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夫人摇头道:“听闻国师冯梧正在安顺王府中,他的手段世人皆知,即便乐少侠你有龙神护身,恐怕也……请务必三思。”
乐越僵笑着摇头,顿了顿,突然站起身道:“呃……在下感觉还是有些不适,想再回去躺一躺。”
众江湖人士纷纷向乐越道“保重”,目送他脚步沉重地离开,杜如渊等人已追了上去。
一行人刚走到回廊拐角处,南宫苓自后面急急赶来,将一块玉牌递到乐越面前:“乐兄,婶娘让我送这块令牌给你,待九邑之事平安解决后,乐兄若有难处,可拿这块令牌到金陵碧衣巷,我南宫世家上下听凭差遣;”乐越接下,刚要开头道谢,南宫苓满脸涨红,低头道:“乐兄,我……有时恨不得我不是南宫家子弟……这次事后……我实在无颜再见乐兄,更没脸再让乐兄拿我做兄弟……唉!”转身匆匆离去。
众人回去乐越的房间,杜如渊合上房门,头顶的商景周身绿光一闪,在门上加了道法术屏障,杜如渊笑道:“好了,越兄,你若有不赞同,可以尽管说了。”
乐越拉把椅子坐下,难得珍重地凝起神色:“杜兄,南宫夫人等人与我们真心相交,唱一出刘备摔儿子一般做作的戏码有些不大地道。”
杜如渊在他对面坐下,敲了敲扇子,“越兄,安顺王招安令一发,九邑城中的兵马不会再为你所用,如今之计,只有走仁义这步棋,多多笼络人心而已。”
乐越皱起眉,“我不是那种真的会自己送上门去让安顺王抓的圣人,这般做作笼络,不算大丈夫。”
杜如渊扬眉:“那么请越兄告诉我,何为不做作?何为大丈夫?如今你的身份天下皆知,叛党两个字就刻在脑门上,不快快培养实力归拢人心,难道真束手等死?”
琳箐插嘴道:“是呀,这次我赞同杜书呆,以诈换诈而已,难道他们在你面前的表现就是真的?”
乐越沉默,他一向心怀大侠梦,希望能凭自己的实力让众人心悦诚服,方才在议事厅中,杜如渊强安在他身上的“伟大”光圈,让他浑身难受。
厅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结,昭沅默默地在乐越身边坐着,洛凌之一言不发。孙奔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热闹,应泽满脸肃然地和飞先锋一起剥核桃。
乐越再开口道:“我们这次在九邑,纯粹为了保命,本就没有谋权夺位的打算,此时此刻假意做作,倒把事情搞变味了。”
杜如渊笑了一声:“原来越兄还当自己没有造反,这让我等和你同被打作乱党的人情何以堪。罢了。乐越少侠若不齿在下作为,从今以后,在下便不再多管闲事。只是我觉得乐少侠此刻也颇有几分做作之嫌。”起身开门,扬长而去。
昭沅愕然,乐越和杜如渊竟然吵架了?果然,从这天上午起,杜如渊和乐越没再说过话,气氛十分尴尬。
昭沅很愁苦,它去找琳箐和洛陵之商量,琳箐只摇头,“他们两个的脸现在都拉得好像驴头那么长,去劝肯定会碰一鼻子灰,算啦。”
洛陵之则很语重心长,“越兄和杜兄这次的事情看似小事,实则却是根本的观念分歧,倘若不能自行解开,定然会留下隐患,今后无法融洽相处。”
昭沅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只能去找应泽解惑,应泽含着核桃糕摸摸它头顶,“凡人小儿吵架而已,实在无聊,无需理会。来替本座捏捏肩膀。”
于是昭沅替应泽捏了一下午的肩膀。
这期间看似一片太平,却暗流涌动,乐越醒转之事已传遍全城,众人都在等待,看他做何反应。城中已有因此事结成的秘密组织,甚至前来游说两位副将和高统领,暗示能否设法讲乐越等“请”到安顺王处。
昭沅从应泽处出来,在院中兜了个圈儿,但见王府中的人神色异样,明显是各怀心思,城中的情况可想而知。
它在内院徘徊,走到杜如渊住的厢房门前,悄悄向内张望,杜如渊正在桌边看书,厢房内的门突然自动吱嘎打开,昭沅诧异,只见商景蹲在杜如渊的头顶向它颔首。
昭沅迈进房内,杜如渊放下书,微笑道:“找我还是找龟兄?”昭沅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斟酌着开口道:“我刚刚到院子中转了转,好像很多人都希望把我们献给安顺王。”
杜如渊道:“你们还昏着的时候就这样了,人之常情。”
昭沅低头:“嗯,我还听到他们偷偷商量事情。幸亏你早上在那些江湖人面前说,乐越打算去安顺王那里换整个城平安,要不然他们可能已经要动手了。”
杜如渊淡淡道:“动手也没什么,有麒麟公主、龙神你和龟兄在,我们这些人离开此城绰绰有余。”
昭沅观察他的脸色:“你是不是还在生乐越的气?”
