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男人上床。天津的许多公园、公厕、酒吧、校园,都是同性恋男人聚集的地方。这些男人赶集一般聚集在这些地方,寻到了满意的对象,搭腔,只要双方都满意,随便找个地方就去干事。我时常都有去的冲动,但是从来都没有去过,所谓有色心没有色胆是也。如果打个电话预约,夜里就有一个男人上门服务的话,我一定早就干了。但是要我为了做一次爱而跑老远的路,在一群陌生人里面寻金觅宝,找一个做爱的对象,我确实没有这个勇气和决心。我从来不从道德的角度去考虑。妓女卖淫,嫖客嫖娼,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道德问题。古人都明白,没有人像好色一样好德。既然人的天性就是好色恶德的,为什么偏要要求他好德恶色呢?同样的道理,自私自利、贪婪是人类的天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我们偏不承认这些人类最本质的特性。几十亿人口中,没有多少个是大公无私、先人后己的,为什么要用极个别人才能达到的境界,去要求绝大多数人呢?每一个做不到的人,都要受到舆论的谴责和道德的审判,于是人们就伪善起来,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处处都是面上一套
,嘴上一套,心里有一套。表面看看,确实人人皆为尧舜,暗地里却人人都是盗拓。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腹的男盗女娼,这就是中国人的典型形象。凡事都设想一个美好的结局,一切因素都往好的方向预想,基于这样的预想来采取措施,所取得的结局往往会与预想的结局完全相反。相反,如果凡事都预备着会是坏的结局,各种因素也住坏的方向预备,在做一件事情的过程中,处处提防坏的因素进行破坏,堵住罪恶的门户,这样取得的结局,则和原来设想的坏结局截然相反。这在我们的历史和现实中,真是屡试不爽的真理。人类不是纯洁无瑕的天使,而是一种拥有智慧的动物。人性中坏的因素,绝对要比善的因素多得多。相反,如果我们的制度建设不堵掉罪恶的门户,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正不压邪、暗无天日的。
我不知道秦伟和柳一到了什么程度。上班的时候,在单位里看见秦伟,他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既没有更加亲密,也没有显得疏远。这么多的夜晚,从前他都是和我一起渡过的,现在他离开了我,
他到底怎样渡过?我不相信他天天晚上都和柳一在一起,但是我猜想,他在力图克制自己的厌恶感,力图和柳一接近。他偶尔来一个晚上,也会搂着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哪怕白等了一个星期,才能换来这样的两个小时,我也会感到心满意足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把手机关掉。偶尔不关,就会有电话打进来。我一听到他的手机铃声,心里就会阵紧缩。普通的电话,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然后关机。如果他放开我,躲到阳台去,或者躲到房间里面去,低声地说话,我料定就是柳一打来的了。我竖起耳朵想听他和柳一说些什么,但是根本就听不到。愤怒和痛苦充塞在我的心里。血直往脑门上涌。太阳穴突突地跳。我的眼前一片怒火。哪怕是这样,我也不敢发作,甚至连臭脸都不敢摆。我害怕我一闹情绪,秦伟心里难受,以后就来得更少了。怒气凝聚在心间,仿佛胸膛里塞了一块石头,又悲又痛。十一点钟,秦伟就要回家了,留给我一颗残破的心情和一个漫长的寒夜。我多么渴望他留下来,多么想挽留他留下来,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站在阳台上,看着他的车绝情地远去,悲恸得简直无力站稳,要跌倒在阳台上。我的脑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秦伟和柳一做爱的场面,像A片里面的男女主角一样,尽情地拥抱,尽情地挑逗,尽情地爱抚,尽情地亲吻,变换着各种各样的体位,说着各种各样的淫词浪语,娇喘连连,气喘吁吁。我愤怒得要爆炸,眼里一阵一阵血红。秦伟的裸体只能属于我,除我之外,谁都不能看见,更不能触碰。而柳一竟然要肆意地观赏,尽情地玩弄,我恨得就是将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都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柳一一定是个情场高手,她设下一个个圈套,一个个陷阱让秦伟去陷。她的眼神、她的言语、她的肢体,不知道要如何极尽本事地挑逗秦伟、引诱秦伟。任何一个晚上,秦伟都有可能和她上床,共赴云雨。秦太太说了,只要秦伟一答应,马上就把婚事给办了。我彻底地绝望。我和秦伟之间的故事,随时都有终结的可能。
我毫无办法,无计可施。我只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眼睁睁地等待着屠刀降临到我的头上。我对着镜子,一站就是半天。我一切全是假的、错的、不该有的。我觉得我不是人。凭什么说我是人!我只是一堆毫无道理的、荒谬的血肉和骨头。人所该拥有的尊严、欢乐、幸福,我一件都没有。我不是人,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不是一件动物,也不是一件植物,也不是一件有机物,也不是一件无机物,仿佛什么都不是。大自然为什么要剔予我感知的能力,可以感知蔚蓝色的天空却无法飞翔,可以感知自由的可贵而无法解脱,可以感知爱情的甜蜜而无法拥有,可以感知肉欲的冲动而无法得到满足,可以感知仇恨的强烈而无法渲泄,可以感知整个宇宙、整个世界、整个社会,却无比渺小、无比脆弱,喊不出声音,迈不开脚步,对一切都无能为力。我连一棵小树都不如。小树还能把根须渗进土地里,那一方土地就属于它的了,不会再有别的东西来侵占、来剥夺。我的双脚却无法钉进土地里。我站在这里,一抬脚,我又不属于这里了。没有任何一方土地,结结实实地属于我。我的脚步移动着,我就在土地上飘来飘去,哪里都不属于,我“哪里都不在”。对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物来说,我都是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一切未因我的存在而改变,一切也不会因为我的消失而改变。悲凉,难以忍受的悲凉!自己竟然是一件可有可无、荒谬绝伦的一个存在之物!
