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是乐越与昭沅,琳菁一同前往。
宴席设在王府后花园的雅阁内,临着一汪池水,雅阁的门扇与四面的窗扇打开,倒像个凉亭模样。个内悬挂着素雅的琉璃灯盏,亮如白昼,熏香沁人心脾,夜风轻柔,月色清幽,荷花初擎新叶,叶下一池银星。
乐越他们初入雅阁,便看见飞先锋正蹲在一张椅子上,抖着一块绸布变戏法,从绸布中抖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上首楚龄郡主和刘公公都悦然微笑,一旁的仆役侍女们也鼓掌笑个不停。孙奔噙着笑坐在下首。
引着乐越他们入内的仆人弯腰通报,在座的楚龄郡主,刘公公,侍卫首领邓总管和孙奔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乐越忙抱拳行礼,由女婢引着入座。
落座之后,先由刘公公对他们今日相救之事盛赞了一番:“……若非你们正好经过,出手相助,说不定连咱家都变成石下之魂了。”
只是“正好经过”几个字,连昭沅都听得出,话中有话,别有所指。
果然,护卫首领邓总管立刻接口道:“是了,我听闻乐少侠与孙少侠两位是郡主的郡马参选,这几日都到城外演练武艺,真是万幸如此,你们下才能经过相助。”
这位邓总管定然已经查过,乐越和孙奔今日的演练地点都不在行刺事发的地点附近,方才如此说。
乐越忽然觉得臀下的椅子坐起来很不舒服。他实话实说道:“不是,草民的演练地点并不在那附近。”
邓总管满脸惊讶地道:“哦?那么乐少侠是因为别的事从那里经过?”
孙奔截在乐越的话前道:“不单是乐少侠,我定下的演练地点也离始发至第甚远。实际我与乐少侠刚好经过那里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理由。”
乐越不晓得孙奔葫芦里想卖什么药,只好选择不说话。
邓总管看看他二人,微笑道:“加入我询问缘故,两位少侠不会当我唐突吧。”
昭沅看着他们故作夸奖地盘问,很想立刻推开盘子走掉,琳菁发现它的神情渐渐变的不快,暗中拍拍他的胳膊,用法术传音道:“凡人就是这样,经常会打着救人的旗号害人,所以对救了自己的人也常常心存怀疑,这种事以后会遇到更多。你别挂下脸,会给乐越惹麻烦哦。”
昭沅闷闷地嗯了一声,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它也用法术传音向琳菁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琳菁道:“这就是凡人嘛。凡人心眼很多,很难搞的,你骗我我骗你,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所以我们护脉神是个苦差事。”
孙奔向邓总管笑道:“大人过虑了。此事,其实是草民不大好意思说。”转了转酒杯,有意顿一顿。方才道,“草民……其实是草寇出身,前段时间与乐越少侠曾有些冲突。我唯恐他在王府中拆穿我的身份,之后再鄙视中又彼此不服,所以才约在城外,想私下了结一次,不想竟然撞见公公和澹台小姐遇刺。”此话一出,满座愕然。
琳菁震惊地盯着孙奔,天啊,姓孙的脑壳摔坏了吗?竟然主动抖出自己是土匪,还是个越狱潜逃的土匪,借此替乐越遮掩。这个孙奔是真的孙奔吗……
楚龄郡主初次开口道:“我曾听说乐越少侠之前与几位江湖义士一起力退悍匪,连监护杂报都赞扬乐少侠英雄少年。”
孙奔爽快道:“乐少侠当时退的那些悍匪的头子,就是在下。”
席中再度寂静,楚龄郡主不愧是上战场见大场面的女子,只是淡淡笑了笑。刘公公却不禁问:“乐少侠,可是真的?”
