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廊下看见的御林军,应也是为这而来。」见靖凌满脸不可置信,阳焰仅
是苦笑:「揭发这事的,是老四。」
「不是我,是老四。」阳焰又道了次,字字铿锵。
靖凌张了张口,却找不到任何话语。为何是幸悯?靖凌以为,该是阳焰不然就是
六殿下千恒……如今宫刘曹三家不都已站在幸悯那方……为什麽?
阳焰起身,走至黄花梨木方桌旁指尖轻轻拨弄上头摆著的残盘,「我没想到,老
四竟这般狠绝。」
「他想一次解决两大世家在宫中势力。」自枣木棋盒中拿起一子落下,阳焰冷冷
自讽笑道:「一层层慢慢剃除太费时费力,不符合老四行事作风。我该想到的。」
「可是宫刘两家如今都已站在四殿下那边,」靖凌急急辩驳,「四殿下该是没
必要……」
阳焰眯起眼,食指中指夹起白子,就著斜斜映入房内的日光仔细瞧看,「若他未
来称帝,宫中元老派系党争对他而言,不过是阻碍,老四才没那心力在大老中斡旋制
衡,能除的便先除……」
「曹家与他血亲缘重,现下当然除不得。因此,老四便找上了刘家……只是我没
想到老四会顺便扯宫家下水。」阳焰低首看著棋中残盘,仔细琢磨了许久,「官商勾
结本是重罪,如今又扯上盐枭……」
「……」靖凌当然晓得,贩私盐是连坐死罪,历史有太多借镜,汉武帝所道钛左
趾没入其器物,剥皮、夷十族……太多太多,翻起这般古籍,血腥之气萦绕不去。
「一直以来,刘家皆是公正不阿的,因此历代皇帝都放心将盐政交与刘家。」啪
一声落下一子,阳焰又拾起一子,「而你们宫家为了掩蔽锋芒,则往民间经商发展。」
「老四却将这两股力量兜了起来,」落子的清脆响声回盪在书房里,听来莫名压
迫。「这就是为何老四极力拉拢刘家之因,他要这宫刘站在同一侧,如不贩盐,凭藉
宫刘叶三家势力权柄,就能让老四在朝中呼风唤雨……如真贩私盐,能为老四赚来大
笔财富不说,他也能自导自演……扣上官商勾结、擅贩私盐的罪名,藉此一次扯下两
大世家。他不需耗多大气力,便能扯下这两家。」
「所以他反自己揭露这般事,要父皇相信他是清白。」阳焰笑道:「若晚了,由
我、由老六来揭,他定无法抽身。」
「这就是,老四如此急进之因。」
外头一阵杂沓脚步声响,远远,听见争执喧闹。
靖凌有些不安,但见阳焰不曾自棋盘中抬首,也只能耐著满腹疑问等待。
半晌,阳焰指尖拨动盘上云子,低声道:「如果我是老四的话……」
「大殿下也会同四殿下这般……吗?」靖凌不禁反问,却在道出口後些许犹疑。
「宫护卫你说呢?」
阳焰浅浅抿起一抹冷笑,瞧得靖凌有些心凉。
「我……不懂。」靖凌别开眼,不想将阳焰眼中的心思瞧得太明。
阳焰沉默了半晌,沙哑著声音意味深长低道:「……不要懂,不需要懂。」
靖凌有些不明了阳焰话中所指,抬眼却仅看见阳焰望著窗外,背著光的脸庞如今
看来晦涩难明。
「所以方才御林军是来追捕刘宣……」私贩盐是连坐重罪……那,宫家呢?他呢?
