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听的如痴如醉。粗糙的嗓音配上洒脱的战歌,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夕阳的余晖轻柔地抚摸着子玉的脸庞,瑰丽的光泽在他英气的脸上平添了些许妩媚。
楚军大营的上空,已经升了炊烟。子玉站起来,边往回走边想:明天该出兵了。
三天,是他能够等待的极限。
子玉走后,一个果核儿从树上掉了下来,刚巧落在了他方才坐的位置。树上的小猴子挠挠头,攀下树去捡起来那个果核儿,又坐在地上不解地偏头望了望歌声依旧的楚营,便四肢着地地跑走了。
它的脖子上还挂着个小小的铜片,那是它适才从子玉发带上偷的。
伍齐射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个小小的铜片来回翻看:“这当真是子玉头上的么?”
“这是自然!”伍齐射的质疑,令抱着小猴子的男人有些着急。
“你这小东西倒是也有几分本事!当赏!”伍齐射突然笑起来,他的笑很爽朗,还带着一抹天真。“赏点什么好呢?你让它自来我案上选吧,这时令的果子和都城带来的糕点,它喜欢哪个便拿哪个好了!”
“是!”驯猴人拍拍小猴子的头。“听到没有?大司马要赏你果子吃呢!还不快去?”
小猴子很欢快地叫了一声,从驯猴人身上窜了下来,三步两步就爬上了伍齐射身前的长案。这小东西甚是伶俐,爬上去后先是瞧了瞧伍齐射才开始动手。它坐在案上挑挑拣拣,总算是选定了几块点心。正当伍齐射以为它就要回去主人身边的时候,它突然伸出捧着点心的小爪子,黑溜溜的眼睛水润润地盯着伍齐射,是何意不言而喻。
驯猴人一惊,喝道:“你这恬不知耻的小畜生!还不快把爪子收回来?大司马何等尊贵,岂会碰你那脏爪子摸过的点心?”
“无妨!无妨!”伍齐射哈哈大笑,伸手从小猴子爪上拿过一块最小的点心塞进嘴里。“猴子兄弟!多谢你的点心啦!”
小猴子见他吃了点心,又啊啊地叫了两声,便翻下案回到驯猴人身边去了。驯猴人忙解释道:“这小畜生不懂事儿,大人莫怪!”
“你也说了它是小畜生,我又何需跟他计较?况且,你这小猴子聪明得很,可不是那不懂事的小畜生!”
齐军大营中的欢笑,到明日是否还能继续?
灵宫阿吟盯着楚政手中那方才射罢黑鸟便已转向他的弓箭,缓缓垂下头。
楚政问他:“阿吟,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阿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低柔:“阿吟身上罪状累累,若是一一细数下来,怕是死上千百回也都够了。”
“你可知你所犯下最大的罪是什么?”
“在陛下眼中,阿吟最大的罪大概是于天守宫门外吵闹吧?”阿吟抬起头,笑了一下。“可对于楚国百姓来说,我是齐国的探子,这才是最大的罪。”
楚政眯起眼睛,将手中的箭对准了阿吟的左胸:“你知道就好。”
“陛下,阿吟可否求你一件事?”
“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求我答应你?”
“阿吟确实没有资格,可陛下连太子殿下的愿望都不愿完成么?”
“呵。”楚政冷笑。“这时候,你和我提昭乐?你可知道齐楚交界正在开战?”
阿吟点头,对于直对着自己心口的箭视若无睹:“自然知道,不然今日阿吟也不会贸然到天守宫来。”
“说吧,你有什么事求我?”
“阿吟想求陛下,杀了阿吟……”
楚政笑道:“这你不必求我,我现下本就是要杀了你!”
“不是的!”阿吟叫道。“阿吟是想求陛下,若一定要杀齐人泄愤的话,就杀了阿吟吧!只求您能在杀了阿吟后饶过齐王陛下!太子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齐国的百姓,为了迎回齐王陛下!若是您此刻杀了齐王陛下,太子殿下定会怒而攻之,于楚国百姓、于陛下您皆为不利!”
