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 2013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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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 2013年第10期-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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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许久,再没有一点声响。小双第一个离开大家,蹑手蹑脚走向园子深处。花的浓香一阵阵钻到鼻孔里,有人打起了喷嚏。羊和猫守在“见风倒”身旁,快睡着了。 
  夜色里的花树如同一座座山峦。我们都觉得每到夜晚花的重量比白天增加了几倍,细细的枝丫眼看就承受不住了。花的山峦里藏了各种动物,有飞禽也有走兽,它们都知道那个大妖怪离开了,于是不再安生,一齐出动。 
  小双扯着我的手,小心又小心地来到一棵最大的苹果树下。他从一个树隙指给我看。 
  那儿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一团浓黑。我们紧张极了,只听见自己的一颗心扑扑跳。小双转脸看我,我发现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正这会儿,那团黑影颤了几下,发出“噗、噗”的声音,就像一只大母鸡在抖动翅膀——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它嘴里又发出细小的“吱吱”声,就像一只轻到不能再轻的气球,只一跃就弹到了更高处——比所有的树都高。它在无数的树梢上弹跳了几次,最终不知落在了哪棵树上。 
  我和小双都没看清它的模样,因为花丛太密,天太黑。但我们都一致认为这家伙的个头不小于一只大鹅,会飞会跳,身子轻盈灵巧到无法形容的地步。 
  第二天夜里又是相同的情形:到了半夜时分,天安静得出奇,一天星星眨眼不停,没有风;大大小小的动物开始在园中跑动,它们尽可能隐藏自己的声息。可是我们个个耳尖眼明,绝对放不掉任何行踪。大约在虎头第二次打哈欠的时候,小双的手指又竖在嘴边了。我们捕捉那“噗、噗”的声音。 
  那个古怪的飞禽或走兽又一次神秘地降临了。 
  我和小双虎头三个人猫腰钻过几棵树,然后大气不出地趴在地上。虎头怀里抱着猫,他有自己的盘算。 
  半个钟头过去,四周静得吓人。小双又伸出了手指。不远处有“呼呼”的喘息声,就像一个小孩子疯跑之后大口喘气。虎头激动得快要哭了,扯扯我和小双,一丝丝往前爬。
当离那喘息声越来越近时,它反而一点声音都不再发出。这家伙多么狡猾。可是我们都看到了,在最高处的一个树丫上,沉甸甸地压了一个东西,像石头一样。它比鹅还大,头是圆的,正轻轻转动,像在寻找什么。 
  我们正在凝神,虎头突然把手中的猫往树上一撩。 
  猫的眼睛比我们尖多了,它早就看到了树梢上的家伙了,一直在虎头怀中挣动呢。 
  猫急急地往上蹿。我们料定那是一只大鸟,而猫见了鸟类就不会饶过,再大的鸟都会败在它的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猫像闪电一样直击树梢,接着发出扑哧扑哧的打斗声、惨惨的叫声——尽管星光微弱,我们还是看清了最后一幕,这一幕说起来没人相信……我们惊得目瞪口呆。 
  好几天以后我们讲给大人听,他们还觉得这事不可思议,谁都不信。可一切都是真的,是我们亲眼所见。 
  当我们讲给“见风倒”时,他弯弯的细眉抖了抖,惊得大张嘴巴,露出一口米粒似的细牙。他回头细细查看爱猫,发现它左边的脸,还有一只眼,都肿了。 
  大家多么同情这只猫。 
  那一夜我亲眼见过了飞快完结的这一幕:猫飞速冲到那个怪物近前,对方正望着远处;直到猫伸出利爪那怪物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接着抬起一边的翅膀——也可能是手——一下提起猫狂舞的两只前爪,用另一只手狠狠揍了它几个耳光。猫惨叫着,被“啪啦”一声扔到了树下。 
  猫跌得好惨,双爪捂头乱叫。树梢上那个家伙正嫌脏似的拍打着双手。它低头看着我们,嘴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嘻嘻声。 
  这是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夜晚。 
  “见风倒”听了我们的叙说,脸上有了慌张的神色。他把锈住了的枪摘下又背上。 
  老万路过果园时,我们把整个过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寻思了一会儿,说:“会飞,有手,那是什么?只能是妖怪!” 
