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叔一步一步下楼,柏岚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刘海湿湿的黏在一起,他站在那里,背有些佝偻,艰难开口:“龙叔,你真的……”
龙叔知道他的意思,摇一摇头:“我不要他的命。”但不等柏岚有所反应,又加一句,“但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直到你们绝交为止。”
柏岚眼里满是哀求,但龙叔面色冷静,毫无通融余地。
柏岚眼睛慢慢暗淡下去,咬牙转身往外走。他急于离开,步子却不稳,任灏忍不住想追去,身体与地面都成了锐角,被龙叔突然投过来的一眼定住,那一步终究无法迈出。
冷文如发动车子,柏岚连系安全带的力气都不够了,头抵着玻璃说:“我要去接时朗……”
“你要去医院,你刚刚都还没发烧。”冷文如倒车时又腾出手来摸柏岚掌心,忧色加剧。
“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妈……他一个人太危险了……”
“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冷文如一句斥责脱口而出,才发现柏岚是在呓语,他意识已经混沌了。
她鼻子骤然一酸:“好,妈答应你,安顿好了就去接他。”
翌日各种形式的媒体在娱乐版块
的头条都不约而同登出当红男子组合生如夏花的粉丝踩踏伤人事件,并口径一致炮轰时朗无礼对待粉丝的行为,在三分多钟的视频里,可以清晰看见他是如何将坐在地上的粉丝拉起来,接着用力推开,致使她后仰跌进人堆,压倒了更多的女孩。
朗迷在网上刷屏辩解,有一部分偏激者开始痛骂那个被他推搡的女孩,攻击其“猪一样恶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这么几句话,放在平时根本就是微风拂面,这个节骨眼上却引发大量围观路人的愤怒。
一小时后被推女孩实名出现,向网友和媒体展示了自己身上的伤痕,事态更一发不可收拾,除了独力难支的朗迷,群众几乎已经没有站在明星这边的。
而时朗的沉默态度,为网民本就烧成火海的情绪又添了一把柴。各种PS照片、恶搞视频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邵凌轩自然也被提及,凌粉开始忙碌起来,找各种证据撇清干系……生如夏花官方论坛上,心力交瘁的朗迷们纷纷留下一句“世态炎凉”、“大难临头各自飞”就注销了ID退出骂战。
邵凌轩是几天后才知道网上的情况,盛怒之下在个人博客发言声明:“时朗不是推她,因为当时她压到我受伤那条腿,他怕之前的复健白费又会留下后遗症才这么急,不知道的不要乱说!我们也没有感情不好!他为了救我还骨折了,感情不好会这样吗,一群蠢人!”但无论如何发不出去,他才发现密码被改,之前已经以他的名义发表了一篇很官方的说辞,是为时朗向受伤的粉丝道歉。
道歉?不就等于坐实了罪名?
邵凌轩气得七窍生烟,一瘸一拐冲去找除自己外唯一知道密码的经纪人理论,马哥叹了口气,也不瞒他:“我真的不想的,这是公司的意思,要时朗为这件事负全部责任。”
“为什么?”
“具体不知道,据说是得罪了任先生?”
邵凌轩脑袋里某根弦搭上了,忽然反应过来。任其芳是柏岚的爸爸……他怎么忘了个干干净净……
马哥仍在絮絮叨叨:“公司交代说这件事跟你无关,祖宗你可千万别在媒体面前乱说话,我真的担不起后果!”
“时朗会怎么样?”
马哥长叹:“还能怎么样,不就是冷藏、封杀这些招数,他又不是没被冷藏过。”
“这样啊。”邵凌轩撇了撇嘴,那还好。他忽然有些高兴,自己竟然会高兴,他也吓了一跳,但瞬即明白原因,时朗要和柏岚在一起,恐怕没那么容易,这于他而言不能不说是个大好消息。
事发后一个礼拜,时朗只
在一个谈话节目上出现了几个镜头,那是出事第二天就录好的,当时他还没有如此大的负面影响,节目组只能尽量剪掉他的部分,好在他不是主角,只是五个嘉宾之一,但另外四个人完全被忽略了,仿佛不存在一样,留言全是针对时朗的,因为他手上打着石膏,节目留言板清一色是“就知道装可怜博同情”的评论。
就连他代言的广告都开始酌情减少在电视台的播放次数,广告商们也是一脑门子官司,人算不如天算。
邵凌轩忙到焦头烂额,终于能挤出一个晚上,迫不及待打电话约时朗聊一聊,敲定时间后特意提前结束工作往他家赶,但在楼下看见他匆匆忙忙下来,一边走一边往脖子上绕围巾。
邵凌轩赶紧大声喊住他,扒着车门问:“你怎么下来了!”
“凌轩?”时朗一脸茫然,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约了他,“啊,我有事,不好意思,改天聊吧。”
“什么事?我送你去好了。”邵凌轩拍拍车门,“我有几句话一定要跟你说!”
时朗迟疑一秒,微笑着点点头坐进去。
邵凌轩打量他,除了瘦一点,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你,这几天还好吧?”
时朗笑了下:“没事的。”
“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喜欢看人倒霉,粉丝也靠不住,完全没有分辨能力嘛,好像犯了一点错,以前累积的好形象就可以全盘推翻似的!”
邵凌轩喋喋不休着,眼角余光瞄到时朗神情专注,却不是在听他说话。
“时朗,对不起啦。”
时朗回过神,失笑:“你们怎么都抢着跟我说对不起啊。”
邵凌轩道歉是因为他知道前因后果却不能公开,难道道歉的还不止他一个?“柏岚也跟你说对不起?”
