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走上楼。
谁知道袁城在身后沉声说:“等等!”
朗白站住脚步,没有回头。
过了大概十几秒钟,袁城一步步走上前来,一直走到他身后才站住了。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朗白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温和的覆在朗白的脖子上,慢慢擦去那个鲜红的嘴唇印。
动作不温不火,一点也没有要突然暴怒然后动手的意思。
“你困了吗?我今晚准备带你出去一趟的。”袁城的语调竟然十分温和,“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生日礼物,咱们一起去看看吧。反正宴会是明晚举行,你白天还能再睡一觉。”
顿了顿,他又添上一句:“好吗?”
这可稀奇了——袁城一般从来不征求朗白的意见,这句“好吗”简直比“你是我亲生儿子啊”还要罕见!
朗白相当不适应,勉强回答一句:“……好吧。”
袁城似乎真的在等待这个回答,得到朗白的许可之后,他才脱下外套罩在他身上,然后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出客厅的门。
司机早就在台阶上等着了,一看他们出来,立刻默不作声的打开车门,恭恭敬敬把小公子请进去。
对于袁城准备的生日礼物朗白一点好奇心也没有。袁城不会吝惜金钱,也不吝惜精力,但是他准备的往往跟朗白真心想要的,总有点微妙的差别。
汽车在深夜的街道上平稳行驶,朗白坐在父亲身边,一言不发。
袁城也不说话,但是一直揽着朗白的肩膀。这个姿势一直保持到汽车停稳,司机打开车门,欠了欠身:“袁总,小公子,我们到了。”
朗白走下车,脸色微微有点变了。
是跑马地。
是跑马地的那栋公寓!
袁城板着朗白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强迫他跟自己走上楼梯。那栋公寓相比于两年前来说一点也没变,光是那个熟悉的楼梯口就让朗白脸色难看了——在那个让他没齿痛恨的晚上,他曾经裹着毯子坐在那里,叫袁城把这栋公寓给烧了!
“我不是叫你把这里烧了吗?”朗白站在公寓门口,冷冷的问。
袁城看着他,那目光甚至有些柔软的悲哀。他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阿白……你先看一看再说。”
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变了。
别说是袁家大宅了,就算是两年前朗白上大学时的那栋公寓也比这里要豪华许多。一切家具、装修和风格都非常老旧,甚至有些土气的意味。
地板是石头的,那种灰色的石头,看上去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不干净;家具上贴着咖啡色的纸,那是十几年前的老旧东西,现在根本看不到这种家具了。墙壁也不大干净,一点也不像刚刚装修过那样。
如果让一个室内设计师来看的话,估计他会很不得把这栋公寓给砸了重新盖!
但是朗白站在那里,刹那间就像是整个人都恍惚了一样,眼神飘渺而轻柔,仿佛置身于一个陈旧的梦中。
每一个细节都这样熟悉,每一寸地板,每一缕光线,每一点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的灰尘味道。
都完完全全是他六岁前记忆中的翻版!
“我已经把产权转到你名下了。从此这个地方完完全全是你的了。如果你不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你的家门……包括我。”
袁城把手用力按在朗白肩膀上。
“不要觉得这是我施舍给你的,阿白。这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东西,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了。”
朗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喜欢吗?”袁城在他耳边低低的叹息,“阿白,你稍微有点喜欢吗?”
朗白动了动,微微侧过头,盯着袁城的脸。
那目光很古怪,非常复杂,看不清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喜欢还是不喜欢。
半晌之后他才咳了一声:“您不必的……我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一份丰厚的礼物了,其他什么……您想给就给,不想给我也没办法。”
“什么丰厚的礼物?”
袁城问这话纯粹是因为奇怪,自己给自己准备礼物?还很丰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朗白回过头去,一声不吭,看上去不想回答他。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那个司机冲了上来,举着一个手机,看上去神色非常慌张:“袁总!袁总!实在抱歉!美国传来一个紧急消息,必须立刻就通知您!”
“什么消息?”
司机顿了顿,吞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的憋出来一句:“那个——您的叔祖父,袁家在美国的长老袁兴彦老先生,他、他死了!”
37、丧钟敲响!
有刹那间袁城的表情停滞了一下,然后才听不出情绪的“哦”了一声:
“是怎么死的?”
“出行的时候,被、被藏在汽车下的炸弹炸死!连尸体都没留下来!是在纽约唐人街门口发生的事情,已经引起轰动了,报纸上明天就会报道了!”
“那么,”袁城问这话的时候脸部神情一丝不动,“——是什么人干的?”
一阵久久的沉寂之后,司机才结结巴巴的低声道:“是……墨西哥蒂华纳家族的雇佣兵,他们已经声称对袁兴彦老先生的死负责。”
袁城沉默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朗白:“我记得你那些朋友当中有个年轻人,叫做艾克?库里阿坎?蒂华纳,是这样的吗?”
朗白平静的和父亲对视着:“是的。”
“阿白,你对此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父亲,您对此有什么看法需要我解释吗?”
袁城挑了挑眉毛,似乎对朗白堪称挑衅的语气非常不以为然:“看法?我对这种愚蠢的谋杀方式一向没什么看法。极度的暴力应该更加低调,而不是嚣张高调到人尽皆知,这种做法实在是太低级了。阿白,简直不像是你会犯下的错误!”