  我们这片园子里真的出现了妖怪,并且是大家亲眼所见,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这事儿实在让人兴奋,谁都不想睡觉了。 
  “见风倒”痴痴地望着自己的领地,好像对发生的事情难以接受。他一下下抚摸肿了半边脸的猫,安慰它,小心地亲它的脑门。 
  春天越来越深入,满园繁花谢去之后,绿蓬蓬的叶子就长出来,只一眨眼,枝条都遮在了绿叶后面。这时所有的鸟,也包括各种走兽,都躲在更隐蔽的地方玩闹了。 
  我们大白天难得来园子里一次,因为要去讨厌的学校。星期天和夜晚应该属于我们,但是自从出了妖怪的事情之后,我们出门会受到各种阻拦。说实话,对于海边林野里隐下的种种危险,不要说我们,就是来来往往的渔人和猎人也惧怕三分。他们个个都传达过这些故事,讲述的时候仿佛个个都是受害者,好在就因为自己机智勇敢,这才逃过一劫。 
  老万是个对妖怪特别有研究的人,他说自己已经无数次经历了这一类事,并且在常年的林海荒地生活中习惯了这一切。听他的口风,好像还暗中交往过几个妖怪。他这样暗示了几次之后,我们也心动了。 
  小双说:“如果咱们跟一个不太凶狠的妖怪好起来,也蛮有意思的。” 
  虎头想得更多一些,摇摇头:“只要是妖怪,那就得防着——听说它们分两种,吃荤的和吃素的,如果吃荤,那就得小心了。” 
  我同意虎头的分析,因为我们都属于“荤”。但我想补充一点的是,有的妖怪是荤素不论的,既吃果子和一般植物的根茎叶子,也会逮活物吃,比如吃鸟和鱼。它们当中有的还吃儿童,如果有这样的机会,那会是十分高兴的。 
  我至今记得外祖母告诉的一件事,那可是她亲眼看见的。当时她正在门口抽烟,和几个爱抽一口的老太太一块儿过烟瘾,你一口我一口地传递着烟斗,凶险事儿就降临了。原来其中一个老太太的小外孙正在草垛旁玩耍,突然传来“嘎呀”一声大叫,一只老鹰扑下来,抓起白白嫩嫩的小孩就飞走了。 
  “那孩子胖啊,老鹰抓得费劲,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往半空里去了……”外祖母说。 
  那个看护外孙的老太太差点哭瞎了双眼。 
  外祖母那个亲历的故事谁都相信,因为都知道她是说谎最少的人——要知道海边林子里的老人个个都爱说谎,平时就爱编点什么吓唬孩子,有时也为了吸引别人,为了让更多的人敬重。这里的人常常说到某个见多识广的人,说某某真了不起,一辈子遇到过多少怪事啊,口气里流露出强烈的羡慕。 
  外祖母讲了许多故事,其中的一半仅凭我的智慧也可以识破是假的。她低估了自己的外孙。不过她有说谎的权利,因为说谎是海边老人的习惯,这也不全是他们的错。 
  我从外祖母的故事说起,初步认定来我们园里的是一只类似于大鹰的飞禽。 
  可是这个判断很快就被否定了。 
  那是一个月亮很大的夜晚。这样的夜晚香甜可口,风是香喷喷的。在洒了一层荧光的沙地上干什么都格外有趣。我们为了表达对“见风倒”的情谊,都带来了一点吃的东西。“见风倒”阴着脸,抓过东西就吃,并不感谢什么。这个人与哑巴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常常与猫和羊说话:咕咕哝哝。 
  他与身边的动物友谊超常,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亲眼看见有一只彩色的大鸟落在他的头顶,拉了一泡屎又飞走,他丝毫不恼,擦一把了事。还有一次一只狐狸走到他跟前——那只狐狸倒也真不难看,小脸儿仰着,两眼水灵灵的,直盯着他。“见风倒”为了看个仔细就使劲弓着腰,那模样就像给狐狸鞠躬似的。 
