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机子抚须道:“你既然已经居于此位,亦可算是上天安排,从今日起要多多用功,修德勤政。”
隐云子在一旁呵呵笑道:“正是,那个看见书本就打瞌睡的毛病,第一要改。”
乐越的嘴张了张:“师父、师叔……洛凌之他……”
鹤机子道:“嗯,定南王的儿子已经告诉我们了。”顿了顿,突然问了个和洛凌之不相干的问题,“乐越,你觉得一个出生在名门世家的人和一个普通的人谁更容易成为大侠?”
乐越不解师父的用意,一头雾水地回答道:“自然都不容易,不管什么来历,都要除暴安良,为民请命。”
鹤机子道:“不错,不管身在何位,只要记住这个道理,都能成为大侠。”
乐越疑惑不解:“师父是要告诉我,皇帝也能做到大侠的境界’可是昭沅和洛凌之….”
鹤机子眯起眼:“一切自有解决之道。”
乐越张了张嘴,很想问问师父,当日赶他离开师门,是否是故意的。师父到底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是的确不知。
但他知道师父和师叔不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迟疑片刻,终还是闭口不提。
鹤机子含笑看他:“不再事事都挂在嘴上,要放在心中揣摩,这样甚好。”
乐越请师父和师叔去乐庆宫住,四位老人家执意不肯,道,留在宫中不大好,不如暂住在京城的道观中方便。
次日,乐越正式进衔乐王,着孝服前去祭拜崇德帝和韶。
和韶的身体一直不好,灵柩早已置办,天气炎热,尸体不能久存,和韶已八棺,停灵五日便下葬。
太后、皇后与众妃嫔恸哭不止。
太后与皇后将加封为太皇太后和太后,可和韶的其余妃嫔尚且不知如何安置。
杜如渊告知了乐越不少礼仪,乐越回到乐庆宫时,发现桌上又新堆了一摞奏折,有些头大。
澹台修举荐了几个官员做为乐越学习礼仪学问的辅助,昭沅被应泽带走尚未回来。
乐越屏退左右,独自在殿中看了一时奏折,有些口渴,一抬头看见九凌静静立在帘幕边,一身繁复的白色袍服隐隐流动着七彩的虹光。
乐越道:“凤君几时来的,快请坐。阁下今天不做小道士了’”九凌没有再让他改变称谓,只道:“我本以为,做洛凌之可以与你亲近些,是我弄巧成拙了,反倒让你更加不舒服。,”乐越干笑两声,垂眼看奏折。
九凌道:“你今日祭拜和韶时,礼仪举正,几乎没什么差错。实在很好。”
乐越呵呵两声:“多谢多谢。”
九凌道:“你如果想与令师多亲近,可在京城设立道观,令师弟们,也可立刻着人请来京城。”
乐越放下奏折,肃起神色道:“我师父师叔和师弟们都过惯了穷日子,回青山派可能过得更好些,就不劳凤君费心了。”
九凌道:“也罢,既然你不喜欢,令师门的事情,我不再提。我今日来,实际是为了另件事——你即将继承皇位,后位亦该定下。澹台修家的女儿,我记得你很喜欢她。”
乐越蓦然变了脸色:“你打算干什么?”
九凌道:“她很适合做你的皇后,难道你不想娶她?”
乐越压制住丹田中翻涌的气息:“呵呵,现在提这种事还太早吧,阁下容我再考虑考虑,我正在势力学做皇帝,等一等学得差不多了再说。”再拿起一本奏折,作势敛眉凝神观看。
九凌直直地站在那里,仍不走。
乐越索性换个舒服的姿势一本本看下去,耗了大约两刻钟,期间还喊人要了些茶水,侍奉的小宦官们看不见九凌,乐越也只当自己看不见,喝着茶水让小宦官们退下.仍然翻开奏折。
九凌终于轻叹声,温和道:“乐越,本君做你的护脉神,哪里比不过那条小龙。”
乐越抬了抬眼皮:“凤君现在什么都比它强许多,就算它将来长成大龙,可能法术谋略仍不是你的对手,但它有一样强过阁下,就是从来不骗朋友。”
九凌道:“本君当日扮作洛凌之,一半也是让你在登基之时学习帝王之术的重要一课。做帝王者,没有朋友。世事不可能如你现在眼中心中所见所想那样单纯。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欺骗你,你所要做的,就是辨别和判断。”
乐越敷衍地点头,举起手中的奏折:“受益匪浅,我这不是正在努力么?”