秦伟终会迎娶柳一,将他的精液射进柳一的阴道里,然后他就成为丈夫,成为父亲。我不会怪罪他们,如果我可以,我也会迎娶一个女人,成为丈夫,成为父亲的。我们战胜不了强大的残酷的现实,甚至根本就没有开战的勇气。若他可以得到幸福,那就让他离开吧,忘记我吧。想到这些,我就像被剜掉心脏一般疼痛。我彻夜难眠,泪水长流不息。偶尔睡着,也尽是纠缠不休的恶梦。秦伟离开我之后,我该怎么办。失去了他,我也不愿意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下去了。我毕业的时候决定留下来,秦伟就是我唯一的和全部的理由。缺少了这个理由,我肯定会离开的。否则留下来的话,这座城市的任何一条大街小巷,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勾起我的伤心往事,都会揭开我的伤疤,再撒上一把盐的。但问题是离开这里,我可以去哪里。我实在是无路可走。我无亲无故,无学无才,无钱无势,我用什么去谋一份工作,用什么去赚到生活必需的吃穿用度?没有一个地方的人们,会宽容地接纳一个同性恋者,哪怕我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无法挣脱我身上的枷锁和镣铐,都无法洗清我不可饶恕的罪名。我无法正常地生活,无法正常地工作、交友、恋爱、结婚,我的内心永远是一只惊弓之鸟,永无宁日。既然所有的道路都已经堵死,那我就去卖身吧,像千千万万的MB一样,靠出卖肉体,换回生活的所需。美貌是我最大的资本,这笔资本在欢场里大有用武之地。作一个专门为男人服务的男妓,也许是唯一一条我可以得心应手地走下去的道路。欢场上没有道德,没有廉耻,没有忠诚,没有贞洁,有的就是赤裸裸的欲望,就是金钱和肉体的交换。我不断地和不同的男人上床做爱,
然后我就可以得到一笔又一笔的钱财。我可以用这些钱来付房租、付水电费、买食物、买衣服,还可以储蓄,以后养老。我不用抛头露面地和别人争名夺利,不用在码头上拉车,不用在市场上吆喝贩卖,不用在写字楼里诚惶诚恐地被人呼来唤去。不用担心没有一个好名声,不用担心失业,不用老想着明天是星期几,不用老想着几点起来才不会迟到,不用日晒雨淋地奔波。仅仅是只要和男人上床、做爱。而我对这早就轻车熟路、炉火纯青了。我这样的相貌,肯定可以赚大钱。我干一年赚到的钱,肯定比我干十年公务员赚到的钱还多。谁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谁都不会对我说三道四,谁都不是我的朋友,谁都不是我的敌人。这不是一种屈辱而羞耻的生活,这正是我所渴望的生存状态。我会如鱼得水、乐此不疲的。我不是秦伟的,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我是我自己的,我的一切只能由我来作主。什么是我需要的,什么对我是重要的,我自己最清楚。谁都没有资格教训我、评判的,谁都没有资格对我指手划脚、说三道四。我要自主地选择我的生活方式,而且愿意为自己的选择去承担一切后果和责任。
我会沦为一名男妓,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娼妓不是一个屈辱的行业。五代十国时期,就有一位姓梁的太后,
亡国之后沦落青楼。她非但不以为辱,反以为正得其所。我们不要一棍子打死这位太后,去评判她不合道德不合伦常,而让我们分析一下她的合理性。她既然当过国王的王后,国王自然有众多年轻貌美的妃子,也许她长期都处在性饥渴、性压抑的状态。没有性,就是锦衣玉食,宝马香车的生活,也不会有欢乐的。亡国之后,她虽然失去了国母的尊荣,但却换回来了一个自由身。她沦为娼妓,天天都可以跟健壮威猛的男人淫乐,高矮肥瘦,粗细长短,尽情地享用。她什么时候有需要,就随时可以找得到男人不断地来满足她。而且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的,比起宫里头“碧海青天,夜夜此心”的寂寞生活,青楼真是她的天堂了。怪不得她享到甜头后会说:“早知道当妓女这么爽,当年就不进宫去当王后了。”
我就去当一个男妓,白天睡觉,晚上卖身。谁都不会知道我的底细,谁都不会知道我来自哪里,姓甚名谁。谁也不会多嘴问我一句。欢场上的人都会遵守一条规矩,看中了,
谈妥价钱,脱衣,上床,干事,天亮之后给了钱,一拍两散。谁都不能问对方的私事,谁都不在事后继续纠缠对方
,除非双方有意再做一次买卖。这难道不正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没有了秦伟,我决不会再奢望什么爱情。而我需要男人,需要性,这一点不会改变。我不愿意将身体无偿地献出,英俊、健壮、秀美,一切肉体上的美,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体也是一种稀缺的资源,而且是一种极端稀缺的资源。站在我的裸体前,有谁敢说自己是美的!稀缺的资源就该有价值,男人付出金钱,就可以得到我俊美绝伦的肉体。我既得到他们的肉体,也得到他们的金钱,傻瓜都知道这交易划得来。秦伟一旦彻底地离开我,我就去当一名男妓。别的路都走不通了,我只能走这条路。况且这是一条蛮不错的路子,我会干得如鱼得水,并最终会乐此不疲的。
我弄不明白
,到底我是织网的蜘蛛,还是秦伟是织网的蜘蛛。仿佛是我掉进了他的网里,挣脱不开;又仿佛是我在房间里四处织网,使我的房间变成一口盘丝洞。我就静静地窝在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