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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抱玉万万没想到——原来坚守两天的任务是如此艰巨!
因为他连一天也没守住。
眼看城陷在即,摆在李抱玉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战死,要么投降。
情急之下,李抱玉近乎绝望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发现自己还有第三种选择。
他随即派人去向燕军请降,说:“我军粮草已尽,请允许我们明晨出降。”
史思明闻言大喜,当即下令停止进攻。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唐军既没有竖起降旗,也没有打开城门。史思明在城外等了老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被李抱玉忽悠了。
是的,就利用这一个晚上的时间,李抱玉已经在城防的几个缺口处重新修筑了防御工事。安心休息了一夜的唐军官兵也已精神抖擞地进入阵地,在各自的战斗岗位上严阵以待。
史思明咬牙切齿地下达了再度进攻的命令。
可这一天,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显著变化。因为燕军经过昨日疯狂的进攻之后,士气已有所衰竭;而唐军官兵都相信只要再坚守一天,援军必到,所以人人斗志昂扬。
观察到燕军士气已经大不如昨时,李抱玉决定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他一边率众抵挡燕军的进攻,一边大胆地派出一支精锐骑兵,悄悄绕到了燕军的背后。当这支奇兵对燕军发起突袭的同时,城中守军也随之杀出,迅速对燕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史思明万万没料到,昨天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唐军居然还敢主动出击。他暴跳如雷,匆忙组织反击。可在唐军的前后夹攻之下,燕军的建制一下子被打散了,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最后被唐军打得大败,只好纷纷溃逃。
史思明拿不下南城,只好命宰相周挚率部转攻中潬城。
此城由李光弼亲自驻守。中潬名义上叫城,事实上并没有像普通城池那么高的城墙。它四周仅有高度及人肩的矮墙,称为“羊马城”。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中潬城不能算城池,充其量只是一座营寨。
仅靠低矮的羊马城,肯定是阻挡不了敌人的进攻的。作为辅助的防御手段,中潬城外四面皆围有一重栅栏,栅栏外还环绕着一条深、广各二丈的壕沟。可即便有壕沟、栅栏和矮墙的三重防守,中潬城在河阳三城中的防御力仍然是最薄弱的(这也就是李光弼亲自驻守中潬的原因)。所以,要想守住中潬城,就必须立足于战,而不能仅仅依靠消极防守。
十月十二日,燕军开始进攻中潬。
李光弼命部将荔非元礼率精锐士卒在羊马城布防,自己则登上中潬城的东北角,在一处瞭望台上纵观整个战场,用一面小红旗进行指挥。
燕军凭借人多势众,同时从三个方向发起进攻。每个方向各有八支纵队,每支纵队前面由士卒铲土填沟。一填平,后面载有攻城器械的车辆就紧跟上来,士卒继而砍伐栅栏,开出一条进军通道。
眼看着燕军从三个方向迅速逼近,而荔非元礼却还按兵不动,瞭望台上的李光弼急了,连忙派人去质问他:“你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填平壕沟、砍开栅栏,为什么动也不动?”
荔非元礼回话:“大人是想守,还是想战?”
李光弼说:“当然想战。”
荔非元礼说:“既然想战,敌人耗费体力替我们填沟开栅,何必阻拦?”
