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看看自己空著的手,然後侧首看向阿大,「大人意思是要打我自己、还是去椿糕?」
阿大一个忍俊不禁轻笑出来,摇摇头,捡起地上的刑棍走了。
阿斌和阿丁则将围观的人都驱散走了,阿二还在那里看著自己的手发呆,同时自言自语,「到底是哪个?」
「颜三!」
秦灿回到後院,看见颜三正要进房,跑上去一把拉住他。
颜三纠结起眉头,脸上露出痛苦之色,甩开秦灿的手,语气不善,「干什麽?」
秦灿犹豫了一下,「你刚才说的话……」
颜三似一直强忍著痛楚,有汗水顺著脸颊滑落下来,对於秦灿的问题便很有些不耐烦,「我只再重复一遍,如果你要辞官离开这里,先把这一百大板还出来。」说完再不管秦灿,开了门走进去後,将门甩上。
秦灿被关在外头,看著门傻愣了一会儿,然後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他没颜三那麽好的武功,一百大板下来岂不是真要成了烂菜一棵?
但是留下来干嘛呢?
难不成是颜三侮辱自己辱上瘾了,以後想玩别的花样?
但那样也不至於用这种方法,虽然他武功够好,但看起来也很痛的样子……
秦灿秦大人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做著各种猜测,却是越想越乱,最後只能放弃。
蝴蝶杯 15
本来以为镇上的百姓会因为茶楼前的事情而看不起自己,但秦灿却发现,镇上人的态度较之前反而要亲和许多,茶楼的掌柜还特意让人送来了糕点,其它几家铺子的掌柜也送了东西来表示感谢。
秦灿有些莫名,明明是因为自己的主意害他们遭罪,结果怎麽都感谢起自己来了,後来一想,大概那天颜三在公堂上挨板子的事情,青花镇上的人都听说了,故而以为自己是忍辱偷生再行秋後算帐。
秦灿没觉得有什麽可高兴的,反而在担心这事情传到云龙山上两位当家的耳朵里,自己会不会直接被他们撕了扔後山喂狼?
总之秦大老爷无时无刻不活在惴惴不安里,直到颜三的伤快好了,虞老大和万老二也没有来找他算帐,他那颗提著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一些。
颜三在房里养伤的期间,秦灿想去看看他,但又不敢,在他房门口转悠了好几次後,终於在大夫说颜三再过两天可以下地的那天,大著胆子走了进去。
等到颜三能下地了,说不定就是他的死期了,到时候有什麽话,估计颜三会让自己去问阎王,所以还是趁著现在他下不了床的时候进去看一眼。
颜三的房里弥漫著一股浓浓的药味,秦灿远远的看见床榻上有人影,便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颜三趴在床榻上像是睡著了,眉头微微皱著,嘴角的线条也绷紧著没有放松。
秦灿站在床榻前歪著头打量。
岑熙的睡脸他是见过很多次了,但颜三的却是第一次看到,没有意外的,颜三就是颜三,就算睡著了也不会出现岑熙的样子。
秦灿看了一会儿,然後低下腰,伸手在颜三面前晃了晃,突然听到对方开口,「笨猴子你皮痒了是不是?」
秦灿悻悻地将手收了回来,却依然站在那里不动。
颜三似有感觉,没有睁眼,开口道,「什麽事情?」
「你……」秦灿刚要开口,觉得问这个问题估计要被打,於是换了个问题,「我……」想想还是要被打,便住了口,但接著就不知道该说什麽了。
颜三等了等,不见他说话,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秦灿连忙随便扯了个话问他,「身上的伤还疼吗?」问完立刻有咬断自己舌头的冲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颜三冷冷答他,「心疼岑熙的身体了?」
「没没没……」秦灿连忙否认,看颜三不动声色,便沈了口气,豁出去了那样,「你不是一直变著法子把这里的知县赶走,为什麽我要走,你又不许了?」
那句要走就把那一百大板先还给他的话,秦灿就当是这麽理解了,寻常人谁愿意没事挨个一百大板?这话丢下来,摆明是让自己没办法走嘛。
但颜三却没有回答他这个疑惑,而是道,「不要以为你打了我一百大板,我以後就会乖乖听你的话。」
秦灿先是一愣,接著心里哭天喊地的叫冤,明明是你自己要去挨的,怎麽算在我头上了?
颜三没管秦灿什麽反应,只自己往下说著。
「你以为我借岑熙的身体活过来就是我的运气?但是你不知道,之前我就好像睡了一觉,但是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变了一个样子,而真正的自己却躺在那里,没有了气息与脉动,身体冰冷,这种看著已经死了的自己的感觉……很恐怖。然後我就问自己,现在自己是谁?是颜三还是岑熙?