杜如渊卷起书册,摇了摇:“否。我并非在和乐兄怄气,只是他必须做出一个我们这些人都在等的决定——选好要走的路。到了这个时候他若还决定不了下一步要做什么,出了九邑之后,我们这伙人还是趁早各走各路为好。”
天要黑时,昭沅回到乐越的房间,发现乐越竟然也举着一册书坐在床边。只是此时房中一片昏暗,恐怕他看不到书上的字,举着书的乐越两眼发直,目光呆滞,不知已神游到了何处。
昭沅弹弹手指,桌上的油灯瞬间燃烧起来。乐越抛下书册,讲胳膊枕在脑后,叹了口气。
昭沅轻声道:“我去找过杜如渊了。”
乐越没说话,昭沅接着道:“他说,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在等你做决定。”
乐越眯起眼,神色中充满了昭沅从未见过的阴沉,不过他的这幅申请转瞬即逝,眨眼间已恢复为平常的模样,打个哈欠向昭沅道:“这件事明天再说,应该块吃晚饭了吧。”
昭沅隐隐有些不安。
夜半,乐越自房中走出,踱到回廊台阶处坐下,抬头看天。
夜空浩瀚,繁星如银,乐越心中却有一股躁狂之意隐隐翻腾,被他拼命压下。
今日与杜如渊的争执,只有乐越明白,自己的暴躁另有原因。自从在紫阳镇知道了身世的真相后,一股走火入魔般的恨意便一直压抑在他的心底,并且不断膨胀扩大,恨意带着浓烈的嗜杀之气,几乎要从内里将他整个人吞噬,在他的心中喧嚣——报仇!要报仇,让他们血债血偿!
在杜如渊说出那番替他制造仁义形象的假话时,乐越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他可以趁这个机会,进入安顺王的大营,杀掉安顺王!杀掉正在他军中的国师冯梧!
他的脑子不由自主地飞快转着这个计划——假借束手就擒的机会,借助琳箐昭沅和商景的力量,足可以灭掉冯梧,然后再杀死安顺王……
清醒的理智不断地想把这个念头压下去,凭他现在的实力,即便到了安顺王的面前,也未必伤得了他。况且,当年的血覆凃城,还有些地方他弄不明白。究竟父亲和目前是被安顺王还是被白震和周厉所杀?和氏的血脉流落在外百年有余,护脉凤神为何突然得知?但那古嗜杀之气却在不断诱惑他,要尝试,要报仇!
内心如此翻腾时,总有一股清明之气将其压制,将乐越从躁狂的边缘拉回。
那是在青山派中,那些清苦却快乐的岁月蕴化在他心中的清明。乐越想,也许师父知道他的身世,可师父总和他说,乐山、乐水乐世、乐天,这是修道之人应有的心境。
还有在紫阳镇中,刺猬精的镜子中所见的母亲的面容,及她在佛堂前所说的话——“民女李刘氏,求菩萨保佑我未出生的孩子此生平顺。不求他为官做宰,豪富显贵,但求平平安安,做个一生安乐的好人。”
乐越深深吸一口气,仰望苍天。
夜色中,突然有声音道:“越兄,你还没睡?”
