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瞳孔中的火不断燃烧,在沉默的注视中舞蹈、变换,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曼妙的形体。
何随是在胸口的痛中回过神来的。
他一把推开了何倚风,摸上自己的胸口,果然不是错觉,是湿的,有着生锈般的血腥味。仔细摸索的话,还能感觉到皮肤上的两个血洞。
还来不及朝着何倚风发货,处理伤口,何随就扯开何倚风打开车门下了车。
那远处燃烧的烈火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而那个方向,赫然就是小巷的尽头,大师在那里,夏黎也在那里!
何随的心一紧,撒开腿向火光的方向跑去。
他终于也看清楚了那个人,何倚风说是谢怀桑的那个人。何倚风说的没错,何随也看见了他,看见他侧对着看着自己,看见他嘴角意味不明的冷笑,再也不是每次来找何倚风下棋时的那副懒懒散散、永远也睡不醒的摸样。
迅速地谢怀桑擦肩而过,何随忍不住回了个头,不见了,一秒前还站在那里的谢怀桑不见了。
何随并没有再见到那个被他拍落了门的建筑,因为就在跑到一半的时候,他看见了陆离。
“到此为止。”陆离抬起手,拦住了何随的去路。
何随停了下来,问:“那边怎么了?”
陆离站得并不是很稳,他左手拿着把木剑,勉强支撑住身体,脸上虽一如往常般冷硬如铁,却充满了疲惫。一直挂在身上的布包不见了踪影,衣衫凌乱。
“现在那边,不是你能去的。”
“夏黎没事吗?”何随唯一关心的是这个,就算平时再互相损贬,只有夏黎是现在的他不敢失去的人。
“他……”陆离过了一会才接下去,“放心,我会让他没事的。”
“我怎么确认?”何随皱眉吼道。
“是他让我告诉你的,那边,是我们的世界。”
何随沉默了。
“走吧。”陆离淡淡地看了一眼何随,“你还有要照看的人。这里,也会影响到他。”
两两互相对视了许久。
“好。”何随说,“我相信你。”
“对了。”在何随转身离开前,陆离突然又开口,“我找到,何倚风的问题了。”
☆、第二十九章
他的身体完好无损,他的魂魄也没有消散,那么肉体与魂魄无法重合的原因,除了本人意识的抗拒造成的分离外……但是何倚风看起来也并没有不想回去的样子,至少表面是这样。那么还可以有一个原因,陆离说,如果何倚风的魂魄本身就是残缺的,在更久以前,在离魂之前,在发生车祸之前,他就已经把一部分的自己散失了的话,那么现在以魂魄状态存在着的何倚风,和躺在医院里的何倚风,就像两个齿轮一样,有了无法契合的部分,就不能够重新转动。
“什么意思?”何随问。
陆离的手上递过来一张纸,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巷子深处突然涌出来一阵躁动的风,夹杂着呻吟般的嘶吼。
何随看到陆离握着的木剑晃动了一下。
“没时间了。”冷质的声音说,接着陆离就从袖中飞速地抽出了一张符。
“你快走吧。”
望着陆离的背影,何随蓦地想起了刚刚看见的谢怀桑,他直觉这应该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我看到谢怀桑了,就在这里。”
陆离没有回头,何随却感觉他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半晌才传来说话:“我知道了,你们以后,也要离他远一点。”
何随抬眼看向远处热烈的火光,然后,沉默地离开了。
何随一上车,就被一个类似手的物体紧紧地抓住,缩成一团的物体慢慢地靠过来,何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安抚家养的宠物一般,接着踩下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前驶出。
“你有没有忘了什么?”何随的目光直视的前方,外面,天空恢复了正常的色泽,一路上灯火通明,车辆川流不息,鼎沸的人声与刚刚所见,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何倚风双手环抱着膝盖安静地坐着。
“疼吗?”过了好一会,何随才听见何倚风的声音。
何倚风倾身过来,用手指点着何随的胸口,先前被他咬破的地方,低声地问:“疼吗?”
何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动了动,却终是保持着掌控方向的姿势,任何倚风的手指在自己的胸前游移。他这才重新感觉到胸口微麻的痛楚,并不强烈,只是有点发热,如同粗糙的纱布在上面一下一下地摩擦。
何倚风看了一会,自己安分地归位了,何随恍惚中似乎听到他一声轻轻地叹息,转头看时,又见何倚风已经看向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每次都是一样的……”何倚风喃喃般地说。
“什么?”
