二日,大道岛上齐吴交锋,晋军亦于当日自穿山南下,攻打吴国。
此战,吴军大败,自大道岛中部后退至大道岛极西处,晋军也占领了穿山附近的几个属于吴国的村落。
这一战是否结局已定?吴王摇摇头,亲身前往神庙,求一个答案。
当四国均注目于洋河战场的时候,远在内陆的赵国,正在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遍及全国的捉捕行动。
☆、第三十五章 无奈之举 (2239字)
晚风为炎热的夏天带来一丝清凉,昭乐放下手中的战报,合上双眼在心中寻找一片宁静。当宁静打碎,一切虚妄都成为现实。
在强压之下的吴国并没有选择认输,反而在压力之下,越发勇猛。
战报中说吴军演练了新的阵法,他们通常分为六人一队,背靠着背将手中的盾牌在身前合起,六个人栖身中央,将自身用盾护得滴水不漏,在不时分开的盾缝中,迅速挺出长矛,攻击齐军。无论得手与否,一击之后,便会立即退回到盾后,再次用盾牌将自方守得严严实实,令对手无法攻击。
面对如此严苛守御的阵法,原本占据优势的齐军,顿时陷入了颓势。在几次交战之后,齐军的士气也有了明显下落的趋势,这些事落在丁望和声子眼中,同时也悬于昭乐和他们的心头。
必须要尽快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昭乐这样告诉声子和丁望,也这样告诉自己。然而,究竟要怎样才能解决眼前的麻烦?他完全无从下手。
七月四日的大道岛上,晨曦初显,战鼓已响。齐吴两军于大道岛及其附近水域再次交锋,晋军与之前一样在这一天同时出兵。
齐军在丁望的指挥下,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人守在大道岛营地之外,其余的人都随着将军上了战船。
丁望说:“既然在陆地上我军无法取胜,那么只有另辟蹊径!”
这条蹊径就是位于洋河的水上战场。
浩瀚洋河之上,一艘艘战船鸣响号角。将士们刚毅的脸上被清晨之光镀上了温暖,被洋河之水写上了柔和,浮于表面的温暖柔和持续到两军交锋,须臾之间,温暖柔和皆已不复存在,被刀光剑影所替代。
箭从齐军的船上射了出去,临近吴军军船的时候,箭尖竟在半空之中突然起火。
着起火的箭落到吴军的船上,点燃了吴军的衣裳、吴军的船,身处于齐军船头的声子,仍然可以听到身处火海之中的将领,操着一口吴地口音大声的叫嚷着:“不必慌乱,我们身处洋河之上,何惧这小小火箭!”
声子笑笑,扬起手朝身后的弓箭手挥了挥,又是一批火箭射了出去。与此同时,齐军之中也响起了慌乱的叫声。
“起火了!起火了!”
“箭为什么会起火!”
这些人不是声子所安排的,却是丁望算计之内的。齐军的喊声越来越大,喊声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声势之大,已不输于此刻的吴军。
到时候了!所有事都像丁望所料想的那样。
声子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即高喊起来:“慌什么!这一定是公主殿下显灵,来助我军灭不义之师!”
事先安排好的人也在各处分别应和起来,顷刻间,齐军中响起了全新的口号:“灭吴狗,偿血债!”
‘灭吴狗,偿血债’的口号,从洋河响到了大道岛。丁望站在瞭望台上,笑了。
七月四日的洋河战场上,另辟蹊径的齐军与吴军打成了平手,而另一方的晋国则是败于吴军的新阵法之下。
时已月升,齐营中的士兵仍在侃侃而谈,不必用心去听,只从每个人的只言片语,便可知道他们在谈论的是战场上突然起火的箭。声子大致听来,发现极大一部分士兵都相信今日之事是夷光公主显灵。最为不可思议的是,公主显灵这等虚无之事,成功地鼓舞了日渐衰落的士气。
这不能不算做一件好事!
晚饭时,声子曾问过丁望:“参军在涂抹箭身所用的油中加了什么?”
“不瞒将军,那究竟是什么,小人也不知道。”丁望目光诚挚,没有丝毫欺骗。
声子并不尴尬:“如此说来,那当真是天佑大齐,方有此机遇。”
丁望不以为然:“与其说是天佑大齐,倒不如说是殿下佑我大齐。”
“不管是公主殿下还是老天爷,总是向着我军的便足矣!”声子笑的洒脱。
“小人所说乃是太子殿下,而非夷光公主。”丁望摇头。“将军当真相信一个已死之人,还能显灵帮衬我军么?”他没有给声子回答的时间,便已去到营帐角落的箱子旁,拿起一块布垫在手中后,自箱子里取出一块白色的石头,递到声子面前。
那是一块并不圆润的石头,有许多棱角,就像一粒未去外皮的野栗子。它有玉石的晶莹,却少了玉石的剔透,似玉非玉,似石亦非石。
乍见到这件新奇的事物,声子的眼中有几分茫然,就连斥责丁望对公主殿下不敬都忘记了。他举起那条孤独的手臂,想要去碰触这块奇怪的石头。
丁望警告也在同一时刻响起:“不能动!殿下说这石头奇的很,略微一碰便会无声无息地将人灼伤,必须要隔着厚布方可拿取。”
“这样奇么?那我还是不摸了。”声子悻悻地收回手,他已失去了一条手臂,可不想再失去第二条。“丁参军往油里加的也是这个?”
丁望道:“正是!小人将这奇石磨成粉末加入油中,命人涂抹于箭身之上。当箭射出时便借由射出之力在空中燃起,如同天佑神助一般。”
声子赞道:“参军的法子妙极!既可以威慑敌人,又可以伤敌,实为一箭双雕之法。”
“这并非为小人所想,而是殿下教给小人的。小人来营之前,曾蒙殿下召见,亲赐此奇石,并教授妙法,以作万全之策。”说到这里,丁望垂头苦笑。“这一招,本是要到逼不得已的时候方可使用,却这样早便用了出来……只怕日后的战事会更为艰难。”
声子拍拍他的肩:“参军无需多虑,事到临头之际,必有应对之策。”
听了他的话,丁望更觉无奈困苦,忍不住摇头叹息。
身在大道岛的丁望,不会想到此刻的陆口,正有一声叹息在与他遥相呼应。
☆、第三十六章 先行后进必相见 (2199字)
“唉,这阵当真难破。”楚政揉揉两边的太阳穴,扭头问一旁的子玉:“你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末将愚钝,未想出任何对策,不如遣人回都城中请诸位大人同谋对策。”
楚政似是当真为此事所困扰,十分痛苦地摇摇头:“那怎么来的及?”
子玉略一沉吟,道:“陛下若能将近日想到的法子先告知昭乐太子,以太子的聪慧,或许会因陛下的提点而寻到破解之法也说不准。”
“也只好这样了。”
楚政长长地叹一口气,他总想把最好的给昭乐,就连这破阵之法都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必胜的法子,并不管这是否是他的应为之事。他在信尾写下最后一个字,心绪飘到了齐宫之中,他的小昭乐,必定是在齐吴之战忧心,而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
他笑着对自己说道:“楚政啊楚政,你自己力不能逮,又怪得了谁?”末了,在心中叹息:若是师父还在就好了。
昭乐将信放到一旁,不屑地撇撇嘴。
信上说的自然是无比动听,一下子说是顾念旧日情谊,一下子又说是吴国行不义之师,说来说去也只是提点一句破阵之法,偏偏想讨一个天大的人情!昭乐摸摸下巴,并不否认楚政的这封信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