昭沅与应泽练了半天的法术,应泽体内的气息十分狂躁,昭沅心中隐隐不安。
它把自己裹在光球内飘回去找乐越,在云端看见九凌缭绕着七彩光芒的身影向这里飞来。
昭沅下意识地顿了顿,九凌收起双翼,幻化成人形:“你的法力还未恢复。”
昭沅用来包裹自己的光芒下意识地亮了些:“不错。”
九凌淡淡道:“本君若想伤你,不至于等到今日。你父辰尚与我平辈论交,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叔伯。辰尚这些年越来越糊涂了,我本以为,他会派你的兄长来。结果来的竟是一条不足百岁,需要脱鳞换角的幼龙……”
昭沅沉默不语。,九凌道:“你这些时日跟着乐越,历练已经足够了.,断了你和乐越之间的向契,或者换你的兄长来吧.,”昭沅挺起身体:“为什么?”
九凌微微敏眉:“你做乐越的护脉神,对乐越来说,只有害处,绝对带不来好结果。此事从一开始你就知道。”
昭沅道:“乐越是我的朋友。”
九凌的双眉敛得更紧:“朋友?你真的将他当朋友,何至于连一条龙脉都舍不得?”
昭沅不再回答。
九凌看着它,一甩衣袖:“也罢,本君的仙力绝对压得住你,不至于有什么大差错。你真的心口如一,为朋友舍弃龙脉,并不算什么大事。”
昭沅回到乐庆宫中,一直都很沉默。
乐越也很沉默。
他偷偷翻阅卿遥师祖留下的阵法书与太清经,希望这两本书除了能镇住应泽之外,还有能让他断掉与凤凰之间血契的方法。
但《太清经》中只有养气静心的法门,乐越一时没有什么发现。
不管是对付清玄派、对付太子还是对付安顺王,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只能做束手无策的傀儡。
乐越憋闷躁狂,夜晚在床上辗转难眠,忽然听见枕边昭沅低声道:“乐越,其实你现在还是不想做皇帝吧。”
乐越叹气道:“现在不是做不做皇帝的问题,是怎么才能不做凤凰的傀儡皇帝。”
昭沅顿了顿:“我会帮到你。”
乐越烦躁地抓抓头:“你先快点长角换鳞。九凌….我暂时想办法对付。”
乐越回到乐庆宫中,即刻命人取来香炉香束和供果,到了后院的厢房内,焚香祭拜。他向后殿中的井沿恭恭敬敬地敬了三根香,看着香灰随着金红色火星的下移逐渐变长、变弯,最后落下。
乐庆宫本名乐息宫,在某代因与一位皇子的名讳相同,更名为乐平宫。
凤祥帝夺位之后,觉得平字不好,又改成乐庆宫。
乐越不知道乐庆宫中隐藏的秘密究竟从哪位皇帝起失传,后世都不再记得有灵固村。和氏的皇族们有意或无意地遗忘了他们祖先的罪孽。
但此处至少可以证明,何老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那个本不该出生的孙子。孙子又告诉了自己的儿子——应朝的开国皇帝和恩。
和恩登上帝位后,将故乡善安定为新都,在灵固村的旧址上修建了宫院,并依照当日神祠的模样盖了后殿,同样种上了两棵柳树和两棵槐树,在殿中立了一圈假的井沿祭拜。
乐越跪在井沿前想,九泉之下,灵固村乐氏的鬼魂们真的能够宽恕和氏的罪过么?祭拜完毕,回到寝殿,乐越坐在椅上,看自己手腕上血契线的位置。昭沅呆在光球内,安静地漂浮在他身侧。
乐越叹了口气:“咱们现在不能失去理智。之前我们是被安顺王关在小牢房里,现在则是进了一间大牢房。这间牢房才是真正厉害,想逃出去,一定要沉得住气!”
