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观火,弟子们无论是谁,那点心思只怕也瞒不过师父。”这句恭维话,似乎在说楚绍云,又似乎在说自己,可也没有明确什么。江雪涯睁开眼睛,看着颜瑾有些讨好又有些胆怯的目光,像只做了错事的小狗,怕主人生气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一笑,轻弹了一下颜瑾饱满的额头,道:“小东西。”他一向尖酸刻薄,心狠手辣,却一直对这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关门弟子”宠爱有加,小事提点一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颜瑾见江雪涯笑出来,知道这一关已经过去,心里偷偷松口气。只听得房门响,霍海生赶过来服侍。江雪涯一夜没睡,这时困意上来,就有些倦倦的,歪在长榻上闭目小憩。
颜瑾对霍海生笑一笑,算是见礼,二人一个跪一个立,守在江雪涯身边,谁也没有再出声。
辰时刚过,一个侍仆蹑手蹑脚打开房门,对着霍海生点点头。霍海生眉头一皱,看一眼兀自休憩的江雪涯,低头走了出去。到得门外看时,竟是严察,过来禀道:“霍师兄,我派去青衣部的人过来知会,说蒋雁落也进楚师兄的房间了,是解挽舟开的门。”
霍海生道:“唔?”猛地醒悟,双手拳掌相击,恨声道:“他口的!被骗了!”他为人阴狠,但素来隐忍自持,此时竟不知不觉骂出声来,可见胸中怒意。严察不敢多嘴,恭恭敬敬地侍立。霍海生来回踱了几步,冷静下来,道:“我要在这里服侍师父不能去,你立刻召集黑衣部和褐衣部所有咱们这边的人,围住青衣部。你对那些人说,谁要是能把楚绍云杀死,从今以后我保他平安。”
严察躬身道:“是。”又问道,“不过蒋师兄还在里面。”霍海生哼道:“在里面干什么?还不是给楚绍云运功疗伤?那就谁也不能反抗,一不做二不休……”
严察心领神会,道:“师兄放心。”
霍海生点点头,自回江雪涯房中。严察急忙召集各位弟子,但他在霍海生面前唯唯诺诺,心里却极有主意。楚绍云和蒋雁落一死,这岛上最厉害的就是霍海生。江雪涯当初有令,岛上弟子只能活下一个,霍海生一除去楚蒋二人,下面再想杀的是谁?更何况楚绍云房中情形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楚绍云真的身受重伤,临死一击必然竭尽全力,自己冲上去干什么?找死么?因此,他只命众弟子闯入青衣部,自己却慢慢地走在后面,半日方到。
众弟子得知楚绍云身受重伤,个个兴奋莫名,都想杀了他换得自己平安。黑衣部七人,再加上褐衣部的数人,十几个弟子聚在青衣部院子里,抬腿就要冲进去。
忽然房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解挽舟提着长剑走出来,回手将房门关得严实,剑尖指着地下,冷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有人高声叫道:“姓解的,快让开,今天不杀你!”解挽舟瞥他一眼,默立不语。另一人叫道:“和他啰嗦什么。”单刀一摆,高举下砍,解挽舟斜刺里“倏”地一剑刺出。那人本没将解挽舟放在眼里,却不料这一剑居然剑光灼灼,迅猛凌厉快逾流星。“啊”地一声,腕上已然中招,手上一软单刀落地。解挽舟一剑刺出剑式连绵不断,梦回剑法第五式“魂牵梦萦”,讲的就是剑招飘忽如梦似幻,那人手中无刀,只能连连后退,躲闪之间只觉左肩右肩同时一凉,两条手臂飞出,“噗”地落到地上。
那人双臂被斩断,张大了口啊啊连声叫喊,鲜血登时狂涌。众人齐齐咋舌惊骇,他们尽皆见过解挽舟被井氏兄弟折辱得犬只一般,虽说后来他也杀了井家二人,但一直随在楚绍云身后惟命是从,心头都有些瞧不起,却不料这少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杀招,且剑法竟然如此精妙。
解挽舟依旧一言不发,长剑如水,连滴血痕也不见。他一身青衣站在那里,仿佛如一杆青竹,孤拔而傲然,眼角眉梢带着一抹凌厉绝然的杀意,又像一柄刚刚出鞘的利剑,挡在门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众人惊愕过去,血腥气激得每个人内心隐藏的残忍涌了上来,个个目露凶光,握紧手中兵器。
严察在后面看得清楚,悄悄后退半步,猛地大喝一声:“上!”
