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吧。你若不想讲也不会这样问我。”
“小的近来混在赵宫之中,听到不少流言蜚语,大多是说赵王病重,时长缠绵于病榻。”宫人往前倾了倾身子。“小的以为,若是此刻擒住赵王,理应不难。或许,还能够助殿下一臂之力呢!”
魏慈明一惊,他不知道这宫人的话,究竟是昭乐的吩咐,还是宫人自己的决定。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仍是一脸漠然:“擒住他可不容易,你莫要因他罹患疾病而小瞧了他。”
“大人也莫要小瞧小的。”宫人一直低垂着的头缓缓抬了起来。“况且,小的手中还有大人您!”话音落时,他的手已经扣在了魏慈明的脖子上,表情阴狠。“小的在赵宫里不单听说了赵王病重,同样也听说了大人您与王适之以及赵王的纠葛。那时候,小的就在想,若不急着救您出去,在关键时候也许能在宫内助殿下一臂之力。”
魏慈明被他掐住脖子也不在意:“是殿下让你这样做的么?”
“不,是小的自己这样决定的。”
“你若觉得此计可行,我也并无异议。”
冲车还在一遍遍地向着城墙奋勇前进,砰砰的撞击声与呐喊声在赵都的天空中联成乐曲。坚固的城墙已被撞的松散,便是冲车退开后亦会动摇,每一个站在城墙上的人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动荡。脚下的震动,引燃了他们心中的火。
在摇晃之中,有人看到了西面的空地上有一队骑兵飞奔而来。
为首的人,白马金甲,在漫天纷飞的战火中极为显眼。
王适之眯起眼睛,想要看的更远一些。他要看清楚,这个人是谁。当他真的看清的时候,立即握住腰间的佩剑,严厉地命令道:“弓箭手准备!”伴随着他的命令,城楼上所有的弓箭手都已经拉开手中的弓,利箭已经上弦。
箭头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光点,在提醒着城外所有联军——城楼之上,箭在弦上。
王适之咬住牙,盯紧那一队骑兵,从旁人手中接过弓,瞄准为首的人,拉满弦。他松开弓弦的刹那,一支利箭以闪电之速飞将出去,越过冲冲箭雨,直朝着那白马金甲之人而去。王适之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楚王?”
那白马金甲之人正是楚政。
王适之死死地盯着自己射出的箭,他在等待着楚王的应对,同时也再次拉满弓弦。
楚政的刀早已握在手中,见利箭来袭,立即挥刀而起,一刀拨开了迎面射来的箭。
箭落到地上,深深地扎进土地。
在楚政才拨开那一箭的瞬间,又一箭飞射而来,势头丝毫不逊于第一箭。由于方才的挡箭的动作,使得他右侧身体完全暴露在敌箭之下。为了战争的胜利,他拼着右肩受伤的危险,仍在前进。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支箭即将射到他的时候,另一支箭从不远处的齐军中飞过来,将王适之的箭撞到一边。
楚政偏头去看,迎上了聘聘的笑颜。战火中的红颜。
一笑过后,聘聘凝目远眺,瞧准了是谁在城楼上发号施令。她拍了拍马屁股,往前移动了一些,到达了赵军的射程之内。同时,也到了她的射程之内。聘聘举起弓,对准了城楼上的王适之,唇边勾起一抹稍显残忍的笑容。
嗖——!
聘聘的箭射出去了。
☆、第十九章 慈明的心 (2442字)
赵宫之内,早晨才服过红丸的赵灵宫正在殿中与几位将领商议着如何应对城外敌军。
由于敌军势力过强,赵灵宫不得不大量地服用红丸,以保证自己有足够的精力处理国事。
魏慈明被那名装作宫人的细作用匕首抵着腰,缓步来到了大殿外。
魏慈明一边走一边捻弄佛珠,他低声道:“你便是不拿刀抵着我,我也会去的。”
“魏大人与赵王的关系非比寻常,小的不得不防。此刻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莫怪,事成之后定自刎谢罪。”细作的声音十分坚定,透露着他并不怕死的决心。“况且……如此行事之下,便是此计失败,亦可保全大人。”
魏慈明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佛珠在同一时间断开了,圆滚滚的珠子滴溜溜地滚落一地。
——这令他更加不安。
他蹲下来,一粒一粒地捡着地上的珠子,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诸多往事。
那细作最初的时候,曾蹲下要陪他一起捡珠子,却被魏慈明拦住。
细作此刻在他身边,见他时而含笑,时而蹙眉,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心中不由升起疑惑,当然更多的是担忧。他既怕计划失败,又怕伤了魏大人。
魏慈明唇边还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深潭般沉静的眼睛在望向左手中那一把佛珠的时候,变得越发幽深。他将佛珠缓缓地倒入了那个放有黄连的小口袋中,复又挂回腰间。接下来,他握住了细作正在抽出的匕首:“把刀给我。”
细作没有回答,左手迅速地抓上了魏慈明的手腕,使他无力夺刀。
魏慈明抢在细作对他再次出手之前,解释道:“由我出手,胜算大一些。”
“大人……”细作抬起头与他对视,迟疑着不肯松开手。
“你信不过我?”魏慈明的笑容染上了凄苦。“你莫要忘了,殿下是我从小带大的徒儿,他于我来说……胜过一切。”最后四个字,笃定的语气像是在对谁承诺,但绝不是眼前的细作。也许,是在对自己……
听到他的话,细作缓慢地松开手,由着魏慈明从他手中把匕首拿过去。他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连刀和匕首都分不清楚的魏大人将匕首认真地藏到衣袖中,平日里大多舒展着的眉头在藏匕首的时候拧成了一个疙瘩,大概是在为了如何藏好匕首而苦恼。
他不知道,将此等大任交到手无缚鸡之力的魏大人手中是否正确。
城内与城外的战争仍在进行。
聘聘的箭正中目标。
王适之左腋旁还插着箭,疼痛令他在这个冬日里汗湿里衣。他想赶回宫中见一见大王。他抽刀斩断了体外的箭,忍着痛同另一位统领交代过后,由小兵扶着下了城楼。他并不利落地翻上马,朝着赵宫奔来。
正殿中已安静下来,那几位前来商议军情的将领已经带着大王的命令离开,赶往城门处加入战斗。目送将领离开时,赵灵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魏慈明,他走过去握住魏慈明的手:“等多久了?手怎么这样凉。”
“我见少君在与将军们商议要事,便不敢打扰。”
只有魏慈明自己知道,他的身体是由于心中的杀意而变得寒凉。那股与冰冷的杀意纠缠不休的温暖爱意,在赵灵宫握住他手的那一刻,如枯木逢春般蓬勃而起。
赵灵宫拉着他往正殿中走:“你怎就不知叫人通报一声,就算你不便入内,我也好安排你到别处等我。天气寒冷,你也不多穿些?还在门口冻那么久,这手凉的,可是要心疼死我了,快随我进去暖和暖和。”
魏慈明低声道:“你遣开宫人,我有话要同你说。”
赵灵宫望着他,眼底深处藏着警惕,但他还是依照魏慈明的要求,遣离殿中宫人。待宫人走尽后,他还亲自走到门边把本已被宫人关上的门,又象征性地再关了一下。这才转向魏慈明:“慈明?”