李光弼闻言,忍不住笑了,看来自己也有轻率急躁的时候。荔非元礼显然是想以逸待劳,然后趁燕军疲惫之际发动进攻。他命人给元礼回话,说:“很好,我倒没想到这一层,你伺机而动吧。”
片刻后,各路燕军已相继砍开栅栏,从缺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入。荔非元礼抓住战机,率领敢死队迅速出击,一下子把燕军逼退了数百步远。然而,随着后续部队的到来,燕军很快稳住了阵脚,力战不退。荔非元礼不知道后面赶来的燕军到底有多少战斗力,于是也不恋战,马上率众后撤,准备等摸清情况后再行出击。
一见元礼退兵,瞭望台上的李光弼顿时又惊又怒。
中潬城的三重防御工事已经被燕军破坏了两重,剩下那道羊马城几乎只是一道摆设,根本无法有效阻挡燕军的进攻。如果荔非元礼退回城中,那中潬城必定陷落。
李光弼情急之下,立刻遣传令官去召元礼,准备将他军法从事,然后再换人上去打。
荔非元礼听到传令官召他,没好气地说:“战况正急,召我干什么?”说完就不理睬传令官了,自行率众退回了栅栏内,然后密切关注燕军的下一步动作。
燕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是被荔非元礼刚才那一番突击,士气已经折损了大半。所以唐军撤回栅栏后,燕军也不敢进攻,而是停滞在栅栏外犹疑观望。
见此情景,荔非元礼心里就有数了。
他重新集合了麾下的所有精锐部众,却不急于出击,而是继续耐心等待。
栅栏外的燕军既不敢攻,也不敢退,胶着在那里,不久就出现了烦躁不安的阵阵骚动。荔非元礼立刻下令擂动战鼓,全军出击。这一次,燕军终于没能挡住唐军凌厉的攻势,被杀得丢盔弃甲,大败而逃。
望着潮水般退去的燕军,李光弼脸上露出了欣慰的、也略带惭愧的笑容。
毋庸讳言,李光弼在这一仗中接连犯了两次错误,要不是荔非元礼两度抗命,这一仗的结果就很难设想了。由此可见,两军对弈,拼的绝不仅仅是两个主帅的智谋和战略,而是上至主帅,下至每一个将领,甚至每一个士兵在临敌时的机智、胆识和战斗力。不论是荔非元礼组织的中潬城之战,还是李抱玉负责的南城守卫战,都足以证明这一点。
在中潬城战败后,燕军重新调整部署,由史思明亲率一部继续进攻南城,由周挚率一部转攻北城。
李光弼得到情报,迅速率众进入北城。他登城观察了一下燕军阵势,然后胸有成竹地对部将说:“敌军虽多,但军容不整,不足畏也!我向诸君保证,过不了中午,定能将其击败。”
随后,李光弼命诸将同时出战,但是一直打到这一天中午,双方却依旧难分胜负。李光弼召回众将,问道:“这一上午打下来,诸位觉得敌军阵营哪里最强?”
有人答:“西北角。”
李光弼即命部将郝廷玉攻西北角。郝廷玉请求拨给他精骑五百,李光弼给了他三百。接着李光弼又问哪里是次强的,有人答东南角,李光弼命部将论惟贞出战。论惟贞要求拨给精骑三百,李光弼给了他两百。
最后,李光弼对众将说:“诸位听从我的令旗指挥,若旗帜摇动缓慢,你们自行判断攻击方向;若旗帜快速摇动,并三次朝下指向地面,则万众齐进,不惜一切代价攻入敌阵。若有退者,定斩不赦!”
下完命令,李光弼从卫兵手中拿过一把短刀,插在靴中,大声说:“战争就意味着死亡,我身为国之三公(司空),不可死于敌手,万一战事不利,诸君死于敌阵,我必自刎于此,不令诸君独死而我独活!”