昭沅闷声道:“其实,你做皇帝,他当你的护脉神,也挺好的……他确实比我强。”而且它看得出来,九凌的确对乐挺不错的。
乐越顿时暴怒,一把抓住它:“我现在这个样子叫好’我和之前的皇帝有什么分别,我只是他们选中的另一个傀儡!”他磨磨牙,“你知道不,我听书看戏的时候,最喜欢骂那些傀儡皇帝,骂他们没有骨头,什么身不由己,全是屁话!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只有自己当了傀儡,才明白傀儡有多憋闷!”他重重一拳摇在椅背上,双目赤红地盯着左手,“我现在恨不得把我这条胳膊剁了,看那根绳子还捆不捆得住我。”
昭沅用脑袋蹭蹭他的手:“我现在法力只剩一点点了,帮不上你。”
乐越揪住它:“谁说你帮不上,你帮了我很多!说起来,是你先让我帮你找皇帝,又让我做皇帝,我才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要对我负责。”
昭沅垂下脑袋,它当然想负责,它想打烂祭坛,打倒九凌,扯断乐越和九凌之间的血契线。
可它只能想,做不到。
“啊——气死我,气死我,气死我了…”琳箐跺着脚,仰天大喊。
飞先锋扑扇着翅膀飞在她旁边,擂着胸口跟她一起嗷嗷地叫。
一旁的树下,孙奔坐在石桌边,悠然地倒了一杯茶,递向琳箐:“公主,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琳箐的身周轰地燃起麒麟火焰:“我快气炸了!”
孙奔道:“这个,你应该自豪才对,你的眼光真的很不错。一眼就看上了那位最有来历的,孙某于他,的确望尘莫及。”
琳箐咯略地咬着牙:“我是个猪脑袋!我居然没看破洛凌之的嘴脸!我真蠢!”
飞先锋捶打胸脯附和:“嗷嗷嗷~~”孙奔道:“公主你不是猪脑袋,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才造成今日的悲剧。谁让你那时和我赌气昵7可惜一枚鳞片啊……”
琳箐跺脚道:“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选你这个奸诈小人!”
孙奔抿着茶点头:“嗯嗯,奸诈小人可比伪君子强太多了。”
琳箐抓起水杯,咕略咕咚灌了两口,一拍石案坐下:“其实,我到你这里来,就是为了惩罚自己,听你挖苦我,我的心里能好受些。”
孙奔替她再添上茶水:“我明白公主你有这种打算,所以才会说刚才的话。”
飞先锋蹲到她身边,轻轻扇动翅膀替她扇风赶走飞虫。
孙奔道:“现在公主怒气也发够了,应该冷静些了。乐少侠不是两根线都连着么,凤凰的后招虽狠,我们现在却还不算输。”
琳箐嗯了一声,道:“那你为什么留在京城不走'我还以为你那天就离开了哩,你不是说不会帮和家的人吗?”
孙奔抱起职臂:“安顺王只是暂时被困在泶城,他得知消息,必定会杀回京城。此时愿意追随他的兵马不在少数。真正的大战才要开始,我怎么舍得走'”风拂动树叶,很温和,但琳箐能感觉到,风中有不寻常的气息,那是战争即将来到的味道。乐越的皇子袍服还在赶制,尚衣坊先送了些可以临时穿戴的衣物过来,乐越沐浴更衣完毕。有宦官在门前跪请人内,手中的漆盘内托着一大叠册子。小宦官道,这是今天要阅的折子,最上的一卷绢书,乃是中书衙门代乐越起草的告天下书,请他过目。乐越先展开那卷绢书,满篇文绉绉的辞令,引经据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