乐越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的屋脊上站着一个长衫的身影,依稀是洛陵之。
显然是洛陵之是外出刚归,乐越有些诧异:“洛兄你出门了?”
洛陵之跃落地面:“方才出去转了转,看看城中的情况。”
乐越沉默地点点头,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猜也能猜得到。
洛陵之拍拍乐越的肩膀:“越兄,凡事随心而为便可,不必顾虑太多。”
乐越吐出一口气:“有些事情不能不做,必须要做。”
洛陵之凝目注视他:“你想找安顺王报仇?”
乐越握紧了拳:“父母之仇,我一定会报。不只安顺王,还有凤凰。”
洛陵之沉默片刻,道:“但凭你一己之力,很难对付得了安顺王。眼下这般境况。若非……”
乐越接口道:“若非有琳箐昭沅应泽等,我根本已经性命难保。”
安顺王困住九邑按兵不动根本不是想引自己这方出战,而是从头到尾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因为他根本只要一句话,就能讲九邑城中这个小联盟彻底击垮。
乐越叹气道:“洛兄,其实我现在心中很迷惘,尤其是这些天来,我越来越迷惑,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个什么。一无所有,一无所长,如同蝼蚁。一只蝼蚁,何能撼动天。”
洛陵之静立少顷,忽而笑了一声:“假如应泽殿下在这里,一定会告诉乐兄,只要想要天,天就是你的。没有灭不了的天,没有翻不了的地,没有打不倒的玉帝!”
洛凌之静立少顷,忽然笑了一声:“加入应泽殿下在这里,一定会告诉乐兄,只要想要天,天就是你的,没有灭不了的天,没有翻不了的地,没有打不到的玉帝!”
应泽负着双手睥睨天地的模样顿时浮现在眼前。乐越不禁也笑起来。
洛凌之道:“昔日曾有一高僧与师尊论道,我有幸在旁聆听,但听他说了一句话,至今难忘———从一片树叶上可见世间中生,一粒尘埃内便有一个大千。我们都是自幼修道,所谓道心自在,世事往往难料亦难左右,但求心中坦荡,便是随心而为。越兄,你心中最想做的是什么?如何做,来日才不会后悔?”
依本心二位,乐越心中隐隐约约,开始浮起一个轮廓。他长吐一口气,朗声笑道:“洛兄,多谢开导,经你提点,我想通了不少。”
洛凌之微笑道:“我只是胡说几句,误打误撞,有幸能帮到越兄一二而已。”
夜幕中两人一同看向天幕,乐越觉得胸中的清明之气又开阔了许多。
昭沅藏身在远处的角落里,遥遥望着乐越和洛凌之,他知道乐越心中烦闷,但帮不上忙,洛凌之方才开导乐越的话,它说不出来……
半夜,乐越正在汗水,昭沅变回龙形,钻到他的枕边。
它有一处自己的卧房,却仍然习惯每天这样蜷缩在乐越声旁,它将脑袋搁在乐越耳边,保证般道:“我会保护你。”随即闭上双眼,也沉入深深的梦中。
第二天一早,九邑城中的气氛特别凝重。南城门下,车马云集,一些江湖打扮的人立在车马边静静等待。这是武林各门派世家派来接应的人。
卯时未刻,紧闭的城门欢欢打开,困在九邑城的江湖认识陆续走出,他们皆很沉默的走到接应车马前,迅速上吗或登入车中,马匹调转方向,飞奔着离开。
南宫夫人和南宫聆几人加载众人中间走出,登上马车前,南宫夫人抬头望向城楼方向,城楼上,乐越一行正沉默地注视着下方,南宫苓翻身上马,向着乐越等遥遥一抱拳,打马离去。
九邑城中的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