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尽头,三尺高的红烛相互照映。四周墙上挂满密密扎扎的红丝绸帐子。种类之多,只能将大部分折叠起来,只剩下送喜幛之人的名号露在其外。顺着石阶上走,通到里头的正厅,便是举行婚礼的喜堂。
朱靖将新娘从花轿上牵了下来,虽然左右贺喜之声不断,但他却神色木然。
雪城现在是否还在昏睡之中?是否还痛苦难当?雪城,你再忍耐一下,我必然会治好你,绝对不叫你受苦。大家怎样责骂我都没关系,说我负心也无所谓。
我只知道,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忍受什么屈辱,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绝对不让你再禁受这样的苦楚。
隔着头巾,韩晚楼的声音也十分焦虑,”靖哥,我已经和我爹说好了,等到拜堂一结束,他就命人将剩下一半的寒魄丹交给你,侯雪城命很硬,只要撑的过今晚,他不会有事的。”说完语声已带哭音。
”我只觉得对不起你。”朱靖低沉的道:”你明知我喜爱之人不是你,却仍愿意委身于我。”
”我想救侯雪城,我想救他,不要他死。如果能有我可以尽力的,我什么都愿意做。”眼泪从喜帕内低落地面,韩晚楼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该喜该愁。嫁给靖哥是她十多年来的心愿,今日如愿以偿,但她心心念念的,却也只是那个人,那个朱靖心头的男人。
”等救了侯雪城,靖哥你放心,我绝不会打扰你们。我喜欢你,也喜欢侯雪城,今日之后该将如何,其实我心里也没个准头。不过只要侯雪城能活下来就好,其他都不重要,靖哥你说是不是?”
朱靖紧紧牵着她,眼睛登时红了,说到底,最负心的是谁呢?他辜负了侯雪城,也辜负了韩晚楼。但这的确都不重要,只要知道雪城能活着就好。
寒魄丹的药效,其实只能续命,并不能治疗一切。也许侯雪城一辈子都只能躺着,但即使他面目全非,即使全身残废,即使雪城自觉生不如死,朱靖也不想放弃。
我绝对不会放开他。那样吃尽苦头,一心一意只想着我的人,那个我从小看他长大,那个洁癖任性,骄傲无情的男人,他只属于我,而我也只属于他。
这时,赞礼已经开始唱词。喜堂中的这对新人,开始向祖宗牌位行礼,接下来便要向大厅里侧尽头正坐的皇上和太君叩首。
赞礼这时高唱:”下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立,下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接下来,便是新郎和新娘互拜了。朱靖凝视着韩晚楼头上的喜帕,木然弯下腰去,心思却早已飞到后庄侯雪城身上。
雪城,你等着我。
但朱靖和韩晚楼却不知道,此时的侯雪城,已经气绝殒命。
侯雪城的确已经算是死去。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间,范芦念给他的第九重补遗如闪电般映入他的心房。
十方来去,性理皆空,真知微见,玄妙其中。
披拂日月,咀嚼烟霜,几番风雨,硕果依旧。
千载朝暮,万物存亡,显昧两曜,生死一朝。
我之非我,凋而不凋,若有若无,若存若亡。
大情至性,大音希声,至善无别,至爱无私。
去不谓损,来不谓饶。拈心敞见,返璞归真。
他缓缓的念着:”……大情至性,大音希声,至善无别,至爱无私。………”
是啊,来去各方那么多年,才察得所谓真知微见,其实就含蕴在生活中。对岁月的体会,是在当经风历雨后,才知道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仍然是存在的。
只要是人皆有生死,万物皆有盛衰。只要能察得最真实的那个”我”,不管年纪多大,精神都能维新。而所谓的那个「真」又是什么呢?说他没有,却又是有,说他存在,却也不是实体。
所谓最高「情」的境界,便是至性,最美的「音」,便是无声,最好的「善」,就是不要有分别,最大的「爱」,就是无私无待。
这样至情至性,是减去了什么也不谓为损,来了什么也不会嫌多。当敞开自我的主观,打开自我的心门,就能返朴归真。
一瞬间,侯雪城忽然领悟到冰心诀的真谛,便是”大情至性,至爱无私”。所以冰心诀第一层开宗明义便写着,需要至情至性,纯朴乾净的人练习。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领悟如此的真谛。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冰心诀,不在前八重,而是最后一重,才能与天地同道,万物协调为一啊。要懂得真正感情,知道自身所要,勇于追求,不计荣辱,不念自身,心心念念只在对方喜乐之人,才能练到第九重。
竟然在最后一刻才领悟到这样的奥义,他有点想苦笑,又觉得不枉了。即使如此,在最后一刻,他心中所想念的,竟然不是大静神功的完成,而是朱靖。
朱靖你和韩晚楼成亲,我真的很担心,那个带霉的女人会把霉运带给你,以后我不在了,谁为你抵挡呢?我没法子保护你了。朱靖你以后和韩晚楼玩游戏后,千万要记得净身擦牙………,吃猪脚面线…
不过那游戏一开始真是很痛的,韩晚楼今晚会哭死吧,朱靖那个真是很大的,韩晚楼最喜欢发脾气,虚火容易上升,我看隔日韩晚楼必然无法坐下………,那时候我屁股痛了三天……,韩晚楼的屁股我看至少要痛上十天…
这个念头还未结束,侯雪城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跳骤然停止。
侯雪城被冰封的身躯渐渐隐没于沉重的暮色中,就像没入漆黑
的大海。那被夕阳辉映,闪着七彩的冰面,像是在黑暗来临之前最后一道彩霞。
惜惜静静守着侯雪城的屋子,在他凝结的冰面前蹲了下来。长 长的裙摆曳地,发出轻微的悉索声。
她俯视着冰层,在微光中,侯雪城雪白的衣襟前仍有着鲜红的 血痕,那是他呕血时喷洒出来的。鲜红的刺眼。
在那样死一样寂静的空气中,渐渐响起一曲沧茫的歌声。
”夫承天之气运,何仓皇其短促?
