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抿紧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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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狼说,若是石小虎想家了,可以寄封家书回去。但他不会写字,石婆婆和瑞远也不认得,就算自己口述托人写了,也没谁能看得懂。於是,这事儿就搁置了下来。
一路上,石小虎始终惦记著家里,他是头一回出远门,不适应是肯定的。连吃饭睡觉都没了心思,他如今只想快些像天狼说的那样,将婆婆接到自己身边来,至於瑞远……他自然也舍不得。可瑞远还有自家的花匠生意要做,也不知能不能抽空前来看他。
那个天狼现在整天从早到晚都跟在石小虎身後,像块木头似的,板著一张脸也不知道能做什麽。可石小虎一开口,要他干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斗蛐蛐儿、放风筝、下棋、摇色子……一样玩的都没有。石小虎差点儿没给他闷死,这麽一来,他就更想念瑞远了。
石小虎有一天这麽问天狼:“那你到底会些什麽?”
天狼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属下会保护九王爷周全。”
“你长得很丑吗?为什麽总是戴著面具?”
“属下容貌不佳,怕吓著王爷。王爷若是想看,属下可以揭去面具。”
“还是不要了。”
石小虎放弃地摆摆手,这人带著面具已经够吓人的了,万一摘了以後更吓人怎麽办。
第六章
由於事态紧急,一路上车队快马加鞭赴京,直至抵达京城後也没有多做休息,石小虎很快地进宫面圣。
那排场,可谓是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就像他以前见过的县太爷嫁女儿似的……不对,肯定比那还厉害。大街上两边儿都是人,摩肩接踵地看热闹。往常一旦发生什麽不得了的事,都是姜瑞远带著石小虎去看别人,现在,却是他自己被别人看著了。
天狼至今依然寸步不离地跟著石小虎,不过那麽长时间下来,他倒是已经习惯了。反正天狼不怎麽爱说话,石小虎就当他是根实实在在的真木头,不去管他。
如果说,江南的行馆在石小虎眼里犹如仙境,那麽皇宫便是仙境里的仙境了。当了十几年老百姓,一夜之间看到如此恢宏壮观的景象,必定是恍若置身梦中。石小虎坐在轿子内,眼睛不知道是该看左边还是望右边,连一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麽有意思的东西。
在来这儿之前,自己被好几个人伺候著穿上了一套新衣裳,那衣料摸上去非常光滑,肯定花了不少银两,他的手指头连碰也不敢碰,生怕不当心弄坏了要赔钱。一般来说,他从前只有过年过节时才有新衣服穿,而且其中很多还是瑞远穿剩下的……不过,这衣服虽然好看,却也很重,他走路都不方便。天狼也跟著换了一身行头,石小虎不懂,只知道那料子同样是极好的,令他整个人的模样都变得精神起来,但是银面具还戴在脸上,看起来依旧很凶悍而不近人情。
“请王爷下轿。”
天狼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石小虎心想著总算能下去瞧瞧了,兴致勃勃地撩开轿帘就往下跳。结果,却被一双臂膀牢牢接住,搂在怀里转了个圈儿才稳稳妥妥放到地上。
“王爷当心。”
天狼的手还搭在石小虎腰际,他往後躲了躲,面上有些难堪:“谁要你抱我来著?”
“是属下僭越了。”天狼居然抿了一下嘴唇,似是要笑,但终究没笑出来。
不过,石小虎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开去,抬起头看著阶梯之上那雕梁画栋的皇宫大殿,他嘴巴不由自主地大大张开,仿佛也被四周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人都变得呆愣愣的。
“王爷,请随属下来。”
石小虎被带著步入殿内,一颗脑袋转来转去,好奇地瞅瞅周围那些站得笔挺而面无表情的王公大臣们。他还愣著呢,膝盖却不知让谁给踹了一下,双腿一软,身子就已经跪倒下去了。天狼在他耳边提醒要说什麽,他便只得跟著说一说:“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之後,石小虎悄悄抬起眼睛来,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坐在金色龙椅上的少年。由於相隔太远,所以看不清他容貌如何,只知道那人尽管年纪小,模样却挺威风,难道这就是他的亲生弟弟?
“皇兄快快平身。”分明是亲热急切的口吻,但听上去反而有些怪异,似乎隐约间还带著警惕和疏离。小皇帝的声音稍显稚嫩,石小虎今年才十六岁,那麽,这皇上最多也只有十二、三罢了。
“谢皇上。”石小虎站起来,连忙拍拍身上的灰尘,这身新衣裳,他可宝贝著呢。
皇帝叹了口气,道:“十二年前,先皇受奸妃所迷惑,听信小人谗言,使得乱臣贼子有机可乘。江山社稷险些毁於一旦,皇兄也被贼人掳出宫去生死未卜,如今总算是找到了,这些年来,朕对皇兄甚是想念。”
石小虎忍不住撇嘴,十二年前?这小东西恐怕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吧,两人毫无感情可言,惦记个什麽劲儿?
