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随没发表什么意见,反正似乎这回不用他付钱了,那两个人之间的金钱纠纷他也没兴趣。
陆离在房子里清出了一个还算大的空间,然后在附近各处贴上了不知名的符咒。
大麻袋被摆放在中间的位置上,何倚风的身体也被搬了出来放置
在麻袋的旁边。何随也接着躺下,和何倚风并排,身体中间只相隔着那个麻袋。他把手搭在何倚风的手掌上,轻轻地握住。
夏黎俯在何随的耳边,嘱咐到:“如果有什么不对就马上回来。”
何随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陆离在一旁举起了他从不离身的那把木剑……
☆、第五十二章
何随有意识之后,只是觉得很热而已。他站在一个黑色的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也听不见声音。他像是处在虚空之中,四肢都无处着落。
这是哪里,何倚风的身体里面吗?
这浓深的黑色,仿佛连自己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一样。
突然,何随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呼吸声,并不厚重,却梗塞。何随蓦地回头,周边的黑色一瞬间往后退去,消失不见,只剩下被晚霞染得一片暧昧的酡红的世界。
一个半大的少年正站在他身前的远处,少年的身体僵直地站立着,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得死紧,轻轻摇晃着,像在颤抖一样。
何随望了望四周,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一点熟悉。
直到少年几乎低不可闻,却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何随……”少年略显稚气的声音呢喃着这个名字,舌尖带着别样复杂的情绪,让那两个字的咬字变得异常诡异。
何随一惊,少年却没有向后看来,依旧直视着前方。
似乎有了点预感,何随向旁边走了两步,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一个逆着光的背影正行走在夕阳之中,背上挎着个包,脚步轻松,头也不回。
那个背影,看起来和眼前的少年十分的相识。
何随绕到前面,不出所料,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如同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是何倚风的脸,也是何随的脸,少年时的脸。比起现在,样貌更为相似的两张脸,只是气质迥异。
何随突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了。十年前的那天,他就是在这样的夕阳下离开的,怀抱着脱逃的急迫和喜悦,仿佛前方再没有什么阻挡,可以看见一片光明的未来。
唯一的不同是,何随记忆里的那个场景,并没有现在眼前这张紧绷扭曲的脸,说不清愤怒还是悲伤的情绪,充斥在这张原本青春阳光的脸上,显得有点诡异地狰狞。
紧抿的唇被牙齿咬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甚至有血珠溢出来,那个人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打在渐行渐远的人的背影身上,直到对方隐没在地平线外,都不愿移开。
强烈的感情被锁在赤红的瞳孔中。
“嗙!”一拳重重地砸在旁边垒起的砖石上,脆弱的墙轰然倒塌,尘土飞扬。少年低下头,睫毛投下浓重的阴影,不知在想什么,长久地沉默着。
原来他竟然知道。
何随看着年轻一号的何倚风想,但是当时他走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个人会在后面这样地看着自己,这样的愤怒,这样的悲伤……这一切,他全都无知无觉。
何倚风,为什么会这样子?
何随看着沉郁的少年想了很久,都没有一个适合的理由。
而何随发现了,对方似乎看不见自己。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他是进到何倚风
的心里面来了,进到了他的过去,进到了他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何随默默地跟在何倚风的身后,在这个世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现在何随终于能体会到何倚风离魂时的感受了,能看、能听,却丝毫无法碰触到这个世界。
天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十年前的空气澄澈无比,天空中也没有多余的云雾,只是今夜似乎缺乏漫天呃星光,只有一轮圆盘式的月一枝独秀。
何倚风走的速度很慢,不宁说他只是凭着本能挪动着腿,整个人都阴沉地缩在一起,没有一点的活力。
这和何随记忆中的少年时的何倚风相差甚远,他以为何倚风应该总是笑的,无论是何随从窗外望出见他独自游玩时还是何倚风自己不经意地从外望进来,隔着一扇窗户朝他微笑时,何随都觉得那是一个向日葵一样的少年,只朝着阳光生长。与他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之中。
何倚风那时很爱趴在窗沿上,用手指小心地不听地轻敲着玻璃,似乎是想引起屋内人的注意,抑或只是在玩着一种自娱自乐的游戏。
何随不大理他。
何倚风也没有坚持什么,他的生活力还有许多其他有趣的玩乐,何随这一点点的无视实在是微不足道。
何随从没想过,转过身的何倚风是不是也会卸下一脸的笑容,露出深沉的寂寞与无奈,甚至也是一脸的阴郁。
对那时的何倚风来说,何随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们是双胞胎兄弟,却又如此的不正常。何倚风从来不是笨蛋,他就没有过疑问吗?他也不是顺从的乖孩子,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随才发现,他对何倚风,实在是知之甚少。因为何夏兰,何倚风几乎只有附属品一般的意义,在何随的眼里。
他透过何夏兰所看见的何倚风,那份失真的人像与真实到底相差了多远?
