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呢?”罗旭结结巴巴地问。
杨禛没料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看都没看他,照着镜子不经意地说:“我没事,有的病人家属还抱着我哭一场呢,早就习惯了。”
罗旭盯着他英俊得令人发指的侧脸,霎时悲从中来。这是他唯一真心所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甚至挽留一下都开不了口。他把脸埋进了膝盖,不想看他离去的样子。
杨禛的手已落到门把上,却站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罗旭听见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到底不能丢下这孩子不管。年轻医生回身走到他面前,冷静地道:“别在这儿坐着了,夜班大夫马上快到了。起来跟我走!”
“去、去哪儿?!”小青年被他拎着胳膊拽了起来,一路往外走,还没回过神。
夜色深沉,路灯下杨禛拖着罗旭往后楼宿舍走去,一面打电话交班,一手捏着他的手臂不放。他手劲不小,走路飞快,小青年跌跌撞撞地跟着,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进了宿舍的门,杨医生将罗旭扔到沙发上,转身进厨房,泡了一杯热巧克力给他,“喝点东西吧,放松一下,过去就好了。”
橘红色的灯光纱一样温柔,氤氲的热气浮动,他的面容愈发俊秀,眼神深邃柔和,令罗旭有种战栗的感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不敢与他对视,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几年前我还上大学,周六回家,正好我妈生日,说好了一起出去吃饭……”
那天罗旭从学校赶回来,兴冲冲地推开家门,发现电视开着,母亲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妈?”他手里捧着鲜花礼物,喊了几声却没反应,也许是累了。罗旭轻手轻脚过去,手刚碰到母亲的肩膀,她的身子就滑落下去。
杨禛坐在沙发一角,一动不动地听着,严肃而专注。罗旭在他漆黑的目光下越说越快,“后来救护车来了。他们抢救她,就是那个除颤,结果电了我妈两下,没反应就收手了。我求那个大夫好多次,给他跪下了,他却说……太晚了已经没用了……”
他再也说不下去,抹了把眼睛。医生没说话,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罗旭像个寻求保护的孩子一样,不顾一切紧紧抱住了他。
杨禛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如果我在,虽然不敢保证救回她,但至少……会竭尽全力。”
热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杨禛轻轻扶着罗旭略显单薄的肩头,眼神却有些迷惘。在他面前是整面墙的书柜,闪光的玻璃门后,摆着一张照片。春日暖阳中,年轻温润的博士生导师站在教学楼门前,双手抱胸,意气风发,而他最好的学生一身白衣站在他身旁,笑容明亮而欢畅……
这时,他听见罗旭轻声道:“杨老师,我……喜欢你。”仿佛静夜中一道闪电,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年轻人仰起脸凝望着他,目光炽烈,祈求的神情近乎绝望。
只一眼,医生就知道他说得是真话,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不是……小罗,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瞬间有些慌乱,不由自主往书柜的方向看去。而罗旭敏感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发现了那张照片。
仿佛最大的秘密被触及,杨禛想用身体拦住他。但年轻人着了魔一般站起来,绕过他,慢慢走到了书柜门前。
他看着那张照片,呼吸急促。那是杨禛沐浴在阳光下的青春岁月,不能忘记的炫丽时光。而他那样仰慕注视的人,正是他的老师江远枫。
玻璃门折射出杨禛的身影,他看上去格外孤单,甚至有些脆弱。身为医生挽救了无数生命,但是他的内心深处,早已一片荒芜。
两人透过玻璃柜的折射,面对彼此。杨禛缓缓道:“照片上的人是江老师,从我研究生一进医院,他就一直带着我,教会了我很多很多东西。他是肝外梁教授的高徒,那时候我跟着江老师一天几台手术,闲下来泡在病房里,我以为,生活可以像那样一直继续下去。”
“结果,我太天真了。”他的话象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罗旭心头,年轻人禁不住转过脸。
杨禛抬眼看着他,脸色苍白如纸,“老师他实在太辛苦,要动手术看病人,还要带学生、做科研。一次手术中,他忽然腰疼得厉害,我要送他去抢救室,他却坚持让我把手术做完。”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拿着那张纸,万念俱灭,只想从医院的楼上跳下去。杰氏腺体癌,极为罕见的恶性肿瘤,我们当大夫的甚至只在外文教科书上看见过……而且,没有治愈的先例。”
“我们请了所有能请到的专家会诊,但没什么效果。江老师一天天消瘦下去,开始还能在病房里跟学生讨论问题,后来就没精神了。癌细胞侵犯他全身,我们作为大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桐是他最好的朋友,为他的病操碎了心。那时白天没时间,夜里我们就整夜整夜守在他床前,直到天亮。”
罗旭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告诉他这些,其实是用最温和也是最坚定的方式拒绝了他。因为他的心里,恐怕很难再容得下别人。
杨禛合上眼,“那个冬天就要过去,一天我到病房,发现老师他……不见了。我和吴桐发疯一样找他,他的家人说,已经送他到北京去疗养了。江老师生性温和,实际上很有主见,他是不想让我们再操心下去。”
“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夕阳正好照亮了病房,他靠在病床上冲我微微笑着。我看他精神不错,特别高兴,想着也许有奇迹发生,他却给了我们这样的结局。”
“他消失后的某一天,我收到一条短信,就四个字:杨禛,再见!”