  总之他与人没有多少话要说,与动物倒有很多共同语言。用老万的话来讲,就是:“‘见风倒’这个家伙不善于说人话。” 
  这个夜晚我们分吃好东西,糖果、炒花生、栗子和小巧饼——这是拇指大的稍硬的烤饼,分别做成了小猴子小猫小狗等各种模样,香极了。“见风倒”小牙像米粒那么大,嚼东西费劲,很长时间才能吃掉一个小巧饼。正吃着,小双的手指又竖起来了,大家一齐停止咀嚼。 
  一只动物正从园子东北角小心地走来,像是踩在棉花上的又软又轻的蹄脚。不过它瞒不过小双尖尖的耳朵,也瞒不过我们。猫一下偎到了“见风倒”的怀里,羊高高地抬起了头。
  我们一齐伏在沙子上,抬眼去看——沙地上的月光像浅浅流水,使人觉得有无数小鱼在上面游动,如果有一只大水鸟来啄食一点都不奇怪——正这样想着,真的有一只大鸟来了!瞧它两只又粗又壮的长腿吧,吧哒吧哒踩着浅水,得意洋洋地来了! 
  虎头躺在旁边,我能感到他激动得全身打颤。我大气不喘,顺着那只“涉禽”——书上这样叫它们——往上看,刚刚定神就惊得闭不上嘴了!老天爷啊,这哪里是什么大鸟啊,这家伙长得多怪啊,它像人一样长了两条腿,可是上半身又像鸟,因为有双翅;不过双翅上方有窄窄的肩膀,有脖子,上面长了比常人略小一些的头颅……我紧紧盯着,发现它有一张小娃娃似的小圆脸,额头可真不小,鼓着,大眼睛上方是一溜整齐的刘海…… 
  “见风倒”呼一下坐起,他大概吓坏了。这人又一次被证明有点痴,因为他竟然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暴露了自己。 
  结果糟透了——那个怪物听到声音立刻止步,圆脸一抖一缩,瞬间缩成了拳头那么大。接着双翅一张,几乎毫无声息地飘离了地面——我敢说自己盯得仔细,那简直不是飞,而是像跳高运动员那样轻轻一弹,就稳稳地落在了一棵大树梢顶上。它只在这棵树梢停留了一秒,又连弹几次,在几棵大树上方选择一圈,最终不知落在哪一棵上了。 
  我们一起追寻,可惜连个影子都没有发现。正在我们发呆的时候,园子深处却传来了嘻嘻的声音。这种细小的发声以前听过,那显然是对我们的嘲弄,而且分明透着得意。 
  大家争论这是一种什么动物,争执最大的是走兽还是飞禽,因为这是不可混淆的一个原则。谁也无法作出结论。统一的看法是,这不是一般的大鸟,因为它有人一样的头脸,似乎还有手。不过它离地的那一刻又像鸟——好像它的双臂随时都可以当成一对翅膀来用。 
  “见风倒”只是听着我们的议论,并不加入讨论。他在月光明亮的夜晚敞着怀,露着一只大肚脐,长了鳞的脖颈就像胳膊一样细。我这会儿有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这个护园人也是一个妖怪。 
  我们身边这个“妖怪”的不同之处,是一点都不让人恐惧。他和我们躺在一起,无论是在沙滩树下还是在小土屋里,时不时就要紧紧地搂一下左右的人,包括猫和羊。有时候他真是激动啊,紧绷着嘴,猛地一下咧开又像要哭出来。我知道他是激动了。我心里承认,他是最能激动的一个人。关于他的身世没人了解,只知道他是一个身带重病的人,随时都能离开人世。就是说我们面前的这个嘴唇发青的细高个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在一阵风里倒下,然后再也不会爬起来。 
  大概由于时时面对死亡,所以他才有那样阴沉的神色,他害怕啊,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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