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诀。”竹轩憋着气,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冷焰满意一笑,将手松开,杯中的酒也一饮而尽。他笑看歌舞升平,清玉自斟自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竹轩的头发,“以后你若再有异心,我会让你亲手将他了结,而非你一句长诀便就此作罢!”
“我怎会还有异心?”竹轩挑眉看着冷焰,“我会一心一意的想着该如何才能把你杀掉!”
冷焰抚着竹轩的手略微一僵,面上的笑意也变得僵硬起来,竹轩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在冷焰的眼中看到几分悲伤。冷焰紧紧捏着酒杯,玉杯在他手中变得粉碎,他的手裂开数条口子,却没有一滴血渗出,他低头看着竹轩,一字字道:“那好,我等着。”
☆、动心
无火之境的东边是极炎热的地带,那里有一个叫做汤峪的池子,传言人站在其间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会被烤化,融入地下。竹轩不信,于是在封后大典的第二日便与冷焰一道策马向东行去。在到了极东之地的尽头,汤峪的大碑直通天地,硕大的池子突突冒着岩浆。竹轩的坐骑已经摇摇欲坠,冷焰忙将竹轩拉到自己的马上,紧紧将他护在怀中。
“没想到你也怕死。”竹轩轻笑,带着嘲讽。
冷焰将竹轩抱着又紧了几分,语气轻佻,倒不似竹轩所说的害怕,“我不会死,我怕你还没有杀了我就先送了命。”
“能与你一起死,倒也算是苍天对我的厚爱。”竹轩言罢从马上跃了下来,脚刚一触地,一股热气直钻脚心,灼热的疼。冷焰见状,也跟着跳了下来,依旧将竹轩护在怀中,竹轩诧异的看着冷焰,不知确是如此,还是一时的错觉,只觉得在冷焰怀中感不到丝毫的灼热,反倒是沁人心脾的凉爽。
冷焰随着竹轩移向汤峪边,看着翻滚的岩浆,火光明灭在脸上交替。他贪婪的看着,脚步不自觉的前移。
“竹轩?”冷焰紧拽着竹轩,神色异常严肃。
竹轩回头朝他笑笑,脚步却不停。汤峪的边缘,热气蒸腾,竹轩微眯着眼,“冷焰,如果你跳进这里面也不会死吗?”
冷焰点头,“不会。”
“我不信。”竹轩回转身紧紧抱着冷焰,二人一起倒入岩浆,火舌瞬间将二人吞没。
这里的火要比家乡的那场大火烈的多。热浪袭来,竹轩还来不及喘息已被憋得窒息。那一刻,竹轩欣喜的以为自己同冷焰一起在这岩浆中化为灰烬,可醒来已是一片冰雪天。
“你醒了。”冷焰双手交叠拥着竹轩,感到竹轩在怀里的挣扎,使了点力气,“别动。”
“这是哪?”竹轩环视周围。冰雪雕就的树,冰雪砌成的屋子,连河中的动物都是由冰雪点缀。竹轩呵了口气,立刻变成一条冰条掉了下来。他的后背紧贴着冷焰的胸口,他们只穿了一件单衣,没有注意时,竹轩还不觉冷,可一旦注意到便不自主的打着颤。
感到竹轩的冷意,冷焰抱着竹轩又紧了几分,“刚刚在汤峪你被侵了热毒,再忍一忍就好了。”
竹轩不再挣扎,安然靠在冷焰怀中。暖意从冷焰胸口传来,竹轩的心口也被暖化,这一刻的安宁,竹轩忽然觉得冷焰并非那般残忍,至少对自己,他已算是仁至义尽。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我?”竹轩仰头看着冷焰,冷焰的目光悠远的望着他
方。他摇摇头,“不知道。”
“你难道不担心我有一天真的杀了你吗?”
