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史》
“我真是不明白了,你说咱们赣州位属南方,就是要平乱也应该是封地在东方的赵王更方便吧!为什么要调晋王的京军过来?”
“怎么知府大人担心晋王……”
“其实也没有,我只是想不懂其中玄机。不如先生你替本官想一想。”
“公子渊不过一个生意人,又怎么敢妄谈国事。大人莫要为难小人才是。”
“先生才智过人,下官也是求教一二,先生但说无妨。”
“失言之处还要大人多多包涵。皇上现有兄弟三人,陈王韩心常年缠绵病榻,赣州虽属于封地,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赵王韩骐位处在东方,若是莽撞请战,定会让皇上生疑其有异心,此举不当。晋王韩景常年居京,且封地恰在北方,皇上调晋王至此有两益:一,晋王在此地生,不必担心其生异变;二,调晋王离京可以借机削弱其实力。”
“难怪晋王要带走这么多京兵,他是要……”
“知府大人慎言!此乃一家之见,大人听过笑笑便是。”
“先生非池鱼,绝非我小小赣州所能容。”
自一夜交好后,韩景与皖紫霄之间开始变得微妙,平日里威严的王爷竟会开些不温不火的玩笑,那总是惨白着脸的皖大人也会因一句戏言红了耳垂,杂着薄怒要去骑马。
“紫霄,前方便是赣州首邑培良”,韩景凑到皖紫霄身旁,指着不远处的城门道:“这培良月老庙前有一座桥,称作三生桥。当地人都说三生桥上走三遭,从此百世不相离。”
皖紫霄侧过脸,嘲弄道:“王爷这喜好恐怕月老管不了。若是这培良兔儿爷的庙前有座桥,紫霄倒愿意替王爷修书一封请小山公子过来。”
韩景挑挑眉,无奈一笑:“敢这么气我的,全天下也就紫霄你一个人。”
皖紫霄显得不甚在意,依旧紧盯着道路两旁,许久才道:“赣州旱情好像远不如描述中的厉害。这周围树木虽不繁茂却也不至于枯萎,泥土虽有龟裂却并不深,赣州地处南方地下水应不少。若是及时打井修渠,也不至于到流民满街的地步。”
韩景收起笑脸:“此非天灾,人祸也。”
皖紫霄微皱眉头:“怎么?”
韩景坐回皖紫霄对面,打开扇子轻摇:“赣州从去年秋便开始大旱,粮食减产开春的赋税却不减一厘。种田的交了税就没有粮食,没了开春的种子,但不交税就要被充为劳役,北修工事,南通河流。”
“这赣州知府也不上报?”韩景有些气结:“他就不知道这是在逼民为乱?”
晋王韩景浅笑道:“紫霄,你在这官场也淌过浑水,又怎能不知?”
皖紫霄恍然顿悟,冷笑道:“太太平平是本职,治理得再好也是应该的,就算殚精竭虑也没功;乱了再治,却成了大业绩。这祸来了,便是升官的机会来了,换我也不治。”
韩景向皖紫霄移了移,低声道:“赣州知府叫何玉雕,是曹国公的远房亲戚,此人无甚才华却酷爱招揽宾客。他不足为惧,只怕其下有善谋之人,将来让曹国公钻了空子。我们到培良不宜打草惊蛇,等摸清情况再动手。”
皖紫霄眼眸微低道:“王爷是要杀鸡儆猴。”
“对!”韩景“啪”一声合上扇子:“民之乱不过求生,若可生谁又愿以死相搏,故乱民不可惧,可怕的是别有居心之人。”
“王爷,皖大人,我们到何府了。”马夫收紧缰绳,跳下马车恭顺地站在一旁。
高展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何府门前亮出玉令,高声道:“去通知你家何大人,我家王爷到访。”
还打着瞌睡的门卫一个机灵,凑近瞧了瞧玉令后,脸色大变:“请王爷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请我家大人。”说罢拔腿就往府内跑去。
不多时就见何玉雕携一众宾客慌慌张张地从府里跑出来,喘着粗气道:“王……王爷……下官不知晋王爷到访……有失远迎请王爷赎罪。”
韩景这才挑起帘子,弯腰走出马车:“皖大人遇袭身负重伤,不便随本王去贝县,只能劳烦何大人代本王小心照看。”
何玉雕赶忙弯腰作揖:“请王爷放心,下官必当尽心而为。”
韩景微笑着点点头,借机一一扫过何玉雕的宾客们,有鹤发白须的老叟,亦有方巾白衫的年轻书生,其中更不乏衣着身形奇异的江湖术士,林林总总数十余位看着倒也挺排场,这个何玉雕还真当自己是大燕的孟尝君了。
“王爷,何大人。”一个身穿绿底金纹的年轻人忽然走出众人:“小人略通医术愿为皖大人诊治。”
韩景不悦地皱眉:“大夫自是有的,不劳这位公子。何大人要学孟尝君,宾客要学毛遂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何玉雕一脸难色,那位自荐者却不见丝毫窘迫:“小人并非何大人的宾客,而是这培良的一名普通商人。我家世代经营各种金银玉器,从小便随家父四处奔走营生,行程千里有余,见过不少奇人异士,自然习得些不为外人道的偏方巧法。”
自称为金店老板的年轻人言语间夹着难以掩盖的鼻音,想来应是在西北生活过较长的时间。高鼻薄唇,狭长的眼睛微微挑起,眉目间自带着三分倔傲,不见一般人的卑躬奴笑,那上好的翠湖缎子更衬着身姿挺拔,犹如山涧间多年生的青竹。细下观察,韩景忽生出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不禁道:“不知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听公子口音不像是这南方人。”
自荐者微弯腰,平淡道:“小人公子渊,字清溪。我确非南方人,然家中父母已故,我又常年在外,漂泊之人谈何家乡。”
韩景心思一动浅笑道:“既然公子渊你如此自信,那晚些时候,你就来瞧瞧皖大人的伤势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公子渊,字清溪,生卒年不详,嘉佑年间多涉足朝事,然终身不过一布衣。
——《燕史》
“你刚才看见没,晋王爷可是抱着人进的内室。”
“嘘……你小声些,我们这些个下人还是少说主子们的事!”