靖凌只觉头脑混乱一片,还未深思便直觉问道:「……大殿下,您先前就知情了?」
「……若我说不知情……」 阳焰回首看著他,一迳地笑,「你会信吗?」
阳焰语气酸涩,甚是有些讽刺尖锐,让靖凌没来由的畏惧,瞪大眼张了张嘴,什
麽也道不出口。
他也不晓得自己心里期待的,究竟何种答案;不晓得该怎麽回答阳焰近似挖苦的
回问。心里乱纷纷,怎麽也理不出头绪。
阳焰冷哼了声,「不仅我,父皇也知晓。」
「圣上也……」所以那日,才会问他近来有无回宫家……是吗?
「但父皇仅是疑心私盐之事……我原先也仅知晓刘家宫家底下挂勾谋策。」阳焰
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老四这番心思,父皇兴许还不晓得。」
外头的喧闹越来越近,靖凌不禁往窗外望去。
远远,只见著门口护卫挡著御林军,若巧弯身不知与他们说些什麽。
「我想……」阳焰难得有些吞吐迟疑,靖凌不禁竖起耳细听。
「……宫大人或许早已发现,所以才……」
阳焰一句话,像砸在心版上,靖凌只觉耳畔轰轰作响,顿时瞢聋了般。
『爹是为你好,这宫廷……终究不适合你。』
『我……对不起宫伯伯……对不起思凌还有你……』
阳焰看了他一会,似有些不忍地别开眼,「对不住……明明知晓,却没同你说。」
靖凌呆愣看著阳焰,那日衣袖拭擦唇边血痕,静默陪伴的那般体贴,原来,是有
这番因缘。
『别多想。』
他的确,什麽也想不了。
「只是……」阳焰探出手,似想与他说些什麽,但终是叹了口气,负手走至窗
边,「外头的御林军,定也是为了这事而来。」
「宫大人早先一步同你断了父子关系,父皇又将你当亲儿对待……若真要清算,
父皇定也会护著你。」阳焰轻声嘲讽:「老四就连这点也算准了。」
「若方才我没拉你离去的话,你定会被老四冠上谋害刘宣之名。」
「如今,就看若巧能挡他们多久。」
听阳焰轻笑,靖凌仅觉一股恶寒自背脊窜上。
原来,幸悯肚腹中存的,便是这般阴谋诡计。
原来,他以为他该已看清这宫廷阴晦黑暗,却仍是天真得近乎愚昧……
近乎愚昧。
「……那,父……宫家呢?」许久许久,靖凌才自喉中挤出这几字。
阳焰仅是望著窗外骚动,似没听见似的。
靖凌敛下眼,只觉像被淋了一桶桶的冰水,冻得他狼狈困乏,再说不出话。
阳焰当然不在意宫家生死,宫家原就是阳焰政敌,能一并扯下宫家,或许对阳焰
而言,才正合了他心意。阳焰是下任的帝,若说幸悯此举是为称帝铺路,那阳焰想必
也思虑过许多方法除去宫中大老。
『他也有,许多没同你说的。』刘宣的话,似又在耳畔响起。
靖凌望著洁净乾爽的手,想起刘宣倒在他身上那般血湿腥气,只觉一阵恶心。
「四、四殿下,您这般,奴婢会挨骂的。」若巧似再也拦不住外头喧闹,声音越
来紧张高扬。
「无妨,你家主子若真恼怒了,天塌下来有本王替你担,让开。」
随著脚步嘈杂声响逼近,阳焰脸上更是冷凝警戒。
「太子殿下,日安。」幸悯推开门,满脸笑意与身後杀气腾腾御林军两般样。
「主子……」跟在众人後踏入书房的若巧满脸愧疚,低首不敢瞧阳焰一眼。
「若巧,没你事,先退下吧。」阳焰随意摆手,若巧急急行礼後赶紧退到一旁,
深怕阳焰气怒怪罪。
「四弟可真好兴致,找我有事?」阳焰随手拿起书卷,浅笑问道。「还带了这麽
多御林军来我这小书房作客。」
「这太子书房怎能称小呢?四弟我可是欲得得不著呢。」说著真假难辨的话语,
幸悯也是一脸灿笑:「四弟想同您要个人,不知可否?」
「想从我这要人,还得看是什麽理由。」阳焰走至花梨木官帽椅上坐下,閒适地
靠著背叠起脚,翻过一页,笑容不变:「近来朝务繁杂,太过无聊的理由我可不听。」
「啊,需要我请若巧倒杯茶水,请四弟你坐下好好与我谈谈吗?」
「不用大殿下费心,我要到人便不打扰大殿下。」幸悯抬手,御林军默默退一
步,「相信大殿下早晨也晓得了,宫刘两家贩私盐之事。」
「啊——似乎真有这回事呢。」阳焰心不在焉地望著手中书卷,头也不抬。「那,
与我的人有何干系?」
「该烦恼的,不是四弟你吗?」阳焰轻哼了声,再嘲讽不过。「那似乎,都是你
的人。」
「相信大殿下也知晓,私贩盐是连坐重罪,所以……」没有正面回应阳焰挑衅,
幸悯有些轻蔑地看了靖凌一眼。
靖凌静静听著,只觉再疲倦不过。阳焰也好幸悯也好,都习惯将情绪藏得那麽深
那麽沉,这般,不累吗?