冷焰摇头。他不担心,全世界,能杀的了他的只有花魂,他与花魂是同生共灭的,可他已切断血脉,将花魂击碎,而仅留的承载着花魂精魂的那根枯枝亦牢牢握在手中。也许古来的不死之身都没有过与花魂切断血脉的尝试,毕竟从知道彼此起,他们便已经将血脉交融,可惜他早在千年之前便不敢相信花魂,而千年之后的重生才真正是不死的神话。
竹轩看着冷焰失神的眸子,手缓缓缩进袖中。此时的冷焰没有用法力护身还能不死吗?他的手触到冰冷的刀柄,缓慢的向外移出,突然一阵锥心的痛袭遍全身,他整个人痉挛的缩成一团,冷焰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罩起结界,将他护住,目光中尽是担忧。
“怎么回事?”竹轩歇了半晌才缓过气。冷焰将竹轩扶起,帮他整理了下衣衫,“这里寒毒太盛,我们先离开这里,否则你再被寒毒浸体就麻烦了。”说罢便牵着竹轩向外围走去。
竹轩周身罩着层柔光,冷焰却没有,他握了握手中的匕首,“你不护体,没事吗?”
“没事。”冷焰没有回头,只是走的速度又快了些。竹轩跟不上冷焰的步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冷焰回身去扶竹轩,胸口一凉,竹轩的匕首已经没入。
护体的光罩瞬间破碎,席卷的风如千万根银针似地刺向竹轩。冷焰没有立刻为竹轩罩起光罩,只是失神的盯着胸口的那柄匕首。千年之前,她也是用了这样的方法,假装摔倒,却在自己扶起她的刹那,迅速的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
竹轩的脸色青白,他看着冷焰失神的看着那柄匕首,他以为他得逞了,就在他合上眼睛的刹那,他看到冷焰缓慢的将匕首拔出,甚至他清晰的听到冷焰绝望的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竹轩想要冷笑,可全身疼痛的动弹不得。他明知自己要杀他,明知自己是为了报仇,居然问为什么?
温和的泉水萦绕周身,疼痛也在缓慢的消减。竹轩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的时候已经回了冷焰的寝宫。此时恰是深夜,冷焰伏在床边和衣而眠。他的手与竹轩的手交叠,轻轻握着,却又让竹轩抽不出去。竹轩看着冷焰的睡颜,胸口蓦地一滞,仿佛漏跳一拍。那是和清玉在一起从未有过的感觉,竹轩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心动,可他心底却抵制这样的感觉,他头脑异常清晰,那里有一个声音在一遍遍对自己说,他是你的仇人,是清玉的仇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是业火中的修罗。
声音在脑中掀起风暴,脑子像是炸开的疼。感到竹轩轻微的挣扎,冷焰立刻转醒,“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为什么?”竹轩瞪着冷焰,“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说过,我当真爱上了你!”冷焰认真的看着竹轩,换来的却是竹轩的冷笑,“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收手吗?冷焰,你杀了我爹,杀了我娘,杀了我妹妹!我绝不会收手,除非你死!”
“你真的想要我死?”冷焰盯着竹轩的眸子,竹轩点头,没有丝毫的迟疑,这岂非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好。”冷焰抓过竹轩的手,心字成灰,“你安然陪我一年,这一年不许有半点杀我念头,一年期满,我会立刻死掉,还你自由!”
“当真?”