何倚风的脚步有点虚浮,脸上亦是恍恍惚惚的,却还认着路。或是只是多年的习惯罢了,走得久了,想忘也忘不了。
即使闭着眼,他也能够安全地走回家里。不愧是整天东奔西窜的人,不像何随,这么小的县城他对街道也陌生地很,总是陷在七拐八闹的巷子里。而更多的时候,他连迷路的机会也没有。
他的世界太小了,一眼就可以忘穿。
可是何倚风的世界又有多大呢。
离家越来越近,很快那天晚上的真相就能呈现于眼前了,如果这个咒语的尿性是这样的话,他正在经历何倚风的记忆,在他走的那天,何倚风所拥有的又被他自己遗忘了的记忆。何随突然有一点惶恐。
眼前的路太黑,看不到一点光明。十年前他离开的方向,何倚风回返的方向,互相拉扯,像是两个终极一样,也或许是命运一刹那的交换。
光明照亮的前方,黑暗
吞噬的背后。
隐隐有什么,命中注定。
何随一直看着何倚风,他看起来没有其他的异常,却也和任何的正常挂不上钩。何倚风的周身并没有什么东西,何随却错觉有一张网,正将他束缚其中,在皮肤上勒下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这段不长的路,似乎走了有几个小时那么久,何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此时是旁观者,所以对时间的感觉变迟钝的缘故。还是它确实过了这么久,何倚风缓慢的脚步将距离拉长了,似乎、似乎,冥冥中不希望那悲剧这么快地到来。
在熟悉的建筑映入眼中的那一刻,何随忽地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将何倚风拉开,想阻止他的脚步,想把何倚风从那房子巨大而恐怖的血盆大口中解救出来。这是一场骗局,心里有个声音大声地说道,这是那些可恶的家伙的骗局,何倚风!
何随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挡在何倚风的身前,当然,毫无用处。何倚风毫不费力地穿透了他的身体,继续向前。
这是无用功,他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见证真相。
何随回身望着从没觉得如此巨大的房子和无限渺小的何倚风,恍然中感觉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在没有比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更残酷的事了。
他只能跟上去。如果,也许,并没有什么,只是一场单纯的火灾而已,无数的巧合可以酿成这场火灾,于是最后何倚风也只是一个幸运的生还者,唯一的悲剧就是他失去了一个家庭,但那个家原本就已四分五裂,就算伤痛,也不会太深。何夏兰死了,但是十年之后他不是找到自己了吗……一样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何随看见何倚风进了屋子,不对,没有。
何倚风奇怪地在门前停住了,眼前的门已经被他打开了一条缝,他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样子。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小孩,总是喜欢窥视邻居的家门。
但是何倚风不是小孩,这也不是邻居的房子,他在自己家门前停住了脚步。
何随赶忙跟上前去,何倚风挡着,他并不太看得清屋内的景象,那条缝不是很大,堪堪能透过一道月光。
何随只好看着何倚风,发现他并不是全然地一动不动的。他的五指不停地摊开又收拢,就连身体也在不易察觉地全身抖动着。只是何随听不见他的呼吸声,此刻的何倚风站得没有一点声息。
屋里隐约有桌椅的响动传出来,还有似乎被堵塞住的闷哼,不顺畅的喘气声。像是人的动静,是何夏兰吗,何倚风又在看什么?
何随从侧面看着何倚风的表情,突入其来的恐怖撅紧了何随的心脏,何倚风似笑非笑,带着点神经质地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一会像是愤恨地咬
着牙,一会像是愉悦地扯起嘴角,一会又是恐怖地绷紧脸。截然不同的情绪在那不大的脸上快速交替轮换着,有一种可怖的效果。就像眼前的人已经疯了一样。
这时候,突然一阵风穿堂而过,将木头带开了一点。视野终于不是被何倚风给完全垄断了。
何随侧过身,目光指向里面,忽然愣住了。
黑暗的屋子里,月亮清冷的光辉,照亮两个冷影,何随甚至是有些熟悉的,好像过去的疑惑突然迎刃而解,那般熟悉的,场景。
黑暗遮罩了两人的大部□影,何随却不至于认不出其中一个人是谁。
刀锋反射着光,奋力呼号的唇被牢牢地捂住。
长发的影子挣扎着,一步步后退,脚跟、腿后碰撞在桌椅上,却被粗鲁的翻了个身,长长的头发被毫不留情地拽起,一直拽到发根。脆弱的头被沉重的力道毫不犹豫地往桌子尖角上撞去,一下又一下,所有的呻吟都没堵塞在喉咙里。
被残忍地虐待着的身体终于逐渐地瘫软下去,浓厚的血腥气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另一个影子也同时蹲□,月光正好照射到那唇角勾起的恐怖弧度。一只手高高地举起,金属的冷光残忍而无情。
第一下,肉体撕裂的声音。
第二下,迸溅的血肉。
第三下,同样的动作,持续着……
何随呆呆地转头看向一旁的人,那五色纷繁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单调的呆滞。那双眼睛里什么神彩也没有,漠然地倒映着重复的暴行。
“何倚风……”“何倚风。”“何倚风!”连续的叫唤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何随的手徒劳地从对方的身体里穿过,没有激起任何的波澜。
“何倚风,你在干什么!!”
“你就这样看着吗!!”
“你就是这样看着她死去的吗!!!”何随无处着落的拳头僵滞在空气中,全身都气得发抖。
血肉飞溅的声音一直响彻在他的耳边,浑浊的人,令人作呕的,何随蹲□,绝望地抱住头,胃部蠕动着,血的味道塞住了喉咙鼻腔。
何随终于干呕起来。
眼前是何倚风的双腿,像定在地上般的,无动于衷的双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何随捂着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