「所以?我可不晓得这屋内有谁姓刘抑或姓宫呢。」阳焰有些无趣地掩嘴打了个
哈欠,「若你是指靖凌的话,他可是早被逐出家门,与宫家毫无关系了呢。」
听得自己的名,靖凌不禁一凛。
「但总是与宫家曾有关系,大殿下您可别拿这当理由。」幸悯双手抱胸,玩笑口
吻:「您该知道,这并不能当推托之因。」
「若我没听错,父皇是道,收押宫刘两姓族人来日再审,」阳焰有些不耐,「这
里是太子书房,在我这,没有宫刘两家的人,只有我的人。」
「不知这般,四弟还有什麽要说的呢?」轻声阖上书,阳焰不冷不热地道。
跟在幸悯身後的御林军有些躁动,却被幸悯一个扬手制止。
「我早知晓要自大殿下您这拿人本不是件易事。」幸悯抿起笑,而後自怀中拿出
一青花瓷瓶,「宫护卫,相信你见过这东西吧?」
见幸悯突与他说话,靖凌怔了好一会,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幸悯勾起一抹势在
必得的笑:「若说没见过才稀奇,毕竟这是自宫护卫你房中搜来的。」
靖凌眯眼仔细细看,那不是……怀宁送他的瓷瓶吗?因与怀宁闹得不愉快,那日
收下後回房他便摆在桌上再没瞧过。怎麽会……在幸悯手上?
「你……搜过惜宁宫?」阳焰咬牙,似有些发怒,但脸上仍是一贯的笑。
「我岂敢得罪大殿下的宝贝弟弟,」幸悯狡狯地扬起笑,「我不过,要青逢公公
陪同我至宫护卫房内兜兜绕绕罢了。」
「却没想到让我找到如此有趣的东西。青逢公公可是脸都绿了呢。」
见靖凌仍是一脸茫然不解,幸悯冷笑:「宫护卫,事到如今你就甭装傻了。」
「本王或许不能以宫家私贩盐名义擒拿你,却能以暗杀刘家长子罪名拘拿你。」
听幸悯这话,御林军几步向前,将靖凌团团围住。
靖凌不知该不该抽剑抵抗,瞥了眼阳焰神色欲听阳焰指示,却见阳焰脸色阴冷,
瞧不出心思。
「四殿下似乎是误会了什麽。」靖凌双手一摊,「我怎麽可能暗杀刘宣?我与刘
宣可是自小到大的好朋友。四殿下定是搞错了。」
「若是如此便罢,本王也想当这般没这回事。」幸悯温和笑笑,与怀宁几分相似
的俊逸脸庞上迫人的狠诈,「那我倒想问,为何自宫护卫你房内搜来的瓶内,会有与
刘宣所中,同一般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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