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法感应到他的精神——这镇子的水域像被什么异物完全浸染了——可他仍擅长察颜观色。在他还没发展出自己的异能前,知道别人是什么类型,相信什么,喜欢听到什么样的话,便是他的生存基本功了。
他知道被这种人抓去会有什么下场,如他自己所说,「一个痛苦的死亡——这过程尽可能往极端了想,绝对不会夸张的。
那个叫安德鲁的男人消失在街道上,大概是去开车了。
而这条街地处偏僻,没什么人,那人动作隐蔽,于是没人发现这起绑架。
我得去阻止,艾伦想,虽然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但不能看着他们这样当街绑架小学生,然后还要杀了他「赎清罪孽」啊。
他正这么想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轻快活泼,几个人同时转头看他。
艾伦朝他们露出尽可能灿烂的微笑,绑架犯们表情冷硬,一点也不心虚,倒好像他是个罪犯一样。
他接通手机,说道,「嘿,哪位?」
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逝:「艾伦·派崔克?你在哪?」
「伊森!」艾伦嚷嚷道,好像跟里面的人多熟似的,「你终于到了!」
他看到那板寸头把手伸进口袋里,里面……有把枪。操。
「啊,你往东走五十米,看到一条斜街,我就在那里,你到就看到了。」艾伦说,「我看到安格尔了,就是住对面街上的那个,他正跟他朋友在一起呢。」
他朝对面一群人灿烂地微笑,好像他是个超级好邻居,会无条件地热爱所有朋友,帮他们遛狗,关心他们小孩的成绩,并且不会踩死任何一只蚂蚁。现在正在参与一场和乐融融的家庭烧烤。
罪犯拿着抢,那孩子则被捂着嘴,张大眼睛看着他。
「什么?」电话对面的人说。
「你过来了吗?快点!」艾伦说,他着到一辆破烂的越野从街对面开过来,那位安德鲁把车开来了。
他朝着对面的车子用力挥手,好像他们是什么熟人,约好了去春游似的。
「嘿,你们有车,这车不错。」他朝那个板寸头竖了个大拇指,又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他们有辆车,也许我们可以搭个便车。」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把他当成神经病了。
「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啊?」他热情地说,一副牛皮糖的样子。
那个板寸头冷冷看着他,那种目光下能叫水蒸气惭愧地变成冰渣,不过艾伦笑得灿烂,一点也没受影响。
「你怎么没带徽章?」那人说道,「你是哪个阵营的?」
艾伦怔了一下。
这不能怪他。艾伦擅长跟所有人打成一片,顺着别人的话往下说,让人认为他是他们的朋友,但所有的事都要有个过程。
他脑子正迅速掠过各个党派的名字,还有零七碎八的竞选标语,甚至包括DND系统的善良守序到邪恶混乱陈营的各种内容,加在一起也就两、三秒吧,计划刚有个雏形,对方突然掏出枪来,指着他的脸。
「知道吗,我不关心你为什么没戴徽章,」那人说,「不管你是哪个阵营,没戴徽章只能说明你是个懦夫,我们的变革里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然后他就开枪了!
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开抢了!
正常人会这么开枪吗?正常人不会这么开枪,就好像正常人不会当街绑架小学生一样!
然后那道雷就劈下来了。
艾伦没看到那雷是从哪来的——后来他知道这玩意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伊森的雷一贯莫名其妙,说来就来,既能用来搞雷暴,也能拿来爆米花,反正就是非常全面。
板寸头闷哼一声,枪摔到地上,散发出一股金属融掉的味道。他抓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安格尔掉出来,艾伦眼疾手快地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跟前。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他说,「你就是艾伦?」
艾伦转过头,这是他笫一次见伊森,那人站在巷口和阴影里,着不真切,但即使只看个影子,他便知道那是个猎杀者,适合于站在黑暗中,杀死或撕裂什么。
他身材高大,如果能穿得更好些,绝对是个一流的衣架子,可他穿着件皱得像咸菜似的外套,看来有一个月没洗了。他皮肤苍白,神色阴郁,整个人像把旧时代的冷兵器,疏离又难以接近。
「嗨,」艾伦朝他热烈地招呼,「你来啦,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安格尔和他的朋友。」
对方冷着脸看他,对他的幽默毫无反应。
艾伦揪着安格尔朝他走过去,他听到身后又传来几声惨叫和雷声——那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电光的噼啪声——显然还有别人举起了枪,不过也就这么多了。
伊森默不作声地打开一辆黑色SUV的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艾伦把那男孩塞进后座,他自己刚刚跳进去,车子就发动了。
车子开得很猛,艾伦转头,看到那辆越野车歪歪斜斜地追了上来,他听到那些人脑子里愤怒回荡的声音,那是……
餐馆?