………………
更能消、几番风雨
血光乍现,又一黑衣弟子腾身后退。解挽舟徐徐站直了身子,目光如炬,望向院中诸人。他身上又是汗水又是血水,早已衣衫尽透。右腿、前胸、后背、肋下多处负伤,两枚“透骨钉”牢牢咬住他的右肩,一动便是撕裂般的疼痛。
严察面沉似水,略一摆手,两个弟子提刀冲上,来势汹汹,势不可挡。解挽舟一连后退几步,后背“笃”地撞上门板,突然错身抢上,挥剑便刺。那两名弟子不料对方居然对攻势视而不见,还未及撤回单刀,手腕同时一同,已然中招,双刀登时落地。但解挽舟肩头、腰畔也各中一刀,虽然避开身上要害,但伤势颇重,尤其腰侧那道血口,足有三寸长,鲜血登时涌了出来。
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着实让人胆战心惊,解挽舟宁可身上被捅上七八个血洞,也不肯让众人靠近半步,尽管伤痕累累,但依旧目光冰冷坚定寒若刀锋。
众弟子面面相觑,心下先自怯了。他们是想杀楚绍云,可前提是自己也不能身受重伤,否则楚绍云一死,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更何况要杀楚绍云的,是霍海生,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严察见不是事,他一心防的是蒋雁落,却没想到一个解挽舟就这么棘手,若是就此罢手,霍海生非撕了他不可!一咬牙,提起手中铁环,横贯出去,在空中“呜呜”连响,迅如奔雷。
解挽舟慌忙低头闪过,铁环“砰”地撞在石屋墙上,竟打出个深坑,随即返回。严察厉声道:“一起上!”
众弟子精神一震,齐齐抢攻,登时掠起一片刀光剑影,铺天盖地地压来。解挽舟紧抿着唇,握住长剑的手猛地用力,没有后退,反而挺身迫近数步。手腕一抖,“梦回剑法”已然使出,剑光疾闪,一连刺中五人,但背上、小腿、左臂同时中了一记,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众人见有机可趁,攻势更急,解挽舟拼着一口气,咬牙硬挺。正当此紧急关头,一物劈空飞来,直奔众弟子面门。来势既凶且疾,众弟子慌忙回手抵挡。只听得“当当当”数声连响,众弟子被逼得齐齐后退一步,那物“卜”地落到地上,竟是一个酒葫芦。
只听得一人高声笑道:“小崽子们,想趁火打劫么?”解挽舟心头一松,回身道:“你可出来了。”一人双手抱胸,斜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正是蒋雁落。
严察见机极快,暗道不好,趁着众人发怔间,悄悄后退,一错身,溜了。蒋雁落回身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门前,一抖衣袂,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对解挽舟道:“快回来吧,站着干什么?”
解挽舟提着长剑一步步后退,到得蒋雁落身边,一闪身进了屋中,关上房门。蒋雁落袍袖一拂,卷来地上的酒葫芦,仰头狂饮,几口灌下了大半,提起袖子一抹嘴,对众弟子笑道:“好啊,我看看你们谁敢过来!”
