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哪跟哪啊这都是?〃我拉着王远东求助地看向他,〃我做梦呢吧。〃
〃童童,是真的,人现在在太平间躺着呢,咱做朋友的怎么着也得见最后一面。〃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操,你蒙谁呢!〃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慌张得够戗,〃丫根本不用想,这是他设计的苦肉计,告儿他,给我使什么招儿我没用,这是苦肉计,跟我没关系!〃
我挥着胳膊一连说了好几遍〃跟我没关系〃到茶几上拿烟的时候,发现我的手在哆嗦。
王远东见状也慌神了,抱住我,〃童童童童,你别吓唬我,我就怕你接受不了,你别这样,得接受现实啊,你别怕,你还有我呢,还有我呢,我陪着你呢。〃
我心里很慌乱,说不清楚的感觉,自己都觉得呼吸急促。挣脱开王远东往楼下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王远东赶紧拦住我一边着急忙慌地给我穿外衣,一边安慰我,说别着急什么什么的,P话,我怎么能不着急么!
到车上时我感觉自个全身都软了,根本说不出来话,眼泪哗哗哗哗地往下掉,王远东不时腾出手来拍着我的头,不停地说,没事,没事。操,这哪像没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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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直的身体冰冷的容貌停止的生命,这一切我不想去形容。我的哥们,最铁的哥们,柳莫言,是他的灵魂,那躺着的身体不是柳莫言,至少我当时是固执得这么认为,以至于面对痛彻心扉的柳爸柳妈深感不幸的朋友亲属,我竟木木的显得无动于衷了。
这一切真他妈是个笑话,本年度最可耻的笑话!
多年后当我在大街上固执的以为自个儿看见柳莫言了,然后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潸然泪下,这泪是我欠柳莫言的,他的魂来收,我心里明白自个像个傻逼似的。
死像一件最刺耳的乐器,仿佛是尖厉的玻璃或者金属发出的声音,世界合着它的拍子,嘭地一声关闭起来,我被柳莫言,被我爸,被我妈,排除在外。
人民医院急诊室门口新修的花坛上一般不准坐人,但此刻坐了人。我大模大样地坐在花坛上。背后是一花坛死气沉沉的黑土。
王远东站我跟前全神贯注的审视着我。医院外喧闹的前进大道和医院内痛苦深重的呻吟哭叫好像不与我们生存在同一空间。
我想象柳莫言像一堵高耸的垣墙上的影子一样在这个世界里来来回回走动,没有左右,也没有前后,仿佛倘佯在一个多维度的空间里,闪烁晃动,捕捉不定。说不定还会自个跟自个嘟嘟囔囔的呢……因为再没有人可以听到他的聒噪了……再没有人跟我毫无芥蒂地聒噪了。
然后我乐了。
王远东摸着我的额头,问,〃童童,你没事吗?〃
〃没事,真没事,你不用担心我,真的。〃
我想起刚才石涛看见我,跟我说,祝鹤童你可真他妈操蛋,然后趾高气昂的扬长而去,留个挺拽的背影给我看。我的感觉,石涛作为王远东最好的兄弟,他对于我的印象始终是这种介乎于欣赏和不屑一顾之间的。
我想起人群中好像是我们寝室那哥三个,但他三没过来跟我说话,我也没过去。
人民警察说柳莫言是用的死亡时速自个了断的。
我和柳莫言这辈子第一次打架,也是唯一的一次,好几年以前了,我跟柳莫言在他家里玩飞镖,记分的,谁输了谁负责管一个月饭。
柳莫言搅局,我一着急手里一把飞镖往地上一扔,说你要这么着不比了这一年饭都你负责了,然后就听见柳莫言蹦得有一丈高,特凄厉地嚎叫,我低头一看,原来一把飞镖并没有都扔到地上,其中的一支直楞楞地扎在他的脚面子上。
眼看柳莫言扬起了他的小细胳膊朝我过来了,我极迅速地撒腿就跑出他家,任柳莫言在后边又吼又叫我就是没回去,吓得家里有电话找我都没敢接,我老觉得这小子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忐忐忑忑在家呆一宿,还算没耽误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柳莫言就一瘸一拐跑我家来了,我倒不怕他跟我爸我妈告状,我妈问他这是怎么了,他看我恨得牙根痒痒说自个被狗咬了。
结果当天中午时候柳莫言就还是买了一大块披萨,我俩一起消灭了。那时候北京正宗的披萨就那么几家,还死贵的,我们小孩子又根本没什么钱,我当时馋巴巴地往嘴里塞披萨,心里就羡慕柳莫言他家真有钱,柳莫言真舍得给我花钱。
以至于我后来相当没出息地一看见披萨馋了就能想起打电话找柳莫言,柳莫言翻着白眼说他只要看见披萨两字就脚趾头抽筋。
哎,也没办法,柳莫言这种滔滔不绝的流氓,遇到我这种智慧型选手他只能认栽了。他们说什么来着,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人。
……以后再也没人乐莫颠颠地小跑着来免费给我送披萨了。
我知道我又多了一道与生惧来的伤口,不允许别人触摸,即使那个人是王远东,也不行。
初冬的风,延展在我和王远东之间,很多我以前都尘封了的记忆都争先恐后地在此时涌出来。
我一直觉得四季当中,只有冬天是真正的属于我的节日。我最亲爱的人都是选择在初冬时离开我,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凄冷酷寒的整冬。
我妈刚过世时,柳莫言也是像王远东这样默默地伴我身边。
我想,他们之所以默默地伴着我,之所以小心翼翼的关注我,是因为他们都希望了解我更多,希望他们自己更加接近我的感受,可是,他们怎么能够呢?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的这些感受的。
柳莫言说那么你想做什么,你确定你要休学,你确定你现在能够放下画笔?童童,我能问你一个事吗?你老实回答我,你对廖向京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我知道,你对他不是朋友的感情。
我想,是的,我承认,我眷恋着他,因为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男人。男人的优秀有许多种,最可悲的是,我到现在还是分不出来为什么我觉得他优秀,并且眷恋着他。
所以当时的我只是沉默,在我的同性哥们前谈论另一个同性,还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情感的同性,我只能选择沉默。那时的我对于不高兴就撂脸子高兴就蹦跶。从什么时候起,我难受的时候选择滔滔不绝的穷逗闷子,伤心的表情变成微笑了呢?