众将随即出战,各率所部冲向燕军军阵,双方很快就绞杀在一起。片刻后,郝廷玉突然脱离战场,跑回城下。李光弼大惊失色,对左右说:“廷玉一退,情势就危险了。”说完即命传令官去取郝廷玉首级。郝廷玉大喊:“我的马中箭了,不是后退!”传令官回禀,李光弼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命他换了坐骑,返身再战。
稍后,又有两名将领在燕军的进逼下逐步往后退却。
他们是仆固怀恩和仆固瑒父子。李光弼又命传令官去取他们首级。仆固怀恩父子望见城中驰出一骑,提刀直奔他们而来,赶紧率部重新杀入敌阵。
就在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当口,河阳城头的令旗开始急剧摇动,并三触于地。唐军各部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全力攻击燕军。燕军抵挡不住,全线崩溃,被斩首一千余级,掉进黄河溺死者一千余人,另有五百多人被俘;燕军大将徐璜玉、李秦受被生擒,周挚仅率数骑仓皇逃窜,燕将安太清也带着残部逃回怀州(今河南沁阳市)。
周挚大败后,史思明不知战况,仍在进攻南城。直到唐军把五百多个燕军俘虏押到南城的城头上,他才知道周挚已败,不得不解围而去。
无论史思明是否愿意承认,李光弼始终是他的天敌。
河阳之战,彻底粉碎了史思明速战速战、西进潼关的企图。随后的日子,史思明一直被李光弼牢牢牵制在中原战场上,根本无暇西进,更不用说要攻取长安了。
一种巨大的挫折感在史思明的全身上下弥漫……
此时的史思明当然不会知道,没过多久,李光弼就将败在他的手中。而且败得很惨。
【江淮之乱:不再安宁的后院】
自从安史之乱爆发后,帝国的大片山河都遭到了叛军铁蹄的蹂躏,战火燃遍大河南北,狼烟笼罩东西两京,唯独帝国的财赋重镇——江、淮地区,幸运地躲过了战祸的荼毒,始终保持着相对安宁。无论是当初永王李璘的短暂叛乱,还是燕军一次次向江淮进兵,最终都没能打破这片“帝国后院”的安宁。
然而,到了上元元年(公元760年),江、淮地区的安宁还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打破了。
叛乱者名叫刘展,时任淮西节度副使兼宋州(今河南商丘市)刺史。严格说来,刘展是被逼反的。
因为他一无谋反动机,二无叛乱形迹,之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其实是源于无处不在的官场斗争。
刘展有一个同僚兼好友,名叫李铣,时任御史中丞兼淮西节度副使,两个人都是淮西节度使的副手。按照官场的游戏规则,刘展和李铣是不能走得太近的,否则必会引起顶头上司的猜忌。可问题是,刘、李二人的性格都不是那种小心谨慎、温和内敛型的,而是锋芒毕露、我行我素的,所以根本不管这一套。这两人不但成了私交甚笃的铁哥们,而且还是配合默契的政治拍档。他们从不把顶头上司放在眼里,甚至经常联手把上司架空。历任淮西节度使都对这两个桀骜不驯、狂妄自大的家伙深恶痛绝,可又拿他们没办法。后来,有一个狠角儿来到了淮西节度使的任上,于是好戏就开场了。
这个狠角儿叫王仲升。他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更不会像前几任节度使那样心慈手软。上任不久,王仲升就以“贪暴不法”的罪名将李铣逮捕,旋即奏请朝廷,毫不留情地砍掉了李铣的脑袋。
除掉李铣后,王仲升又迅速把矛头转向了刘展。
当时,民间盛传一首谣谶,其中一句是“手执金刀起东方”。王仲升就将谣言附会到刘展身上,然后授意监军宦官邢延恩入朝奏报,称刘展一贯犯上抗命,且“刘”姓应验谣谶,应尽早将其铲除,以绝后患。
邢延恩回京后,极力向肃宗进言,说:“刘展和李铣是一伙的,如今李铣既除,刘展惧不自安,若不趁势除掉,恐怕会生变乱。但是刘展手握重兵,必须用计除之。奴才斗胆建言,不妨擢升刘展为江淮都统,让他接替原都统李崱人怀霰ǎ巴懔旮叭问保儆谕局薪浯丁!
肃宗依计而行,下诏任命刘展为江淮都统(即一人兼任淮南东、江南西、浙西三道节度使),同时下了一道密诏,命原江南西、浙西节度使李崱茨隙澜诙仁沟司吧搅殖袅跽埂
邢延恩自以为这个调虎离山的计划万无一失,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他的自作聪明最后竟引发了一场席卷江淮的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