屋子里一片沉寂,罗旭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他没办法面对这样的杨禛。
“这就是那天你问我,关于老师的故事。你想知道,我就完完整整告诉你。但是,抱歉,罗旭,我并不是一个值得你付出的人。”
杨禛说完,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沉寂许久,他听见前门一响,那个心神俱碎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了。他有些无力地倒在了大床上,这时手机震动,收到一条短信:“你错了,你值得生命中所有最美好最彻底的付出。罗旭。”
第二天一上班,杨禛就被叫到了办公室。吴大主任靠在转椅上,转着一支笔,轻松地道:“接到院办通知,你的任务提前完成了,不用整天挂着那个拖油瓶小记者了。”
“哦,是么……这么快?”虽然早有预料,医生的语气里还是透出一丝勉强。罗旭果然不再出现了吗?他心里不由有些空荡荡的。
吴桐听着不对,微微蹙眉:“怎么了,你不高兴?那一开始是谁在我这儿又拍桌子又摔门的?”
杨禛垂眼避开他,扯出一个苦笑:“主任,你饶了我吧。”他低声说,气息有些不足。
他情绪不高明显了点,吴桐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上午听院里反映,对这次的事特别满意。对了,过两天有家药厂举行活动,市里大大小小的头都要去,好吃好喝,跟我去看看?”
“得了吧,我可没兴趣!”杨禛闪身挣开来,“那么多大夫,你随便带谁不行?再说了,我还要上班呢!”
“我已经把你的班调了。”吴大主任滥用职权时绝不手软,气得杨禛鼓起腮直瞪他。
吴桐不为所动,狡黠地道:“少废话,你以为这种请帖好搞啊。科里的懒骨头,我才不带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本市唯一一家超五星级的君悦酒店在半山上,绿树掩映,俯瞰城市,有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是夜有活动,酒店门口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主办方是瑞士一家百年制药公司,庆祝在本地新厂落成,请的都是有身份的关系户。
晚上七点,银白色奥迪停在酒店门前,两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下了车。
为首那人生得清俊,挺直的鼻梁上戴着水晶眼镜,举止优雅。他抬手将车钥匙熟练地抛给门童,大堂经理亲自迎了上来:“欢迎光临,吴医生,这边请。”
吴桐矜持地点点头,“谢谢。”不料眼尾一扫,发觉一旁的师弟满脸忍俊不禁,顿了顿小声说:“敢乐出来小心我扣你钱啊!”
“哎妈呀,吓死我了!”杨禛笑着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你就装吧你。”
“臭小子,皮痒了是吧?回去收拾你!”
继续着毫无营养的对话,他们踏进酒店。熙熙攘攘的大堂似乎静了片刻,无数视线集中在两个风度翩翩的大帅哥身上。药厂接待员眼前一亮冲过来,“您是二院的吴主任吧?欢迎欢迎!”那姑娘高兴得声音都变了。
吴桐应付场面自然手到擒来。有师兄强大的气场开路,杨禛乐得轻松,一路跟着他来到主会场。华灯初上,处处衣香鬓影,宴会还没开始,客人们都拿着饮料站在露天平台上交谈。
平台一侧远眺城市美景,日落时分,烈焰般的晚霞铺满了天空。杨禛拿了杯果汁,独自对着面前的景色出神。吴桐和熟人聊了两句,一抬头看见他的表情,顿时皱眉,过去抓住他的胳膊,“跟我来认识几个人!”
二院的院长大人就站在主席台附近,和一个五十多岁风度不俗的男人相谈甚欢,经常有人趋前问候。不一会吴桐带着师弟一路寒暄,正好出现在院长的视野里。
“小吴也来了?”两鬓斑白的韩院长立刻冲他们招了招手,然后对那客人微笑道,“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医院的明星大夫,吴桐吴主任和杨禛医生。”
“哦?这么年轻的主任,杨医生也是一表人才……呵呵,难怪二院的成绩在市里数一数二的。”
这话听着受用,韩院长哈哈大笑,“罗局太客气了,市里一直很支持我们的工作,这要再干不好,明年您第一个扣我们预算。”
吴桐立刻意识到这是市财政局的一把手,下一届副市长的热门罗焕局长。
“这个老韩,又跟我变着法地要钱了。当着你手下的小伙子,也不收敛点。”显然也是官场上混久了,罗局长说话滴水不漏,笑得十分爽朗。
杨禛近距离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脱口道:“呃,您是不是来过我们医院?”
几人都是微微一愣,吴主任反应极快,紧跟着道:“我也看您眼熟,应该是来我们医院体检过?”
罗局对他们微笑着摇头,意味深长地道:“你们那地方,还是不去的好。但是,我替家人多谢两位医生和韩院的照顾。”说着竟微微欠了欠身。
韩院长松了口气,“不敢当。罗局,我们当医生的时间长了快人快语,别见怪。”一边示意俩小子可以滚了。
“我又没说错什么?”杨禛看着吴桐一脸无辜,结果脑门上挨了个爆栗子。吴主任晃着手里的水晶杯,没好气地瞪他:“上医院能有什么好事,咱们又是急诊,你当谁都愿意看见你呀!”
杨禛不服气地顶了他一句:“肯定有人愿意看见我,不信拉倒!”
“对,除了病人和一堆花痴小护士,还有谁?”吴主任毫不留情面,冷嘲热讽。
杨小大夫顿时不高兴地拉下脸,揉了揉脑门。
吴桐懒得理他,转着手里的酒杯环顾四周,忽然发现了什么,“嗯?不会吧。”他走过去在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肩上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