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没想到最终,还是连累你了。」
宫云凌嗓音嘶哑压抑,令靖凌有些听不清,靖凌虽有犹疑,但仍是踏出步伐向前
几步。
「……最是无情帝王家。」靖凌在栏楯旁停下脚步,听得宫云凌深深吸几口气,
努力顺气似欲保持冷静。「二十几年前……早该认清。就算会违背你祖父遗言,我也
该将你送离这宫廷远远的。」
「……思凌呢?」首次喊道自己亲弟名讳,有些别扭。
「女眷妇孺皆软禁府中,其馀的,皆收押狱中待审。」
虽与弟弟不亲,但听得他无事,靖凌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所以宫家……真同刘家贩盐了?」几番吞吐,靖凌终是问出口。
「这宫廷,无关有无。」宫云凌叹了口气,耐心解释:「只关乎圣上信不信。」
「只要圣上信了,只消一个藉口捏造,便能倾覆朝政。」
听著父亲这般说道语气,靖凌有种恍惚错觉,宛若时光倒溯,彷佛仍在父亲书房
内,父亲又为他逃课一事揪著他耳朵仔细教诲训戒,他仍是那个仍未长大的孩童,只
消娘亲敲门唤他们用膳,他便能逃脱。
父亲沙哑嗓音宛若忏悔般低低喃喃,似带了些懊悔:「当年,沈氏一门,便是这
麽灭的。」
「……」
「靖凌。圣上,不若你想的那般可亲。」
听这话,靖凌心里打了个突,不禁仔细琢磨了这话中意思。
在怀宁面前,圣上总表现像个溺爱么儿的父亲,久了靖凌便忘了,那张风尘历练
的亲切面貌下,藏著怎般的手腕利刃。
当年弑兄篡位、铁血整治天下的霸主,骨子里,能有多少可亲与人?
「圣上现下虽对咱们宫家格外开恩,但,谁也不晓得明日会发生什麽事。」带著
些自嘲,宫云凌缓缓道,似已心死。「若真有明日。」
「……」
「对不住……」宫云凌肩膀微微颤动,「爹原先……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
喑哑声音,听来竟带了些哽咽。
靖凌紧咬著牙低首不忍看,一颗心不禁拧痛泛疼。
宫云凌咳了好几声缓了缓情绪,「……当年,你不听爹话与七殿下交好……自那
时开始,爹就晓得,会有那麽一日,你会被逼著决定……决定站在何方。」
「……」
「那时你还小,还没能明了,所谓的宫廷争斗……并非像爹同你讲的那些故事,
听过便罢……真正踏入这宫廷,每个人都仅是只棋,不管愿或不愿,在操弄策谋的人
手中,不过都只是棋步……行棋的人,未必会在意你感受。」
「棋子便是棋子,棋子不会有情绪感受。」
宫云凌停顿了会,似在等靖凌说些什麽,好半晌才接著说:「既认定了七殿下,
爹不要你在亲情大义间为难,爹……不要宫家成为你的负累。」
「……」
「或许你会觉得爹太自以为是……只是,爹也只能这般……尽量别让你成为有心
人利用的棋步。」
「……」
「……爹不是……真要同你断绝关系,只是不想牵累你。」将脸埋入掌中,宫云
凌全身微微颤抖。
记忆中,父亲不曾在人面前这般软弱,就连娘亲逝世之时,他也不曾看见父亲在
人前落泪。如今,父亲却背对著他哭得老泪纵横。许多复杂情感哽在咽喉,张了张口,
靖凌终是艰难喊出一声:「爹……」
肩膀停止颤动,宫云凌缓缓拿开手,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一声喑呜後再重重覆上。
「……爹……原以为,再没机会听你这般唤我。」
瞧不见宫云凌面容,靖凌努力回想那张脸上或许会出现的表情,却怎麽样也想不
起。眼前似乎,模糊一片。
《皇七子》 46
45後面有更动喔~
……
「宫大人,还请这边请。」
隔日一早,大理寺窦大人命人领著靖凌前来审讯。没有威逼动刑,仅是平稳问讯。
口气甚是有些客气恭谨,让靖凌有些摸不著头绪。