“您说错了,父亲。”朗白站在公寓客厅布满了灰尘的地面上,仅仅只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望着他父亲。虽然他的目光和语调都非常沉静,身形也孤独而清瘦,但是通身的气势竟然完全不输于袁城。
“——嚣张高调的刺杀方式不是我犯下的错误,而是礼炮。庆贺我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生日的礼炮。您不觉得吗?火光和血肉组成的礼炮,比那些奢侈典礼上装模作样的花炮要隆重多了,不是吗?”
“……”袁城脸色变了变,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良久他才低声问:“袁兴彦是在美国时审问你的袁家长老之一,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杀他的?”
朗白摇摇头,“不,父亲。那场审问没对我造成什么不能忍受的伤害,您把我想象得也太睚眦必报了点。”
“那是为什么!”
“……”朗白沉默了一下,说:“我离开美国之前,想办法见了他一面。我对他说我是你没有冠姓的私生子,快满十八岁了,我想拥有袁家承认的身份……我想冠上袁姓,想进袁家的族谱。
当然,他拒绝了。”
朗白的语气很沉静,但是袁城却脸色骤变。
“通过我对您这位父亲十几年来的了解,我知道您没有让我姓袁的意思的。武力上的逼迫不能使您让步,唯一有可能的是请几位长老联名起来向您施压,然后修改族谱。但是袁兴彦的拒绝,让这个可能性也被断绝了。……我的愤怒您可想而知。”
朗白脸上没有半点愤怒的神色,不过袁城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极少把情绪放在脸上,他那隐晦的、滔天的愤怒,全都被压制在心中最黑暗的底层里!
“我告诉袁兴彦老先生,如果他固执己见的话,那么我出生的日子就会变成他的死期!但是他显然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也许这是老人的通病吧……固执的认为这个世界还掌握在他们的掌心,眼睛只看到往日的荣耀与辉煌,却看不到自己已经被架上了刀的脖子!”
朗白的话音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点类似于微笑一样的表情:“结果如您所见,父亲。现在您还想祝我生日快乐吗?”
从很早以前开始,袁城就有个隐秘的认知:他知道那个被众人所忽视的私生子,比长子袁骓更具有带领黑道世家的才能。
他生性聪慧,冷静,谨慎,严苛,凉薄,善于蛊惑,狠得下心。
这个认知在今天,在小儿子十八岁生日前一天晚上,比原先几倍几十倍的更加清晰了起来。
陈旧的客厅里,清冷的月光洒过窗棂,墙壁和家具在地板上留下大片阴影。朗白站在黑影的交界线上,半张面孔隐没在黑暗里,露出来的部分苍白冷淡,没有表情。
袁城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换了一副有点嘲讽的神情:“但是阿白,就算杀了袁兴彦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是礼炮,也得有点实际用处吧,别跟我说你只是得到了一个心理安慰什么的……”
“不,不是心理安慰,而是心理胁迫。”朗白冷冷地道,“是对父亲您的心理胁迫!”
袁城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您以为只杀一人就足够平息我的愤怒了吗?您把我想象得太仁慈了。”朗白抬手指向窗外,他的手指在月光下格外细腻修长,充满了说不出的宁静的美感,“父亲,袁兴彦作为第一个人死在了午夜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但是那没有结束。拂晓之时,黎明到来,您会听见第二个人的丧钟!……就算阻止也没有用,今天正午十二点,袁家会永远失去第三个长老!”
他放下手指,转而望向袁城,嘴角带着一点冰凉的笑容:“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挨着一个。在我的生日过去之前,丧钟一直都不会结束,您可以一直听着它在您耳边回响……”
袁城闭上了眼睛。
他久久的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看不出他打算做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睁开眼睛,盯着朗白,问:“你到底想心理胁迫我什么?这么大一件事情,你不会只是闲着无聊做来玩玩的吧?”
“您觉得我想要什么,充满了恶心回忆的一栋公寓?”朗白看着袁城,冷冷的笑起来:“——开什么玩笑,您自己留着吧。”
袁城没有说话,从他脸部细微的动作来看,他似乎是紧紧的咬了一下牙根。
“我要进袁家的家谱。我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就像我对袁兴彦提出的那样,什么时候您答应了我的要求,什么时候我停止这场屠杀。不然您可以尽管试试,看看您身为袁家掌门的权力和手段,能不能挡住我砍下来的屠刀!”
朗白话音刚落,袁城猝然回头,暴喝一声:“来人!!”
他好几个贴身保镖从楼梯跑上来,一个个如临大敌:“是,袁总!”
“把他给我带回去软禁!”袁城指着朗白厉声喝道:“没我的准许,不准他走出房间一步,也不准任何人进去见他!现在,立刻!!”
那些贴身保镖稍微犹疑了一下,紧接着对朗白欠了欠身:“小公子,请吧!”
朗白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转向袁城。他这时候的目光简直称得上是同情或者是怜悯——从来没有任何人在面对袁城的时候,能表现出这样一种眼神来!他朗白还真是第一个!
“您还是动作快吧,离拂晓只剩几个小时了。我是不介意对所谓的亲人砍下屠刀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