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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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三部曲-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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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栋大房子的楼上,有个沙哑的声音在梦境中叫喊。多拉德老太太头顶的楼板吱吱嘎嘎地响起来,有人趿着鞋向卫生间里走。

头顶上传来重重的砰的一声——有人跌倒了——那沙哑的声音在疼痛中叫喊。

多拉德老太太一直盯着壁炉里的火。她摇得更快了,这时候,那叫声知趣地停止了。到了快五岁的时候,弗朗西斯·多拉德在孤儿院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探视者。

他当时正在自助餐厅的油烟里坐着,一个大一点的男孩找到他并把他带到“巴迪”教士的办公室。

和“巴迪”教士一起的是位高个子的中年女士,脸上涂满了粉,头发挽了一个很紧的圆髻,她的脸煞白,灰白的头发上有一些黄色的发丝,她的眼睛和牙齿上有黄色的斑点。

让弗朗西斯感动也让他记忆一生的是,她看到他的脸时她的笑容中露出那样的愉悦。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也没有人再做过第二次。

“这是你的外婆。”“巴迪”教士说。

“你好。”她说。

“巴迪”教士用他的大手擦了擦自己的嘴,然后说:“说‘你好’。快说呀。”

弗朗西斯已经学会用上唇鼓住鼻孔说个把词,可是他没有多少机会说“你好”,“喽”是他能发出的最好的音。

外婆看起来仿佛更加为他高兴了。“你能说‘外婆’吗?”

“试着说‘外婆’。”“巴迪”教士说。

“婆”字的声母的爆破音难住了弗朗西斯。他屏住呼吸竭力要发对音,结果倒很容易地把眼泪憋出来了。

一只红色的马蜂嗡嗡地飞进来敲打着天花板。

“没关系,”他的外祖母说,“我肯定你能说出你的名字。我刚才认识的那个像你一样的大孩子就能说他的名字。给我说一个吧。”孩子的脸高兴得绽开笑容。大孩子们曾经帮他练过。他想让她高兴,他鼓起勇气。

“破烂脸。”他说。

三天以后多拉德太太到孤儿院把弗朗西斯领回家。她立刻开始教他发音。他们只练一个词:“妈妈。”

在毁除婚约以后两年,玛丽安遇到了霍华德·瓦格特并与他结了婚。他是个很能干的律师,而且和圣路易斯党棍以及老潘德阁斯特党棍在堪萨斯城的旧部有很紧密的往来。

瓦格特是个鳏夫,他的三个小孩都很年幼。他和蔼可亲而且事业心十足,比玛丽安大十五岁。世上没有他不喜欢的东西,除了《圣路易斯每日公报》。这家报社在1936年选民计票的丑闻中损害了他的名誉,而且在1940年圣路易斯党棍试图篡夺州长职位的时候把他们曝光了。

到了1943年他的时运似乎重来了。他是州议会议员的候选人,而且被提名成为马上成立的州宪法大会的代表。

玛丽安是个得力的内助而且是很迷人的女主人。瓦格特给她在橄榄街买了一栋漂亮的半木制结构的新房,适合举行各种社交活动。

弗朗西斯·多拉德在外婆家住了一个星期,然后外婆带着他来到了橄榄街。

外婆从来没有去过她女儿家。开门的女佣不认识她。

“我是多拉德太太。”她说,不顾女佣的阻拦闯了进去。她的长衬裙在后面露出的部分足有三英寸长。她领着弗朗西斯来到一个很舒适的有壁炉的大客厅里。

“谁来了,瓦厄拉?”楼上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外婆双手捧着弗朗西斯的脸。他能闻到冷冰冰的皮手套的味道。一阵急切的耳语。“去见妈妈,弗朗西斯。去见妈妈。快去啊。”他向后退缩着,在她的眼前扭动。

“去见你妈妈,快去!”她抓住他的两条胳膊,拖着他走到楼梯口。他爬到楼梯拐角处,回头向下张望。她努努嘴示意他上去。

到了上面来到那奇怪的通向敞开门的卧室的过道。妈妈正坐在梳妆台边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化妆,镜框上装着电灯。她正在为出席一个政治集会而打扮,太浓的妆会不适宜的。她背朝着门。