乐越不明白孙奔想作什么,只得点点头。孙奔待他承认后,又道:“不过乐少侠已帮草民在杜世子面前求情,只要草民今后一心向善,对之前的事便不再追究。”
琳菁顿时明白了,孙奔还是那个孙奔,假意替乐越去他人疑心,其实全是为了自己!乐越根本不需要他代为开脱,因为他们是发现孙奔鬼鬼祟祟方才跟踪前去的,心虚的应该是孙奔,乐越没有说出这件事,已经是替孙奔遮掩了,没想到孙奔竟然借机连做土匪这事都拿来洗白,他肯定是知道西郡王府早晚会查到他的身份,所以先下手为强。
真是太阴险太无耻了!
琳菁气的肚子疼,本来对孙奔的一点好印象因这句话一扫而空。
乐越道:“我是有和杜世子提过,不过杜柿子是否已告知定南王爷,官府衙门是否会给王爷面子,我就不能保证了。”
孙奔笑眯眯地道:“无妨,只要乐越少侠替我提过,便是有心,孙某在此谢过。你我这次携手,有并肩退敌之谊。以往过节,皆已浮云。”抓起桌上酒壶,斟满酒杯举起,“来,我先敬乐少侠一杯,在郡马甄试中,你我虽是对手,但各凭本事过关,无论胜败,都以参与为幸。”
邓总管打个哈哈:“孙少侠说的是,刘公公与澹台小姐可以平安无事,甄试多谢两位携手相助,我也敬两位。”
乐越举起酒杯,三只酒杯在圆桌上方清脆地互碰,乐越,孙奔,邓总管都爽朗大笑,笑中各有春秋。
酒尽杯干,邓总管又道:“听说乐少侠的随从中,有位曾与太子殿下是同门。”
乐越心想,不愧是御前侍卫,短短半天,连这些都查了出来。他答道:“大人误会了,那位太子殿下的昔日同门,还有身边这两位都是草民的朋友和兄弟,不是随从。草民出身寒微,哪可能有什么随从。”
邓总管呵呵笑了一声:“乐越少侠真是交游广阔,我的脾气与你有些相似,就喜欢多交朋友。来,我再敬你一杯!”
乐越忙道:“大人抬举。”与邓总管碰杯,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刘公公一直在不断地打量琳菁,待乐越说,琳菁和昭沅并非随从之后,打量的更露骨了。终于,他借着夹菜的功夫开口道:“这位姑娘真是好俊的模样,咱家在宫中过了大半辈子,见识了许多美人,看见你,仍觉眼前一亮。”
被夸漂亮,就算是个宦官夸的,琳菁也挺高兴,她嫣然笑道:“公公过奖。”
刘公公翘起兰花指,抿嘴一笑:“看,一说话,更讨人喜欢。”
楚龄郡主盈盈看了琳菁一眼:“是啊,这位姑娘武艺更是高强,听闻今日幸得你举起大石,实在好臂力。”
刘公公大惊失色:“啊?原来举起大石的,竟然是你?”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琳菁,“真是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举起那么大的石头?是不是修炼过法术?”
琳菁眨眨眼:“差不多吧,我和国师大人还有安顺王爷身边的凤桐先生所练的功夫类似,师门也差不多,公公回去问一下那位凤桐先生,定然就清楚了。”
刘公公,邓总管的神色顿时又有了不同,连楚龄郡主的目光中都露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改看向昭沅道:“看来这位小公子,也非同一般。”
琳菁替昭沅答道:“他是我弟弟,什么都不大懂,跟着过来玩的。”
刘公公从袖子中摸出一块手巾,翘着兰花指扇了扇风:“唉,你们这些江湖人,真是叫人看不透。”
邓总管赶紧出来打圆场:“我也和公公一样,对激昂胡义士,异常钦佩。”再度举起酒杯,对着乐越等人加上孙奔夸赞几句,又碰了一杯。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到尽头,走出雅阁时,乐越大大呼了一口气,昭沅小声说:“好累。”
此时,同一片星空下,行馆的住所中,杜如渊和洛凌之正在窗下悠然品茶。
杜如渊抬首望向窗外天空:“越兄他们应该散席了吧。”悠然地抿一口茶水,“不知他们吃的好么?”