「明明魂魄还是颜三,但是从镜子里看到的却是别人的身影,而每当从大哥二哥和山寨里的兄弟那里证实了自己是颜三後,你都会跳出来,告诉我,『你现在是岑熙,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的。』……真是太讨厌了,呱噪得不得了。」
颜三闭著眼睛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为此痛苦不堪著。
「对不起……」
秦灿没什麽底气地道歉。这时他想起来,颜三的身体落葬的那一天晚上他看到的画面──颜三坐在葬了自己身体的坟前,身边摆著酒坛,自己喝一碗,然後另一碗祭给墓碑……
现在总算明白为什麽颜三这麽抗拒自己,不仅仅是自己,原来颜三醒来之後也时常处在迷茫之中,分不清楚他究竟是谁,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会不断去做那些颜三才会做的事情来证明自己是颜三。
想到这里,秦灿发现,这场魂魄与身体的交换,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受益者,大家都承受著不同程度的伤害,包括颜三。
颜三继续说道,「我努力著去习惯这张脸和这具躯体,把刀法重新练起来,要让所有人见到我都知道,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是颜三……所以笨猴子你听好了……」
颜三始终闭著的眼睛睁了开来,略微回头,看向秦灿。
秦灿被他坚定坚决的目光看得身体一震。
颜三说,「我是颜三,是黑云九龙寨的三当家,是个无恶不作的山贼,但绝不是你所认识的岑熙,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秦灿微微低头。
他还没有从岑熙真的回不来了这个令他沈痛的事实里走出来,颜三这麽说,就像把他心里的伤口撕开了又撒了一把盐上去,但是……
「你说的没错,你是颜三……不可能是岑熙。」
然後秦灿看到颜三嘴角微微一勾,不是以前那种带著一丝阴冷和狠辣的笑,而是有点感激的那种,但转瞬即逝,颜三又恢复那张自己好像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的脸,回过头去,说的话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生气。
颜三说,「没其它的事情你该出去了,别杵在这里碍眼。」
秦灿倒抽了一口气,然後吞进肚子里,看来一百大板打少了!
他很自觉主动地离开,不碍人眼了,出房间的时候还顺便把门给带上。
秦灿站在颜三的房间外头,虽然颜三自始自终,对於那天在全镇百姓面前羞辱自己的事没说过一字的道歉,但他秦灿大人有大量,暂不追究,反正他也自己挨了一百大板了,对於颜三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隔日清早。
秦灿走出房间,隔壁颜三那间的房门也同时打开,秦灿看到里面走出来的人,愣了一愣,正轮值打扫院子的阿斌和阿丁两人也是定定地看著那人,手上还拿著扫帚在扫,结果撞在了一起。
走出房间的当然不是什麽三头六臂的妖怪,不过这模样的颜三也确实能让人吓一大跳。
颜三穿著那时候在黑云九龙寨扮岑熙时穿的那身衣服,秦灿还在奇怪,他居然没把这套衣服给丢了,平时一直在脑後高高束成一个马尾的头发,也用一支朴实无华、乍一看还以为是根筷子的木簪挽了起来,只是身上那股霸道的气势一点都没有收敛。
见院中两人因为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己而出丑,而秦灿也是一脸噎到的表情,颜三瞪了一圈,一个不落,然後道,「看什麽看?没见过师爷!?」
秦灿和阿斌还有阿丁一起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那你们这种眼神和表情是什麽意思?」
蝴蝶杯 16
秦灿连忙伸手蒙住自己的眼睛,继续摇头。
颜三似乎心情很不爽,一甩袖子走了,秦灿从指缝间偷看,看到颜三因为不习惯这样的衣服,连连被衣襬绊到,忍不住「噗哧」笑出声,然後连忙收起表情,继续捂著眼睛站在那里。
之後升堂,颜三也总会在场,不过时常因为下面争吵的事情太鸡毛蒜皮了而趴在桌上打瞌睡,不然就是一激动一拍桌子,秦大老爷被吓得官帽都歪了,看过去发现他人已经用轻功跃出去,提著人家的衣襟正要动拳头,然後捕快衙役纷纷上去拉住他,最後在一片混乱里退堂。
虽然还是让秦灿很头痛,但至少颜三不知道吃错了什麽药,安分了许多,因为赌输了而砸赌坊场子的情况时有发生,但去茶楼之类的地方也记得要付银子。
不过束手束脚让颜三总会有不爽的时候,於是每到这个时候,秦大人就成了颜师爷找碴出气的不二人选,甚至在颜三某次心情不爽的时候,硬是把那只大黄狗的名字从风光响亮的县太爷改成了狗官。
然後经常就能听到厨房的老伯在叫唤──「狗官,回来吃饭了!狗官,又跑到哪里撒野去了?」
或者阿斌阿丁他们开玩笑的声音──「狗官,不要挡路,没看见我们在打扫院子吗?」、「狗官,现在很忙,没时间和你玩。」
每次听到「狗官」那两个字,秦灿就要心惊肉跳那麽一下,久而久之,就学会了充耳不闻,再过些日子,连他自己也习惯这麽去叫那只大黄狗,甚至还觉得「狗官」听著也满亲切的。
闹腾了大半个月,县衙里总算是稳定了下来,而离「云中雁」定下来盗蝴蝶杯的日子也没剩下多少天数了。
秦灿一开始从阿大调查的那些情况看,猜想也许是裴书德要还赌债,打上了蝴蝶杯的主意,所以假冒了一个云中雁出来,一方面可以哄老太太将蝴蝶杯交给自己保管,另一方面,如果蝴蝶杯不见了的话,也可以推到云中雁的身上。
但云中雁此人本就行踪不明,秦灿没办法把人找出来对质,故而只能按著「这字条是真的云中雁留的」来办,也算是以防万一。
但是要怎麽防呢?
秦灿想,裴家那几间屋子算不上好,周围的暗旮旯也藏不下几个人,自己人不好藏,云中雁也不好藏,就怕对方直接上房顶开个窟窿进来偷。
秦灿想这件事的时候,眼睛瞄到桌上的茶杯,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青瓷粉彩喜鹊丹荷杯,秦灿拿到自己面前,看得出神。
「谁也没见过……不是吗?」
隔了两日,秦灿从外头抱著一个木匣子神秘兮兮的回来,但是刚一进门,就和颜三撞了个正著。
「干什麽,鬼头鬼脑的?」
秦灿正了正神色,「没事。」见颜三的视线落在自己怀里这个盒子上,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