“妈拉。”弗朗西斯齉着声音叫着,像无数次被教过的那样。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把词念准。“妈拉。”

她从镜子里看到他。“要是你在找耐德,他还没放……”

“妈拉。”他走到无情的灯光下。

玛丽安听到她妈妈在楼下要人倒茶的声音。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坐得笔直。她没有转身,却关上镜框上的灯,从镜子边消失了。在昏暗的房间里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哭号,最后变成啜泣。也许是为她自己,也许为了她的孩子。

从那以后外祖母带着弗朗西斯去所有的政治集会,告诉人们他是谁,从哪里来。她让他向每个人说“你好”。他们在家里从来不练习说“你好”。

瓦格特那次大选落后对手一千八百张选票。

26

01

在外祖母的房子里,弗朗西斯·多拉德的新世界是蓝色的静脉曲张的腿的世界。

多拉德外婆在把弗朗西斯接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开了三年的育婴堂了。自从1936年她丈夫死去以后收入来源就成了问题。她从小就被培养成大家闺秀,所以她没有市场观念。

她只有一栋大房子和她丈夫欠的债。租房住的人一个个搬走了。她住的地方太偏僻了,租房生意不会很兴隆。她面临被剥夺房产的危险。

报纸上玛丽安和富有的霍华德·瓦格特先生的新婚广告对外婆来说简直是个天赐的良机。她一遍一遍地给玛丽安写信要求接济,可是都杳无音讯。每次她打电话给她,仆人都说瓦格特太太出去了。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多拉德外婆和市政府协商用她的房子解决穷人的住宿。对每一个来投宿的人,市里给她一小笔津贴,如果能找到他们的亲戚的话,还会有一些零星的收入。起初生意很惨淡,直到后来她开始接纳一些来自中产阶级家庭的患者才慢慢有了起色。

所有那些年没有得到玛丽安的一文救助——她本可以来帮忙的。

而弗朗西斯·多拉德则习惯于在地板上一群人的腿中间玩。他把外祖母的麻将牌当汽车玩,推着它们在像生节的树根一样的脚中间穿梭。

多拉德外婆可以让她的房客们的衣服每时每刻都保持整洁,可她总也没办法让他们记着随时随地穿鞋走路。

那些老年人整天坐在客厅里听收音机。多拉德外婆还在客厅放了一只鱼缸供他们观赏。一个私人的捐献者帮外婆在木条镶花地板上铺了一层毛毡,为的是防止老年房客的小便失禁。

他们总是在沙发或轮椅上坐成一排听广播,浑浊的目光盯着鱼缸里的鱼或是某些他们已经司空见惯的东西,或者干脆什么也不看。

弗朗西斯永远不会忘记,在闷热的、到处有蜂鸣的天气里,那些在毛毡上拖着步子走的声音,忘不了厨房里炖烂的西红柿和卷心菜的味道,忘不了老人们身上的像肉食包装纸被太阳晒干的味道,还有收音机里唱个不停的歌曲:

林索白净,林索聪明

欢快的洗衣房的歌谣

……

弗朗西斯尽可能地待在厨房里,因为他惟一的朋友在那里。厨娘贝莉,从小就伺候多拉德先生一家。她有时会从围裙兜里掏出一粒梅子塞给弗朗西斯,还会叫他“爱做梦的小猫咪”。厨房里既暖和又安全。可是贝莉晚上就回家了……

02

1943年12月弗朗西斯·多拉德,五岁了,在外婆家楼上的他的房间里躺着。房间被为了防范日本人用的厚重的窗帘遮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还不会说“日本人”。可他想撒尿,却害怕在黑暗中起床。

他叫在楼下的外婆。

“哎妈。哎妈。”他叫起来像一只年幼的小山羊。他一直叫到觉得累了。“快啊,哎妈。”