当然,这些话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总不会说出口去。他还未做好从百姓到王爷的过度,对高高在上的天子仍然抱有本能的敬畏之心。
“皇兄是朕唯一的兄长,在民间定是受了不少苦……罢罢罢,这些家常话还是放到私底下说,来日方长。从今往後,皇兄也要和众大臣们一起辅佐朕,稳固江山朝廷。”
“皇上英明。”天狼又小声在石小虎耳边提醒。
石小虎心不在焉地重复道:“皇上英明……”
接下来便是赐封大典,什麽府第宅院牌匾的,弄了一大堆。石小虎还得一遍又一遍谢恩,头都晕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本来有个名字叫做“戚尧”,听著奇怪,还不如小虎小虎来得顺耳。
那些繁文缛节让他昏昏欲睡,头又不禁开始小鸡啄米起来,好在天狼在他身边时不时戳两下,才能保证他没睡著。石小虎忍哈欠忍得眼泪汪汪的,无聊地打量起周围。却恰巧发现,有个男子也在看他。
那人样貌温文儒雅,身体颀长。大概是石小虎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但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脸上生了一双吊起来的狐狸眼,石小虎记得婆婆跟他说过,有这种眼睛的都是小人,要离得远点。
“天狼,那是谁?”揪揪天狼的袖管儿,石小虎问。
“是樊倾寞太傅,樊大人。”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天狼目光紧了紧,“王爷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嗯……我也这麽觉得。”小声说完,只见那樊太傅居然对他笑了笑,犹如清风拂面……令他身体一抖,寒毛直竖。
石小虎急忙转开头不去看他,开始想象自己今後的生活:有了大房子和丫鬟仆人,他就能把婆婆接到京城来过好日子,大富大贵的日子。有人伺候、吃穿不愁,这些他从前想都不敢想。还有瑞远,也叫他过来住两天,再陪他一块儿放风筝、捉蚂蚱……
他想他了。
第七章
赐封结束後,小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石小虎。除他们二人之外,樊太傅也在场,天狼则在外等候。
“赐坐。”
石小虎早就站累了,脚踝一阵一阵发酸,此时见到衬了软垫的椅子,就像是猫见著了鱼那般,无疑很高兴,於是连忙一屁股坐下:“谢了……哎哟,真舒服。”
天狼不在身边,自然就无人指点他礼仪,皇帝愣了一下,却也不责怪他:“皇兄还不习惯宫中礼节吧。没关系,朕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曾经也为此十分苦恼,不过只要慢慢来,总能学会。”
“嗯……”石小虎压根没听进去,喝了一口茶,眼珠子转来转去。转到樊太傅身上的时候,又赶紧挪开。不知道为什麽,他就是没来由地害怕这个人。
然而皇帝说话时人小鬼大的口吻又使得石小虎感到颇为好笑,虽说他是他兄弟,但并非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之间完全不了解。此时距离比起方才在殿上近了许多,石小虎大著胆子打量了小皇帝片刻,那孩子面貌同他也不甚相像。
“皇兄在看什麽?”
“没有……”石小虎放下喝光了的茶盏,翘起二郎腿问,“你叫什麽名字?”
皇帝盯著他,似是没想到会突然被这样问,正欲开口,站在一边沈默了许久的太傅大人却接过了话头:
“皇上是天之骄子,名讳并非我们寻常人能够直呼的,所以,王爷即使问了也无多大用处。”
这嗓音犹如山涧清泉般潺潺动人,可说出来的话却怪让人不舒服的。
“不过……”樊倾寞话锋转了转,“皇上和王爷的名字,当时还是微臣所起。转眼居然已过了这麽多年。先皇给予臣此等重任,臣自是诚惶诚恐不敢怠慢……”
“行了,不说就不说呗,绕来绕去讲那麽多废话有什麽意思?”石小虎不耐烦地将他打断。
樊倾寞惭愧地笑笑:“忆及先帝,臣便止不住话茬了,望王爷见谅。只是,这朝堂上的规矩,往後也请王爷纡尊降贵跟著微臣好好学,臣定当倾囊相授。”
“你?!”石小虎受到惊吓一般从椅子上弹起,直勾勾地瞪著小皇帝,“我还要学这些?”
皇帝颔首:“是啊。皇兄在民间生活了那麽多年,或许对百姓民生很是了解,但光靠著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可无法辅佐朕处理政务。樊太傅学识渊博、满腹经纶,年纪轻轻便中了状元,父皇在世时格外器重他。太傅大人乃是朕的良师益友,朕也十分尊敬他、佩服他。”
“皇上过奖。”樊倾寞那双眼睛本来就狭长,微笑时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石小虎悻悻然坐回去,他可实在不乐意学什麽东西。
小时候,他曾因为好奇而偷偷趴在私塾窗口瞧别的孩子认字儿,结果却看见长相凶恶的教书先生用戒尺重重拍打学生手心的场景,那孩子还是石小虎认识的,高高壮壮,总是欺负他跟瑞远,最後还不是被打得涕泪交流。石小虎吓坏了,从那次之後,他就彻底断了要读书的念头。
当然,石婆婆光靠著卖胭脂水粉的生计,也没有足够的银两供他入学堂,他所知道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向同村一个老秀才学的,直至老秀才去世後,他就没再多学些什麽。
“父皇共育有八女二子,朕排行最末。据说皇兄出生时便被封为太子,很得父皇宠爱,如今却轮到朕执掌朝政,实在世事难料。”
石小虎听得无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看樊倾寞,又看看小皇帝:“原来就是他把你教成这样的,当皇上也好生无趣,都不像个孩子。”
这话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但石小虎还浑然不觉:“我可以去看看你送给我的大屋子麽?”
“……皇兄随意吧。”小皇帝回过神来,“朕遣人送皇兄回王府。”
石小虎高高兴兴地伸个懒腰,站起身走到他亲生弟弟面前,此时他心情早已不像方才那般畏惧,伸手去摸摸皇帝的脑袋:“谢谢你,改天找你一起玩儿,我教你绑风筝。”
说到绑风筝,还是瑞远做得最好,什麽蝴蝶、老鹰、蜈蚣……都栩栩如生。
“天狼!我们快走,看大屋子去!”
“王爷慢些走……”
听著渐行渐远的声音,戚越不禁抚了抚自己的头顶,发丝好像微微地发著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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