“你每次一疼,就只会逃跑……”投射出的视线没有焦点。
“何随。”苍白的指尖搭上何随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手心与手背相触,何随望进一双浓如黑墨的眼中。
何随,何倚风唤道:“你从没想过,我也会痛吧。”
漫天的
火光闯入脑海,何随以为何倚风说得是刚刚把他丢在车里的事,他下意识地解释了:“我害怕夏黎出事……”
何倚风突然间笑了,恍惚而令人不安地,低声道:“你总不会,想起我。”说完就沉寂下去,慢慢地闭上了眼,回归那黑暗而难以醒来的梦中。
越来越多的事变得难以理解,何倚风的事,夏黎的事,陆离的事,谢怀桑的事……属于辨不清面目的异界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困惑茫然。
回到公寓的时候,何随站在电梯中,望着那慢慢上升的数字,按下了在自己家下边的那个楼层。他想看看谢怀桑回来了没有。
“你在这里有什么感觉吗?”何随问跟在身后的何倚风。
陆离先前说过要避开谢怀桑,避开他的什么呢,何倚风最近会出现这样奇怪的摸样,和谢怀桑是不是也有关系。
陆离并未解释地清楚,他提起谢怀桑时,似乎有什么因素总是令他讳莫如深。何随不想探究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他只是关心自己的、与何倚风有关的事。
何倚风摇了摇头。他来过谢怀桑这儿许多次,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对何倚风来说,谢怀桑是个喜欢下棋的、似乎永远不需要睡觉休息的怪人,他的人怪,他的房子也很奇怪,一般不会选择那种透明的没有遮蔽的房间吧。与其说是把自己完全敞开在别人面前,不如说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
何随站在谢怀桑的门前,这栋公寓是一层一户的格局,所以并不存在什么敲错门的可能。
门铃的清脆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着,许久都没出现其他的声响。
没回来吗?何随心想。
何随是从何倚风那里得知的,那个叫谢怀桑的男人,不吃不睡不出门,他像是精力无限,却又每时每刻都仿佛要沉入睡眠,在他找何倚风下棋的时候,他的生命里似乎就只有这么一件事。
一个怪人。那是何随听说之后的评价。而现在,这个评价依然如此,却又多了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到最后还是没有应门的人。
何随心思一动,对何倚风说:“你进去看看。”
“可是门关着……”
何随瞪了何倚风一眼:“门能挡得住你吗?”
人是有惯性的生物,魂魄飘荡地久了,就忘了如何行走,而实体使用地久了,就会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这个事实。何倚风开始时还是对自己游魂的状态很感兴趣的,随意搓圆揉扁自己的身体进行搞怪,穿墙更是拿手好戏。但是有了五感齐全的身体之后,他又渐渐地忘了自己魂身相离的事实,淡漠地,扔掉了所有刚刚产生的好奇与乐趣,重新回归一个一点也不好玩的‘人’的形象。
听何随这么说,何倚风也终于记起了自己的特殊
能力。
“这样进去没关系吧?”何倚风谨慎地问,作为一个道德观健全的人,闯空门这种事在何倚风的心里,无论如何都是太美好的行为。
“啰嗦什么。”何随不耐烦地回答。
“那我去了。”对于何随的命令,何倚风一向是没什么力量违抗的。
身体穿过门,何倚风不知第几次来到了谢怀桑的家中,这还是第一次这个房子的主人不在。当一个人飘在满是玻璃的房中时,何倚风才觉得有些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些玻璃上全都没有他的影子。
由于是全透明的,屋里的情况一下子就能尽收眼底。何倚风四周打量了一下,跟他以前所见的景象并没有很大的不同,只是奇怪的是,地上散落着数量庞大的红线,红色的丝线纠缠在一起,到处都是。
越往房间的深处,红线就堆得越密集。何倚风好奇地往里走,停在不远的红线汇聚之处。地上放着个大盆子,盆中似乎盛满了像血一般红艳的液体,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物体沉浮在红色的液体之中。
何倚风一个晃神,眼前匆匆忙忙地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夏黎与谢怀桑的身影交替而过,两道身影时而重合,时而分离,与那些影像一般汹涌而来的,是杂乱不清的强烈情绪,不属于何倚风的,不知来自谁的,澎湃难抑的情感,满满当当地即将要让人疯魔。
何倚风后退一步,仓皇地逃出那些逐渐地开始渗透进四肢百骸的怨憎恨……仿佛要与他心灵的某一处接壤,像侵蚀般,引诱出他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暗。
身体透过墙壁而出,在最后一刻,蔓延而来的红色丝线被阻挡在了身后。
何随看见何倚风脸上惊惶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发问,何倚风已经用手臂绕过何随的脖颈,抱住他,整个人脱力一般地靠在何随身上。嗅着那熟悉的味道,才放下心来,仿佛终于攀住了唯一的浮木。
“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们回去吧。”何倚风趴在何随的肩膀上说。
何随低低地恩了一声,想把何倚风给拉开。
“让我靠一会吧。”何倚风的气息吹在何随的耳畔,耳廓上细小的绒毛一阵颤栗地抖动。
“你在撒娇吗?”何随挑了挑眉毛。
何倚风略显沉闷的声音回答:“如果你愿意的话……”
何随用纸轻轻地捻过自己的下唇,没有再说什么。到底是谁欠谁呢……如果有机会的话,还真是该认真的算一算。
幸好何倚风也没什么重量,何随就这么身上拖着另一个人迈开了脚步。
在仿佛静止的时间和空间中,放在何随背上的手,再往上一点的手腕处,一根不知何时缠绕上的红线,徐徐地隐没进了袖口之中。
远远地,何随就看见了那个坐在家门口的人,低着头,拿着手机不停地摆弄
着。
不用走近何随就认出了坐着的人是谁。他皱了皱眉,看了眼依旧挂在身上的何倚风,接着伸手毫不客气地将何倚风抓了下来。
“唔……”何倚风不满地哼出声,被何随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先别过来。”何随说。
“啊?”何倚风一抬头,也看见了坐在门口的人,瞬间就了然了,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的不自然。
“我要去哪?”何倚风像是无意识地发问。
“你平常常去的地方。”何随嘴上说着,已经朝家门走去了。
还在摆弄着手机的人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迅速地抬起了头,然后站起了身。
何随的双目注视着矮自己一个头的男孩,温和地问:“霖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