终于尿憋不住了。经过腿上时热乎乎的,身下的床垫湿了,然后冰凉,他的睡衣粘在身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飞深吸了一日气,在床上侧过身面对着门。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把一只脚放在地板上,在黑暗中站起身,湿漉漉的睡衣粘在腿上,他的脸火辣辣的。他冲向门。门把手碰到他的眼睛。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湿淋淋的,又站起来,拼命跑下楼,手指在楼梯栏杆上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到了外婆的房间。在黑暗中他爬上床,从她身上爬过去钻进被子,在她身边暖和和的。

外婆动动身子,全身僵直起来,她的后背在他脸颊边挺直了,说话时漏着风:“我从没看见……”她在床头柜上玻璃杯里摸到了她的假牙,喀啦一声装上。“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邋遢龌龊的孩子。给我出去,滚到床下边去。”

她打开床前的灯。他站在地毯上发抖。她用大拇指抹了一下他的眉毛,手指头沾上了血迹。

“你打碎了什么东西吗?”

他使劲摇头,血点飞溅到外婆的睡袍上。

“上楼去。快点。”

他爬上楼梯,灯光慢慢消失了,黑暗把他包起来。他没法开灯,因为外婆把灯绳剪短了,只有她能开灯。他不想回到湿漉漉的床上。他站在黑暗里扶着床边站了很长时间。他知道她不会来的。

她上来了,胳膊上一摞床单,她生气地拉了一下只剩一点绳头的灯绳。换床单时她一句话也没对他讲。

她抓起他的胳膊把他拽到大厅里的卫生间。灯在镜子上方她不得不踮着脚才能够到。她给他一块毛巾,又湿又凉。

“脱掉睡衣,把你自己擦干净。”

胶布的味道和明晃晃的缝纫剪刀的声音。她撕下一块蝴蝶胶布,把他放到盖上的便器盖上,在他眼睛上方的伤口贴上胶布。

“现在。”她说,把剪刀放在他圆圆的肚皮下面,他觉得下身有些凉。

“看着。”她说,抓起他头的后部按着他,让他看着他的小阴茎被放在打开的剪刀刃中间。她合上剪刀直到刀刃夹紧了肉。

“你想让我把它剪掉吗?”

他试着看她,可她使劲往下按着他的头。他抽泣着,她把唾沫啐到他的肚皮上。

“你想吗?”

“不,哎妈。不,哎妈。”

“我说到做到。要是你再把床弄脏,我就剪断它。听明白没有?”

“是的,哎妈。”

“你可以摸黑找到厕所,你可以像个好孩子一样坐在上面。你不用站着。现在回到床上去。”

03

夜里两点钟风变猛了,从东南方卷来暖意,把苹果树的死枝吹得劈啪作响,把活枝上的树叶抚弄得沙沙直响。阵风夹杂着暖雨冲刷着房子。弗朗西斯·多拉德,四十二岁,正在里面睡觉。

他侧着身吮着拇指,他的头发汗湿了,平平地贴在前额和脖子上。

现在他醒了。他在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和他眨眼时的微弱的声音。他的手指还有淡淡的汽油醇的味道。他的膀胱满了。

他摸着床头柜上玻璃杯里的假牙。

他总是戴上假牙以后才起床。现在他走到卫生间。他上厕所从来不开灯。他摸黑找到厕所,然后像个好孩子一样坐在上面。

27

01

外婆的变化最先在1947年的冬天,那年弗朗西斯九岁。

她不再与弗朗西斯在她的卧室里用餐了。他们到厨房里公用的桌子上吃饭,在那里她曾照应她的老年房客们用餐。

外婆在娘家被培养成一个魅力十足的主妇。而现在她翻箱倒柜地找出原来的物品,把银摇铃擦干净,放在她的盘子旁。

安排上一道道菜,调节用餐服务的节奏,参与谈话,把容易的话题留给害羞的人,让他们得以发挥,把握好题目的最佳的方面,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些可需要不平常的技巧,而这些技巧正在社会上消退。

外婆在年轻的时候可是一把好手。她的技巧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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