伊森一个急转,艾伦头差点磕到车窗上,他冲他叫道,「小心点!」
「我们在追车。」对方说,一副「撞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架式。
伊森转过一处急弯,又开过一条公园阶梯,凭心而论,他车技不错,可对方显然是个一流高手,那辆越野车还在后头,死死咬住他们不放。他几乎能看到司机正义凛然的样子,还正隐隐地试图超车。
「哇,你的车技真是不错。」艾伦说。
司机斜了他一眼,下一刻,一道雷电重重劈在后而那辆车上。
车翻到路边,四个轮子朝天,轮胎冒出烟来。伊森加大油门,它立刻就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艾伦目瞪口呆看着那位神勇的司机消失,说道,「你这算作弊吧!」
「我能用雷劈它,我就用雷劈它,这算什么作弊。」伊森说。
他语气理所当然,不着痕迹的有点得意洋洋,艾伦转过头,看着这位据说是协会里武力值最高的人——有着几乎是没有上限的雷电能力。
他五官挺拔,细看上去很英俊,但眉宇间有种坚硬和不近人情的痕迹,像大块的生铁,任何的言辞和温暖都难以浸染。
我不喜欢他,艾伦想,这种厌恶像是精神控制者的本能。当看到伊森,他就意识到这一点,这种人冷漠坚硬,油盐不进,缺乏那些容易控制的柔软和纤细的部分,没有比跟这种人相处更不自在的了。
不过,事情大约彼此彼此,他的临时搭档看了他一眼,眼神也谈不上多友好。
在査案子上,他们的力量是种有效的组合,但在人情交际上,可就没那么有效了。
他盯着那个人看了一会儿,最终伸出手,说道:「艾伦。」
对方也伸手,和他简短地握了—下,说道:「伊森。」
然后他们都尽快地把手松开。
艾伦回到后座时,发现那个叫安格尔的孩子根本就没注意到任何雷电或是追车之类的事,他正紧张地在书包里翻找什么,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找到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把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枚徽章,是个巨无霸汉堡,看上去像速食店赠送的小玩意儿,可是他表情郑重地把它别在胸前,好像那关乎他的人生和荣誉。
伊森停下车,追兵已经没了影子,他看着车子里的两个人,说道,「那么,有人能解释下发生了什么吗?」
「我说不太准,」艾伦说,「我看到那几个人想抓这个孩子,所以多说了两句,我明明表现得很友好,不知道他们干嘛立刻就开枪射我。」
「他开枪是因为你没戴徽章。」后座的男孩说,「你为什么不戴徽章?在进行这么一场关乎世界未来的神圣之战时,只有懦夫才会毫无作为,锁起门来待在家里,不肯选择阵营。这种人只会败坏信仰和变革罢了。毕竟,有什么比参与一场决定民族未来的战争更重要呢?有什么比彻底消灭邪恶的家乡特色餐馆,更为紧急呢?」
「呃,抱歉,你刚才说餐馆?」艾伦说,「是餐馆吗?」
「各位,变革已经开始了!」男孩说,背脊挺得笔直,眼睛闪闪发亮,「不要再躲在门口窥探了,没人能对自己民族的未来无动于衷!」
「……什么变革?」伊森说。
「信仰的变革!」安格尔说,「大气的连锁餐厅取代小家子气的当地餐厅,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方向,我和我的战友们已决定献身于这项神圣的事业了!新的时代已经开始,绝对不会被腐朽的过去拖住手脚!」
他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他,车子里面一片寂静。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能再说一遍吗,我没听明白。」伊森说。他停了车专心听,可还是没懂。
「我在说一场关乎未来的战争。」男孩说,严肃地看着他们,「你们刚才没看到那些天堂部落的家伙吗?我居然曾怜悯他们,忘了他们每一个都丧心病汪,是注定要下地狱的!然后还要把整个世界都拖进地狱!」
「不,你刚才在说餐馆来着……」艾伦说。
「是的,我们将要迎来连锁餐厅的新时代!」安格尔说,做了个欢呼的手势,看来姿势是有特别规定的。
「比起肮脏邪恶的家乡餐馆,任何有信仰和远见的人都会选择干净专业的连锁店,」他说,「那些邪恶的家乡餐馆老是供应些邪恶的炖胡萝卜和杂菜烩,这绝对是种反社会行为!但支持连锁餐馆就不同了,这代表着干净、明亮、专业、开明而且正直,自从选择了连锁餐馆,我从没感觉这么强大过,我对未来充满希望,人生充满了价值感!」
车里又诡异地静默了一会儿。
「我们属于未来,属于天堂,我们将无不可成就之事!」安格尔说。
「所以,我们的确在谈,关于喜欢去当地店还是连锁店吃饭的这个问题,对吧?」艾伦说,「你一直在说的‘餐馆’,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餐馆’?」
伊森惊骇地看着他,他还以为这是别的什么事情的代号呢,只是太深奥了他听不懂。
「是的,一切的纷争都围绕着餐馆而来。」男孩说,「选择连锁店还是家乡店的食物,是一项值得奋斗终身的事业。我父亲支持家乡餐馆,而他是个邪恶自私的人,如此的邪恶不配活在世上。」
伊森忖思他是不是刚学会「邪恶」这个词,于是就到处用。艾伦转头看他,问道:「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伊森茫然地说,「我是连锁餐厅去得多啦,我满世界跑,不知道当地都有什么店,只能找比较熟的牌子——」
「我不是在说这个!」艾伦说。
伊森一脸空白地看着他,他经历过很多凶险的场景,但这个……实在是太绕了。
他们的后座上,安格尔又开始讲述连锁餐馆事业的纯粹性,他们如果不感兴趣,那是因为被魔鬼迷惑了,他们应该回应上帝的召唤,倾听心里神性的声音。上帝会告诉他们,连锁餐馆才是宇宙的意志。
伊森看到车外一座大楼的墙壁上,涂鸦着汉堡的标志,上面写着「无不可成就之事」,还有三个惊叹号。
他开车进这个镇子后,不是会看到这些涂鸦——还有盘子和刀叉,上面写着「未来天堂」,或是「连锁餐馆必须死」之类的——他没怎么留意,一概当成讽刺文化了。哪个城市没有孩子涂着玩呢。
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