殿门外除了那名扮作宫人的细作,已经没有其余的人。
“你过来。”魏慈明坐在火盆旁边,朝着赵灵宫招手。
赵灵宫在走近魏慈明的同时,身体绷得死紧,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他不想伤害魏慈明分毫,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他伤害。他甚至在想,若不是在今天这样兵临城下的境况下,他还是很愿意让慈明不深不浅地刺上他几刀,只要不致命,何处皆可。初相识时,他对慈明犯下的错,这一生都无法抹灭。若刺上几刀可以作为微末的补偿让慈明心中好过些,他乐意之至。
他走到魏慈明身边,魏慈明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唯有那双仿佛洞察万物的眼睛中显现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柔情,还带着一点痴迷。
赵灵宫忽然想起了天文十二年,他第一次见到魏慈明的时候。
那是天文十二年的夏天,姜昭乐刚来到赵宫的那一天。他途经花园的时候,看到一个俊俏的青年站在水边招呼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水中的波光映到青年的眼中,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魏慈明,看到魏慈明的眼睛,清澈明亮,仿佛洞察万物。
旁人告诉他,那个青年正是他惦念已久、天下无双的魏慈明。
他低声唤着魏慈明的名字:“慈明?”
“少君。”魏慈明回过神,盯着赵灵宫的眼睛,低声问道:“你恨我么?”
赵灵宫心中一凛,强笑着答道:“胡说什么?我心里爱你都来不及,又怎会恨你?”
“你若当真爱我,为何从不信我?”魏慈明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刀。“你根本不信我。”
赵灵宫感到自己的手心发潮:“我怎会不信你?”
“少君,你若当真信我,今日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至少,你还有力气亲自上战场。”魏慈明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逼近赵灵宫。“你不信我,所以你一直不肯真的吃我给你的药,总是藏在舌下,等我不注意的时候再偷偷吐出来。”
赵灵宫脸上的惊愕,无声地回答了魏慈明的问题。
魏慈明笑笑:“少君不必惊讶,那药是我亲手制的,自然知道的比别人清楚,想必也是我师兄将此药的害处告知于你的,对吗?其实……我给你的药根本不会上瘾,最初我和你说的话,也只是在哄你……”
他向着赵灵宫又踏出了一步,手中匕首绽露锋芒。
☆、第二十章 人生,并非时刻都需工于心计 (2442字)
天空中密云堆积,层层厚云越压越低,仿佛已到了触手可及的位置。
昭乐的马因即将到来的风雪而变得怯懦。
昭乐一边挥动着手中的刀,一边在心底暗自后悔为何要骑这匹马出来。若是骑常念出战定不会如此。但是常念已经老了,它已经从一匹小马驹变成了一匹老马。
他的余光瞥到了远处正在与敌军厮杀的楚政,那一身金甲在乌云之下也变得黯淡。
这不是他第一次与楚政联盟,却是他第一次与楚政并肩作战。
两个人在同一个战场上,向着同一个目标奋勇前进,这难得的机会,让他感到十分珍贵。
昭乐是在楚政上了战场之后才从营中出发的。
当他听说楚政亲临战场令楚军士气大振时,便也起了上战场的心思,除了想要振奋齐军士气外,或多或少还有一些不甘人后的执拗。
因连日来的落雪,松软的土地变硬梆梆的,战马踏在上面,声音变得格外响亮。
昭乐的刀在扎入敌军心口时卡住了,他运足力气将其拔出。抽出刀后,他右手虎口处有些发烫。但是,没有时间给他去查看自己的手怎么样了。
为了活下来,他必须继续挥刀与敌人战斗。
联军的队伍离着赵都的城门越来越近,城门上的弓箭手已经来不及射杀城楼下不断涌上前的敌人。
这一刻的赵都是孤独的,它从昔日的鼎盛沦落到今日的衰败,只经历的很短的时间。
这短暂的时间里,它变得支离破碎,而承载着这支离破碎的城池的人是赵王。是他用自己的力量,使百姓臣服,使将士忠诚,让他们在这最后一刻里,仍然愿意为他而战。
赵灵宫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