在晌午阳光的照射下面,王远东的眼睛像冰块折射在酒杯里面的光辉,不断荡漾,很缠绵的感觉,像一个什么人的感情,丝丝入扣地环绕着我。还好我的身边还有你,远东。
柳莫言问我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要追求你的话,我胜出的概率是多大?
我说少扯他妈的蛋。他说对了我就是在扯他妈的蛋。
柳莫言告诉我,如果来生,我再能遇到你的话,我一定会追求你。
你没事吧!我当时开玩笑地看着他,难道你这就算把我给抛弃了?说实话这种气氛让我觉得尴尬,我需要一点玩笑来缓解,我不是女人。他是我哥们。
柳莫言忽然把我抱住,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然后他松开手,对我笑了笑。然后我不能忍受这种气氛,逃跑了。最后我们都挺有默契地选择了忘却这段插曲。
可是现在,柳莫言在这段插曲的伴奏中选择了往生彼岸。
柳莫言,你可以扇我嘴巴子,可以骂我无耻,可以揍我,可以拿刀捅我,但你怎么可以这样,用死亡这种方式来残忍地伤害着我。
一向都是我不理你的,现在你生气了?要报复了么?所以你选择不理我了?
以前我那么讨厌柳莫言的碎嘴子,可现在我是多么怀念有个人可以笑嘻嘻地问我,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么?生气了么?哦,又生气了。行,不说就不说吧,咱们就当是生人,互相不认识,一起走路,闲扯几句。你要懒得张口就光听我一人说,实际上我也不想给你插话的机会。我每天在熟人中说得太多了。你咳嗽一声也有人跟着喘两声,想多说几句都没机会。你说一句人能答你十句,我又嘴笨,说不过人家。我就喜欢找不会说话的物体交谈,我就喜欢别人对我冷淡,别人都不如童童了解我,知道我喜欢什么啊。人人都对我那么好我简直烦透了这几乎是逼着我也对人人好。其实我并不喜欢很多人就因为他们喜欢我我也不是不装作喜欢他们。我本来最恨孙子并发誓决不装孙子结果比谁装得都多。不不,你别说话,别回答我,别破坏我的好印象,你这么做会毁了我们的友谊的。我希望你是超凡脱俗的。你千万把握住自己,死都别理我。谢谢你能把握住自己,跟我们童童在一起真就是畅快啊。。。。。。
刻骨的痛闪现出来,像一个巨大的蚂蚁,越来越强烈地用它的螯,吞噬我的心灵。
我对于往昔零零碎碎的记忆断片的执著描摹,并不是由于强烈的自我怀念,我也不是一个狂热的记忆收藏家。
我的目光所以流连再三地抚摸往昔岁月的断片残简,是因为那些对于我并不是一页页死去的历史,它们是活的桥梁,一直延伸到我的今天。。。。。。
我们从死者睁开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他的躯体的结束,而他的灵性并没有消失。
当来自冥府的气息在一瞬间忽然覆盖了他的躯体,这个〃破裂〃的人才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真实地、强烈地〃活过〃,如此地明白这个世界。
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柳莫言会不会想到为我这么个情绪多变,性情无常的神经病付出生命的代价是多么的不值当。
莫言,如果你觉得不值当,请你的执念,永远跟着我吧。
这时,我看见柳莫言长长的头发上挂着水珠,在阳光当中一闪一闪的,站王远东身边,和王远东一起笑嘻嘻地看着我。我只能看得清楚他一半的脸,额头很宽阔,高并且英武。
他冲我笑笑,极其轻微虚弱地说,〃别怕!〃那声音不是从他的嘴里发出的,而是从他胸腑里什么地方吃力地冒出来。因为我看到,他的嘴唇好像并没有动,〃我只是看看你现在是否还好。〃
我说,〃你还没有死吗?〃
他说,〃我还没有死。我在做一次实验。〃
〃实验?〃
〃我没死。这是秘密。就我们俩知道,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就是想活着看看到底谁哭谁乐?想活着知道谁会真正悼念我,谁的眼泪是假的,谁的无言是真正的难过。〃
他喘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的位置,是通过在他的身体里占有多少‘水份'来体现的。我就是想称一称我的死使别人溢出的眼泪的分量和质量。〃
我长叹了一声,〃你丫没死就好。我陪着你,我不怕你。〃
他继续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肮脏、虚伪的陷阱,把你留在这儿真让我不放心。所有的人都有十张嘴,而只有人睡着了不说话时候的那张嘴,才是唯一的诚实的嘴。〃他说得多了,气息更加微弱,犹如一架暗哑了的古琴,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嘶哑的音符,医院稠密而乱糟糟的空气里飞舞。
〃那就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我好难过。〃
他朝我笑了一下,〃算了,你有王远东了,你永远都不能回头来看一看我了,你还是把我忘了吧,好不好?〃说着他像突然出现那样又突然消失了。
我愣愣地看着王远东空荡荡的左手边,感到冷风疯了似的尖叫起来,钻到我的脑子里像雷一样隆隆炸开,我感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