洛凌之淡淡笑了笑:“能好么。”
商景趴在窗台上赏月,应泽在床上轻轻打着鼾。
乐越与昭沅琳菁一道随在引路的仆役身后步出了花园,孙奔与飞先锋走在他们身边,继续与他们搭讪,琳菁懒的搭理他,只有昭沅和乐越回了两句。
刚绕到游廊上,迎面有位侍女盈盈一福:“乐越公子请留步,还有要事相商,这边请。”
要事?难道酒席上盘问不够,还要彻底拷问一番?乐越心想,本少侠日后再也不对官府的人行侠仗义了。
那侍女手提一盏琉璃灯笼,指着游廊另一侧的岔路:“乐公子和这位小公子还有这位姑娘请随奴婢来。”却并没有叫上孙奔。
孙奔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与乐越拱手作别。乐越与琳菁昭沅互望了一眼,跟在那名侍女身后,走下回廊,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小路穿过浓密的花丛,小路边浓重的树影摇曳,蟋蟀鸣叫,四周屋檐游廊下悬挂的丧饰和白色的灯笼透着莫名的森森鬼意。
侍女领他们走过一道道屋院月门,深入王府最深处,约半刻钟之后,走进一处小院。乐越等走到厢房回廊下,侍女抬手轻叩一间房门:“启禀郡主,乐越公子到了。”
门扇随之吱嘎打开,两名侍女向他们微微福身,将它们让进房内。楚龄郡主自上首是椅中站起身,乐越向她见礼时,迅速左右扫了一圈,没看见邓总管,护卫,或王府的侍卫,楚龄郡主身边只坐着她的姨母绿罗夫人,一旁随侍着几个女婢。
楚龄郡主微微挑起唇角:“散席之后,还请乐越少侠过来,是因有个人,想再次答谢少侠。”
啊?乐越茫然地看向绿罗夫人,绿萝夫人向他嫣然笑道:“原来你就是论武大会上青山派的那名少年。”
乐越嘿嘿一笑:“是啊,多谢夫人还记得我。不过我已离开师门,不再是青山派弟子了。”
绿萝夫人的神色中浮起惋惜:‘那真是可惜。你与青玄派洛凌之两人是此次论武大会中少年弟子中的翘楚,我还曾道,你二人将来定是武林栋梁,前途不可限量。”
乐越被夸的轻飘飘的:“夫人过奖了,我现在离开师门,算是个独行客,但愿也能如夫人所说,来日在江湖上混出名气。”
楚龄郡主插话道:“哎呀,姨母,你的啰嗦毛病又犯了,正主儿还没出来,你却先和人家聊上了。”说着笑吟吟起身,走到屏风边,“容月,你的救命恩公来啦,向答谢就出来吧。”
乐越怔住,看着楚龄郡主后退两步,一个身穿浅绿罗裳的身影自屏风后缓缓走出,一双清澈的双目在灯下些微带了点朦胧,乐越感到自己的心又砰砰砰很响地跳起来。
澹台容月低头福身:“今日在城外,时间仓促,未能郑重答谢。恩公的救命之恩,永世难忘。”
乐越的手足再次不太听他使唤,抬起一只手,想了想,抓向后脑:“呃……那个,澹台姑娘不必这么客气。我……在下……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琳菁冷眼旁观,在心中冷笑。明明接住大石头,救了你的人是我,为什么光盯着乐越道谢个不停?白天不够,还要晚上单独请过来。所谓凡人的大家闺秀,不过如此。
昭沅感到琳菁身周的空气开始急剧地冷下来。它缩缩脖子,灯光中,一枚黄色的弹丸嗖的向它一头撞来。
昭沅下意识后退一步,黄团已撞上它的肩膀,欢快地跃上它的肩头。
琳菁用法术传音幽幽向它道:“如果它是母的,就把它带回去养大成亲吧。”
膏药般的雏鸟出现后,凰铃也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在她不友好的目光冷冷扫视下,乐越瞬间清醒了一些。琳菁眼中,乐越和澹台容月之间某些很碍眼的气氛也被冲散。
琳菁突然觉得凰铃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