或青年而早夭,或孕子而逢灾。
悲前哀之未泯,复新忧之继来。
候朝阳之难遇,先晨露而佚散。
感韶光之无回,心憺憺而失欢,
晴空高而难企,怀此恨与谁知? “
悲凉的嗓音划破了寂静的暮色。然后由低而高昂起来,向上盘 旋,直至暗哑无声,只剩下嘶哑的余音。
那是范芦所唱的哀歌。惜惜默默的垂下泪来。
夕阳西下,而断肠人在哪里呢?她抬起头,看着窗外树梢上的 范芦,范芦神色木然,凝视着远方天边。天空静谧,偶尔有几只昏
鸦发出凄鸣,但范芦却视而不见。
侯雪城离开人世,也带走他的一切。
暮色渐渐深沉下来,房内不知何时,已是一片黑漆。窗内与窗 外,一男一女默然静立着。即使前庄的喝采鞭炮声不绝于耳,在这
个空间中却似乎完全无法传入。在那样绝对寂静中,一点声响都可 听闻出来,惜惜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一种龟裂的声响。
她回过头去,并无异状,那层厚冰仍然凝结,在其中的白衣男 子,也依旧紧闭双目,清绝天下的脸孔静谧而冰冷,就如同以往般
,但是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惜惜无法想像,当王爷前来看到侯雪城已冰冷的尸首,将会如 何的疯狂。她低垂下头。
脚下传来湿意,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绣花鞋已被地上的清水所 浸湿。惜惜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来,只见冰面之上凝结着水气,正
缓缓朝地面低落。
冰面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其中竟夹杂着些许的龟裂之声,惜 惜向后退,被其中的诡奇之处吓得发不了声,忽然之间,她后退的
身躯撞到一个人体,她惊叫出声,回过头来,竟是范芦。
范芦没有看她一眼,一把将她推向后去,眼睛直盯着凝结的巨 冰。他走向前,眼中现出异色,伸出手轻抚冰面。才触及时,便听
见一阵密集的”劈哩啪拉”的轻微碎裂之声,那声响越来越大,最 后竟隐含着”轰隆隆”的风雷之声。
范芦疾向后退,刚退开几步,便见那冰面震动起来,原本清澈 可直看到内部的冰层,因为龟裂,已变成白茫茫的一大块冰石。随
着剧烈的震动,巨冰射出极为强烈的白光。范芦侧过了头,无法直 视,知道异兆即将出现,一把将惜惜护入怀内,运功抵挡那开始四
射的气劲。
房内的空气如针般狂飙起来,盘起一阵一阵的狂风,风声呼啸 越来越盛,惜惜忍受不住,只能不断狂叫。范芦压低她的身躯,”
噤声!”
便在此时,空中传来一阵炸裂的巨响,一声又一声的传出,那 巨大的冰面竟然爆开,碎块不断砸出,连屋顶都被砸出一道又一道
的缝隙。范芦紧紧按住惜惜,用身躯护住她。巨冰炸出的石块越来 越巨大,竟穿透了范芦护身罡气,重重的砸在范芦背部。
正在范芦即将挺受不住时,一切的声响忽然静止,空气急剧的 流旋也无影无踪。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太失礼了,在我房中抱在一 起,成什么体统?”
范芦狼狈的抬起头来,与那双冰冷的眼睛对视,忽然间他泪流 满面。”宫主!”狂喜之下,声音也忍不住呜咽。
范芦眼前这人,的确是侯雪城。只见他那双原本如薄冰般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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