楚政握着弓箭的手抖了一下,他眯起眼睛,仔细地审视着眼前的阿吟。猜不透到底是谁告诉他,自己有以姜白生死胁迫昭乐这个打算的?他厉声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阿吟苦笑:“无论是谁,都是为了陛下和百姓好!”
“将国家要事泄露给你一个敌国探子也算是为国为民?”楚政嘲讽道。
“那人并不知阿吟是齐国的探子,更加不知阿吟躲在菩萨后面听到了这些。”阿吟垂下头,笑容既苦涩又甜蜜。“阿吟心里从不把楚国当做敌国,相信陛下也从未将我国太子殿下当做敌人。”
楚政抿了抿唇:“好,我答应你。滚吧!”
“陛下不杀我?”阿吟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楚政。
楚政一声冷哼:“哼,我堂堂楚王,岂会自损身份去杀你一个小探子?滚去好好做你的灵童!”
“是。”阿吟转身退了出去。
“慢着!”楚政叫住他。“日后不要再躲在菩萨后偷听别人说话了!不然就算菩萨不降罪于你,我也饶不了你!”
☆、第三十二章 百兽阵初显神威 (2518字)
伍齐射一直记得天正十三年五月四日的清晨。
太阳从东方缓缓地升起来,一点一点地将光芒洒向人间。那样耀眼的光令他的眼睛有一瞬的失明,但很快便恢复过来。日后有齐兵说起那一日,他们说:“那一天的大司马,眼睛可比日头还亮!”
今天,伍齐射身后跟随的不单单是齐国的士兵,还有一群为齐国的效力的动物。他回头看了看右侧那一群排列整齐的动物。
为首的是四头大象,在伍齐射回过头时,骑在它们身上的主人立刻下了命令,四头大象都仰起头发出了响亮的象鸣。大象后面跟着的是二十多个或高或矮的男人,他们身边什么都没有,但伍齐射知道,他们的武器在天上。天空中盘旋着的二十多头鹰,拥有比齐军刀剑更加锐利的爪子。
这队伍浩浩荡荡,几乎囊括了所有的猛禽野兽。末尾处的几只大虫虽此刻还被驯虎人拉着,但到了开战之时,它们必将化作夺命的恶鬼。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告诉伍齐射,最后的队伍也已经到齐,那些躲在草里的长虫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用它们的小牙,咬上楚军的身体,慢慢研磨。
这不是子玉第一次看到大象,但却是子玉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大象。他看着阵前慌乱的队伍,怒喝道:“不过是群畜生!怕什么?莫要为此乱了阵脚!”
“是!”楚军们齐声回答着。
子玉振臂一挥:“击鼓!”
陌上花开,戎马倥偬。马鸣虎啸相应而起,鹰爪锋利,象鼻凶猛。这一战,楚军大败。
伍齐射看到了楚军后方的子玉,不由哈哈大笑。子玉的脸被鹰抓伤了,为他脸上抹了最艳的胭脂。
楚政一把推翻了桌上的香炉,怒道:“你说我大军败给了什么?”
前来送战报的官员被楚政一声怒吼吓得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答道:“是……是一群不知从何处冲出来的……冲出来的……”官员都恨不得要把头抵到地面里去了,后面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
“说!”楚政拍桌而起。
“是……是一群畜生!”
楚政听罢,气得咬牙切齿。早在天正十二年前往齐国之时,项梁便已探到兽阵端倪。但是楚政从未没想过昭乐会用此阵来对付他,故而虽早已知晓却依旧毫无防范。这是他的失策。“好你个姜昭乐!竟是派这群畜生与我堂堂楚军作战!”
身在陆口的子玉也捂着被鹰爪抓伤的脸,发出了类似的怒骂。骂声未止,一名军医便匆匆跑进:“将军!被长虫咬中的士兵已经毒发!”
咣的一声!