“总之,没事的,凌轩,不要放在心上,这几天辛苦你扛我那份了,明天的复健要记得去,别偷懒。”
邵凌轩吓得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啊,每次复健不都是你陪我去的吗,你要去哪,你要干嘛,不许丢下我!”
时朗还是微笑着,用没有受伤那只手摸他的头:“别担心,我只是怕万一明天没空,有空当然会陪你去的。”
他要去地方果然是莲巢大道,邵凌轩看他下了车,快步走进侧门,背影隐入楼宇投下的黑暗中,犹如被庞然大物一口吞没。
时朗知道冷文如也在,所以按了门铃后,才用钥匙开门。
客厅没有人,厨房里突然响起呯的一声,是玻璃杯打碎的声音。
时朗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柏岚蹲在
地上收拾碎玻璃,闻声回头看一眼,看见是他,有些意外,“怎么是你?”但随即平静,“我妈找你了。”
时朗帮他把碎片拢在一起,擦干净手就去摸他的额头:“阿姨说你不舒服,要紧吗?她人呢?”
“有事出去了。”柏岚偏头躲开,“谁让你来的,我不是在电话里说清楚了吗。”
时朗不说话,看着他,也没有明显的表情,柏岚用报纸把碎片包起来,踩开垃圾桶盖哗啦啦丢进去。
再度安静后,时朗说:“在电话里你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柏岚朝他吼:“你没得选择,你想死吗?”
“不想。但我更不想和你分开!”时朗突然抱住他,“第几次了?你说消失就消失,我等过一个月,等过半年,那种滋味跟行尸走肉差不了多少!”
柏岚挣了挣,没能挣开,他怕硬来会让时朗伤上加伤,只能任他抱着,口气冷冷说:“你想死是你的事,我不想陪你闹下去了,算了吧,我是喜欢你,但没喜欢到要死要活的那个地步好不好!我不想你因为我死掉,然后变成冤魂缠着我,我怕,行吗!”
时朗听得笑了笑,微微侧过脸,便直接对上了柏岚的耳垂,他半含着,用嘴唇轻一下重一下地抿压,柏岚猝不及防,身体在他怀里打了个激灵,就此僵住,闭上眼睛,时朗含糊不清说:“柏岚,你演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
柏岚短促地吸一口气,态度软化,手攀住时朗背部:“真的会死的,你不怕吗……”
“我不会。我还要和你去荷兰结婚呢,带上妈妈们。”
这个承诺让柏岚绷着的脸松动开来笑了,眼睛却也有些湿润。
荷兰太远了,唯一能去到的,大概就是那个叫做天堂的地方,如果真的有。
与其留心爱的人在世上残缺承受折磨,不如带他一起走。
亲自动手,一点痛苦也不会有的。
柏岚下巴搁在时朗肩上,出神的喃喃:“不管我去哪里你都会跟我去吗?”
“当然了,反正我现在也过气了吧,多的是时间。”时朗自嘲的笑笑,声音中更多的是开心。
“任何地方吗。”
“你要去哪,”时朗收紧手臂,他喜欢抱着柏岚时这样充实的温暖,“带上我吧,别再一声不响的消失了。”
冷文如出门是为了赴任灏的约。见了面,任灏喊一声文姨,就把一个包裹递过来。
冷文如掀到最后一层时突然停住,隔着薄薄的布她能感觉出来,下面是一把枪。
她困惑又警惕地看着任灏。
“这是那天柏岚被我打晕后我在他身上搜出来的,还是交给你保管吧。”任灏苦笑。
冷文如眼神微定,迅速想明白了前后,她很意外,任灏居然会帮他们到这一步。
“灏,你想没想过,如果你爸爸知道你这么做,你会很麻烦。”
任灏闭上眼睛摇头:“管不了那么多,我当时没有让他开枪,现在也不能坐视爸爸伤害你们,总之……你们都不要出事。”
冷文如想摸摸他的脸,但终究放弃了这个念头,低声说:“你是个心善的孩子。”
任灏沉重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时更加沉重,他拉开车门:“我走了。”
冷文如上车,把包里东西倒出来,枪重新裹好塞进去,之前那些东西填在上面,理了理头巾,发动车子。
打开门她看见鞋子的位置动过,客厅沙发上却只有柏岚一人,她问:“时朗走了?”
柏岚手臂交叠,玩着袖扣,不答反问:“你去哪了?”
做了决定之后他似乎轻松许多,整个人平静得像一把利剑。
“跟方院长聊了两句,你现在的情况,只有活体移植。”
柏岚冷笑一声:“苟延残喘吗。”
冷文如挨着他坐下,试着把手放在他肩膀:“我存了一笔钱,够你……我们去国外过完下半生。”
“哪个国家?你以为躲得开任其芳?你骗了他十年,他就算把全世界翻过来也要看到我们的尸体。”
冷文如缩回手放在膝盖上,低垂着眼说:“柏岚,你要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不要去跟他拼命。”
柏岚怒火一下子烧上来,咬牙切齿看着她:“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扳回?我求求你醒醒吧!”
他怒气冲得太快,感觉一口浓血堵在胸口,几个深呼吸压下去后,铁青着脸一语不发。
冷文如没有再说什么,拎起包进了房间。
时朗离开莲巢大道时是晚上十一点钟。
他看了眼表,在做这个动作时一辆车悄声无息滑到身边,车门一开,几个人抢出,有的捂脸有的抱腿,不到五秒钟就把他弄进了车里。
然后车门关上,仍然悄声无息地掉头驶离。
时朗惊愕了一会儿,慢慢镇定,不说话,甚至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一辆改装过的保姆车,他对这种车很熟悉,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车里一共五个人,一个开车,其余四人每个都戴了棒球帽或者运动衫兜帽,此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