“本来就是不清不楚的,还叫人说不得了!”
“下人就是下人,老老实实地该干什么干什么,说不定哪天就叫人拔了你的长舌头。”
“也是,人家可是王爷怎么样都有理。今晚不是还要渊公子去诊病嘛!”
“渊公子,公子渊,这名字还真是有意思,人也长得俊,只是……你不觉得他有时候让人觉得怪怪的。”
“嗯?哪里怪?”
“看人的眼神吧!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一眼……就一眼他就能看透你似的。”
赣州的六月少了雨水的滋润,早已变得燥热难挡。窗边的藤叶没精打采地卷着边,艳丽的花朵也不再窈窕招摇,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有损惯有的风姿。
皖紫霄慵懒地侧卧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由叹气:“以前总说江南好,绿柳红花清水饶,肥鱼美酒佳人俏。想着盼着终于来了,还赶上这天气,真是活受罪!”
韩景坐于榻旁灌下一口凉茶,笑道:“我可从没听你说起过你想来江南。不过要是真喜欢,等哪年天气好了,我们再来一次赣州。到时候,我定要好好看看这绿柳红花与大都的有什么不同。”
皖紫霄微侧过身,调笑道:“到时候只怕王爷要忙着应付三卿六部,还哪有闲情记得这档子事!有机会自己再来看看不也是一样的。”
韩景放下茶盏,边为二人打扇,边低声道:“紫衣侯,速随朕去赣州私访。此番朕定要知晓那夜夜难寐,究竟是你深不可测,还是朕鞭长不及。”
皖紫霄红了耳垂,有意板起脸道:“昏君!你可对得起先皇!”
韩景弯腰抵住皖紫霄的额头笑道:“谁让你是佞臣!自古……”
韩景话未说完就被软榻上的人一把推开,刚刚还是柔情蜜意,一转眼的时间,皖紫霄就冷下了脸:“昏君要有像齐公子那样的贤臣相伴,国家才能昌盛不衰,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我这等奸佞小人您还是远离为妙。”
韩景无奈一笑,拉起皖紫霄的手道:“紫霄,你出身书香门第,皖家历代更是人才辈出,修书立著、教化子民才是你不变的理想,若非我,你也应是一代贤臣。紫霄,以后换我护你一世安好……”
皖紫霄抽出手,冷声道:“过些时候,那个公子渊就要来了吧!”
公子渊进来的时候,韩景正毫不避嫌地搂着榻上的美人,嘴角衔笑地轻声低语,反倒是素以阴狠著称的皖大人显得有些局促,推搡着坐直身子。
“晋王爷,皖大人”公子渊微低头,拱拱手,垂下的额发挡住眼睛,模糊了神情。
韩景并不看他,笑着捏了把皖紫霄的脸颊:“你看,你和他长得是不是有那么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
“哪里像了!”皖紫霄打开韩景的手,嫌恶地撇撇嘴:“你说这位仪表堂堂的公子长得像我这么个奸佞小人,小心人家拂袖而去,追都追不回来!”
公子渊笑着接话:“皖大人先征南疆,后平乱民,具是为国分忧,又何来奸佞小人之说?要我看,您也是当朝贤才。”
“公子此话真是折煞我了!”皖紫霄不悦地皱皱眉:“贪赃枉法、陷害忠良,皖紫霄是什么名声自己清楚得很。”
公子渊摇摇头:“皖大人此言差矣。世人皆传皖大人贪赃枉法,可又有谁见过皖大人收玉纳宝,一掷千金;所谓的陷害忠良也不过一个小小的梧桐县令。周铭清廉也不过惠及一方百姓,平定南疆却是稳定河山的千古功业。”
皖紫霄挑起嘴角,讥笑道:“那平定南疆的可是晋王爷!公子渊,你拍马屁的功夫还要再练练。”
公子渊也不窘迫,反问道:“平定南疆绝非一人之功,难道皖大人就没有出生入死?公子渊所说句句肺腑,何来拍马屁一说?”
皖紫霄冷下脸:“今日请公子来是看病的,而不是听你说教的。”
公子渊向前一步,紧盯着韩景道:“王爷,皖大人,小人刚刚在皖大人说话间已看诊过了。皖大人的病不严重只要一副药就可治愈。”
“哦?”韩景被挑起了兴致:“不用诊脉也不用问病史,说说话就能找到症结,公子渊你果然好本事。”
公子渊展开手中的纸扇,提起桌上的狼毫,不消片刻便写好药方呈给韩景。
韩景执扇细看,一脸凝重,皖大人却是瞥了几眼便彻底别过脸。
“青黛朱砂一点红,狼毒紫草九香虫。
防己莲心麦门冬,贯众当归白头翁。”
一般医家看来,这寒热混杂根本不能称为药方的药方却正中了症结。万里挑一的美人,阴毒平凡的紫草,痛苦的压抑与苦心……韩景心里发凉,若等满头华发再说当归,是不是太迟了。
皖紫霄微眯双眼,冷笑道:“写的倒是精准,这公子渊的心思不浅啊!”
韩景小心收起折扇,借着昏暗的烛光反复打量公子渊,许久才笑道:“本王这次是看走了眼,原来不是青竹是条青竹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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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六月天,韩景恍惚中身上却穿着厚重的狐裘,陌生的空间里是一片寂静,黑暗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似乎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