子玉的拳头狠狠地砸到了桌上:“能救多少救多少!救不了就杀,免得让他们活着受罪!”
“是。”军医又跑了出去。
子玉死命地握住拳,恨不得此刻就将伍齐射和他派出那群畜生都拉过来杀个干净。忽然,他想起来关在营中的齐军俘虏,唇边浮现出冰冷的笑意。
天正十三五月六日,楚威猛将军子玉于陆口西坑杀齐军俘虏万余人。
当时,伍齐射正在奉命送解药往陆口楚军大营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他气愤地将解药投入衍水,调转马头回往沿山,心中暗自决定:不杀子玉,誓不为人!
楚军坑杀俘虏的消息,迅速传遍齐国上下,霎时间,举国震怒。
这个夜晚分外漫长,昭乐坐在廊下,看着头顶的月亮,月色很美,美得令人心寒。
为何一定要与我国结下死仇呢?昭乐垂下头,这个问题他已经无法去问楚政了。子玉的一场坑杀,点燃了百姓心中的怒焰。怒火熊熊,岂是三言两语便能安抚的了?唯有齐楚间斗一个你死我活,方可灭了这一场大火。
昭乐缩起腿抱在怀里,环住自己的双臂,轻声念着:“楚政……”
他觉得很冷,也很怕。
小时候,昭乐常说:“我要亲自打败公子政!”年少时的雄心壮志,在年长后变得如此可怕。可怕到令他无法承受。他很怕自己的刀无法落到楚政身上,他更怕自己的刀真的落到楚政身上,这两种结果都让他害怕。
忽然间,他很想大哭一场,以宣泄自己心中的情绪。他已下令,明日便要亲上战场。
昭乐收紧胳膊,牢牢地锁住自己的身体,他很冷。与昭乐的孤单寂寞不同,这一晚同陆口相邻的饮江却是热闹非凡。
一场大火照亮了饮江的天空。伍齐射站在沿山最高处,遥遥望着饮江的上空,抚掌大笑。
“禀司马,楚军新送来的粮草已于饮江尽数烧毁。”驯猴人上到高处,低声禀告。
“好!”伍齐射转过身,拍拍驯猴人的肩膀。“你那群猴子能这般聪明伶俐,少不得你的功劳,待凯旋之后,我定在殿下面前为你美言!”
驯猴人忙跪下谢恩:“能得大司马夸赞,已是小人三生有幸!”
伍齐射笑笑,不再与他客套。他在考虑日后作战的方法,百兽阵虽是管用,却也不可多用。到底还是要靠着人来打仗才最实在。
眼前的场景有点熟悉。昭乐上一次看到类似的场景是在赵都,与楚政一起。
“殿下!前线危机重重,您切不可以身犯险!”跪在昭乐的马前的百姓们俱是说着相似的话。
齐都的百姓于今日天还未亮之时,自发的来到城外这条前往沿山的必经之道上,为的就是阻挡太子殿下前往前线。他们并不怕死,他们怕的是太子死。这或许有些大逆不道,却是事实。前线危机人人尽知,他们实在不愿太子以身犯险。
一个年迈的老人膝行到昭乐马前:“殿下,为了齐国的未来,您不能有半分差池呀!”
望着老人那张满是沟壑的脸,昭乐一惊,翻身下马,扶起老人:“您……您是清水的那位……”他并不记得老人叫什么,当日根本从未问过。
老人听到他的话早已老泪纵横:“是,老头子星夜自清水赶来,就是为了拦住殿下呀!”
“殿下!请回城吧!”随着老人的话,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开始不住地磕头请求。
昭乐无奈地抿紧了双唇,他不愿退,他宁可死。
“啊!”脚边无边无尽的百姓忽然都叫了起来,除了那个从清水赶来的老人,没有人再拦他,他们都万分惊讶地看着齐都。
最后,昭乐还是没有上战场,他留下来了。不是因百姓挽留,而是齐都忽然着起了大火。
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