解挽舟心头念念尽是楚绍云,一进屋中便望向床头。楚绍云兀自躺着,双目紧闭,但眉头舒展,不似中毒昏迷不醒,倒像是睡着了。
解挽舟一颗心这才放到肚里,身上伤口的剧痛叫嚣着涌了上来,此时才发觉自己手足发软,再支撑不住屈膝坐倒,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勉力找出些药来,草草裹了身上的伤。他一夜没合眼睛,这短短一日之内变故迭起,心神俱疲,早已累得透了,此时见楚绍云没有大碍,脱下外衣歪在床边,睡个昏天黑地。
等他醒过来,却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回头看时,正对上楚绍云的眼睛,一喜坐起,道:“大师兄,你没事了么?”
楚绍云摇摇头,道:“你伤得不轻,得好好休息。”解挽舟见身上伤口又被重新包扎过了,笑道:“无妨,不过是皮外伤。你身上的毒钉被逼出去了么?中的毒解了么?内力恢复了么?”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楚绍云却只一笑,没有回答。解挽舟刚要再问,一旁有人叫道:“行啦行啦,什么事一会再说,你们不饿吗?”偏头看过去,才见桌上摆了三个托盘,上面满是饭菜,蒋雁落正撕个鸡腿,据案大嚼。
解挽舟腾身下地,诧异地道:“怎么把饭菜拿回来了?不是需得在用膳堂吃饭么?”蒋雁落翻个白眼:“我要拿回来吃,谁敢拦着?快来快来,菜要凉了。”解挽舟听他嘴上说得轻巧,一想便知是自己和大师兄都无法去用膳堂吃饭,蒋雁落只能将饭菜端回来,竟是不顾日后江雪涯责罚,先坏了规矩。解挽舟心下感动,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方道:“蒋师兄,多谢你啦。”
蒋雁落搔搔脑袋,呵呵笑道:“行了,快吃饭吧。”
解挽舟饿坏了,捧起碗来风卷残云,一会托盘上的饭菜就见了底。楚绍云见他吃得香甜,将自己盘中肉菜夹了几块过去。他身上有伤,握碗提筷倒还稳当,只是不见丝毫内力。解挽舟皱眉道:“大师兄,你的伤没好么?”
蒋雁落插言道:“你可真是小瞧我,我出手还能逼不出那两枚毒钉?只不过暗器是除了,毒却没拔清,行动无碍,内力用不了啦。”
解挽舟一惊,顾不得吃饭:“是‘腐骨烙髓钉’的毒么?怎么解?”
楚绍云摇摇头,道:“慢慢运功,或许可解。”
解挽舟“霍”地跳起,道:“那怎么成?这毒如此厉害,在体内一天就多一天风险。大师兄,咱们用药的功夫都不如你,你快说吧,解药怎么配?我去山上找。”
楚绍云慢慢吃口菜,道:“这毒没解药。”
解挽舟盯着他良久,忽然一笑,道:“大师兄,都说你城府极深遇事沉稳,谁也看不透。我觉着倒不见得。”说着又坐到椅上,眼光闪烁,“至少我知道,你对我说谎时,不敢看我的眼睛。”
楚绍云微微一动,道:“我总对你说谎么?”解挽舟无所谓地道:“好啊,我今天是把岛上弟子得罪光啦,只怕过不了几天就会把我大卸八块泄恨。你要是毒发身亡,记得在奈何桥上等等我,也算结个伴。”
楚绍云放下筷子,道:“还有蒋雁落,他能保你平安。”
解挽舟望着他灿然一笑,道:“可我偏偏想跟着你,有什么法子?”
蒋雁落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脸上一会红一会白,突然一拍桌子,起身道:“好,好,你死了,他跟着,我替你们报仇。”
楚绍云闭闭眼睛,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低声道:“天赐守阳丸。”
解挽舟一怔:“什么?”
“解药,是‘天赐守阳丸’。”
解挽舟和蒋雁落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蒋雁落紧锁双眉,咬着唇问:“怎么会是它?”楚绍云道:“其实也不是‘天赐守阳丸’,只不过它恰巧含一种极为重要的毒物,而这种毒物恰恰克制‘腐骨烙髓钉’的毒,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下解挽舟可犯了难。若是解药在别处,无论上山下海,费心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