“当真。”
☆、花雕
冷焰把无火之境的所有事务交给国师,并嘱咐一年后如未能如期归来的话,无火之境的王位便由怀阳接替后便带着竹轩离开了无火之境。
离开之时恰是人家四月,即便不是在无火之境,桃花也开得异常的妖艳。这夜恰是十五,星子寥落,明月撑满天际,遍地银霜似开出了次第的雪花。竹轩仰头望月低吟,“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你想他了。”冷焰下颌抵着竹轩的肩膀,一手勒住马缰,一手环着竹轩的腰,并不用力,甚至可以说是极尽温柔。
“没有。”竹轩摇摇头,轻夹了下马肚,“走吧。”
这段时间竹轩与冷焰游遍□,走过暑热,在秋天来临之际走到了竹轩的家乡。竹轩的家依旧是清玉恢复的样子,本以为推门进去必是浮尘落了一地,却哪知桌椅整洁,纤尘不染,院子内摆满菊花,却仍是绿生生的。
清玉穿梭在花间,小心侍奉,听到门声,缓缓转过头,恰对上了竹轩的眸子。他嘴唇翕张想要说话,却被竹轩抢了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清玉微一愣神,苦笑着指了指那棵桃花树,“你说再过三五年一道来把小妹的那坛酒喝了,时候虽未到,可等在这里,也好让你回来时不至于面对空荡的屋子。”
“你不忍让我回来看到空荡的屋子,却狠心的让你的妻子独守空房?”竹轩的眉头纠成一团,“你忘了,你已喝下了那杯酒。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清玉,那不是玩笑。”
“你明知我骗你是不得已。”清玉站起身,一步步朝竹轩迈进,却在看到门外等着的冷焰时停住了脚步,他低垂着头,“我没想过你会带他来这里。”
“我也没有想过我会对他动了心。”竹轩沉默的看着清玉,“这是我的家,我想带他回家。”
竹轩语速缓慢,咬字清晰,每一个字都传入了冷焰的耳中,敲进了清玉的心里。冷焰惊诧的看着竹轩,清玉痛苦的看着竹轩,他的手攒成拳,“你骗我。”
竹轩摇头,“我没有骗你的理由,我只是对你失望了。”竹轩抿了下嘴,“欺瞒和欺骗都是存心的,可是欺瞒只是隐瞒了真相,而欺骗却是扭曲了事实。那时在千月山,我问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瞒我,你的答案是没有。”
“只是因为这个吗?”清玉上前两步走到竹轩面前,双手搭在竹轩肩上,眼中闪着希冀的光,“那我现在把什么都告诉你,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竹轩把清玉的手从肩上拿开,退到门边,“你走吧。”
大门依旧
敞开着,清玉已经离开,此生从未有那刻他是如此狼狈。他本想强行带着竹轩离开,可是他记得竹轩对他说的那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八个字像是枷锁一般将他困住,那是竹轩的咒语,他不敢挣脱,他怕一旦挣脱,换来的是竹轩的厌憎。现在竹轩虽不在他身边,可是他知道,在竹轩的心底至少有他一席之地,甚至竹轩亲口说出的对冷焰的喜欢,清玉亦是打心底里不信的。可竹轩也是这样想的吗?
“即便知道你是说谎,我依然很开心。”冷焰轻轻环住竹轩,竹轩微合眼眸,枕在冷焰的肩头。他真的是说谎吗?竹轩扪心自问,却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因为已近中秋,竹轩便和冷焰在这里住了下来。桃树下竹轩将土刨开,把小妹的那坛酒抱了出来,完好的泥封,只是相比之前的土色,竹轩新封的颜色有些淡。
“我来帮你。”冷焰将袖子挽起,眼看着就要凑近,竹轩忙把泥封拍掉一半,他起身让开,指着酒道:“把它搬到屋里吧。”
冷焰将酒搬到屋里,竹轩把土重新掩上,抬手看着手,伤口早已不再,可血已经沉淀。
冷焰把余下的泥拍掉,深嗅着酒香,这酒中似乎还带了些许桃花的香气,仿佛竹轩身上的味道,只是清淡的不易察觉。他见竹轩进来,笑道:“这是什么酒?”
“花雕。”竹轩淡淡回答。他幼时曾见一个落魄书生在酒馆喝酒,他喝的就是花雕。他一杯接着一杯,中间未曾停歇。路过酒馆时,竹轩听到他喃喃说着:“永不饮花雕。”可是他每喝一口都念着“花雕”,直到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口中仍旧念叨着“花雕”。当时竹轩以为那书生念叨的是心上人的名字,回去告诉父亲方知,幼女早夭,埋下的那坛女儿红就叫花雕。他本希望如那书生所言,永不饮花雕,却不想终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花凋?”冷焰蹙眉,“怎么叫这样的名字?”
“不过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