窦大人问了些有关刘宣的事,有关宫家贩私盐的事,好似也知道无法自靖凌口中
问得什麽,便命人沏壶茶备些糕点,要靖凌别拘谨同他坐坐。
靖凌只觉一头雾水。靖凌曾听道这窦大人行事严谨作风狠辣,原以为又免不一顿
皮肉疼,却没想到是这般情况。
窦大人瞧他一脸不解,讨好地笑笑:「宫大人您怎麽说,也还是七殿下跟前的红
人。而小的呢,可不想得罪七殿下。」
「毕竟,得罪七殿下等同得罪太子。小的担不起。」
听窦大人这般诚实,靖凌顿觉好笑:「那得罪四殿下就没关系了?」
「若真可选的话,小的当然也不想得罪四殿下。」窦大人摊开乌骨折扇扇了扇,
掩住嘴低声道:「大殿下要小的与您说,他定会将您弄出牢狱。」
突然听得这话,靖凌愣了愣,回过神来只见窦大人已收起乌骨扇,无事一般起身,
「顺王如今可是如日中天,鬼见鬼愁,深怕被揪住了什麽把柄成了下一个宫家刘家。
就连他底下顺王派的也是各个提心吊胆,受惊的兔子似的。」
推开窗,伸手逗了逗悬在窗边的笼中鸟,悠閒地道:「只是呢,再怎麽说目前大
殿下还是未来的正主子,圣上虽将宫家刘家的事交给顺王,但总说实权仍还在大殿下
这执政王手上。」
靖凌努力回想阳焰与他的书卷,却怎麽也想不起窦大人与阳焰有何关系。兴许与
其他人一般。阳焰对他的信任,有限度。
「况且现今案情仍未明朗,小的可没那个胆子朝宫大人用刑呢,若冤了宫大人,
那我这官以後呢,还不知混不混得下去。」
靖凌晓得,窦大人是说给外头那些探子听,便无讥讽之词,倦懒敛下眼。
「所以这大理寺卿一职呢,可总让小的夜里睡得不安稳。」摸了摸後颈,窦大人
玩笑说道,听来半真半假。
没有刻意刁难作对,窦大人让靖凌陪他喝上几盏茶,便命人押他回大牢,换押宫
云凌审讯。
即将踏入牢房前,与被领著前行的宫云凌错身而过,就著阳光,靖凌终於看清那
张苍老消瘦面容。
前一日宫云凌说的话语仍在耳畔,靖凌只觉道不出的心疼,牙根隐隐发酸,紧紧
握拳,在狱卒轻轻推背示意下继续迈步。
踏入牢狱中,扑鼻而来的湿意和著些腐败气味,让靖凌不禁皱眉,一阵反胃。
他说到底仍是大臣之子,鲜少踏足这般脏污地方,更别道要在里头待上个数把日,
想来便让他脾胃疼。
尤其如今身上有伤,又戴著铐镣……但想到年迈的父亲以及怀宁,靖凌也只能一
口气呕在心头,咬牙踏入了栏楯内。
沈重铁链圈锁拉扯圈上後,靖凌恼忿地一屁股坐下,拿起一根稻草在地上笔画,
碎碎念念数落那满脑子阴谋诡计的幸悯,恨不得也赏幸悯几鞭,相信这定能解他气。
「宫护卫兴致可真好。」
突然听得熟悉的嗓音,靖凌抬首不意看见拿著方卸下的人皮面具,身著狱卒衣裳
的阳焰, 吓得手中稻草都掉了。「啊……大、大殿下!」
「嗯。」阳焰不冷不淡地回了声。
「您怎麽会……」靖凌脑中一片混乱,「什麽时候……」
「我有话问你。」阳焰摆手,没让靖凌将话说完,也似不愿听靖凌质疑,兀自问
道:「那药,自哪来的?」
兴许是阳焰墨黑眸子盯得他发慌,靖凌想也没想便道:「……大殿下疑心我?」
「你脑子进水了吗?」阳焰横了他一眼,啐了声。
「呃、没、没有。」顿时回过神来,靖凌在阳焰说道「我没多少时间同你玩笑。」
时赶紧解释:「那药是七殿下与我的,说是生辰贺礼。」
「怀宁?」
「小的也不知那药自哪来,七殿下说道要赠我,我便收下了。只是这几日……」
心很乱三个字到口,又咽了下。「小的没打开检查,是小的的错。大殿下可别……」
虽知阳焰对怀宁另眼看待,但靖凌还是不免为怀宁说话。
话道出口,才觉隐隐心酸。
他竭力想对怀宁好,想让怀宁远离阴谋诡计,却一点也没被怀宁放心上……而如
今他仍是这般,近乎愚钝地只为怀宁说话。
「……」阳焰抚著下颚沉吟了会,「你们,在宫外都见了些什麽人?」
没想到阳焰会这麽问起,靖凌有一瞬愕愣,在阳焰抬眼瞪他时赶紧回话:「说不
个准的,因为七殿下他总爱四处乱跑乱窜……」靖凌突然想起重锦,那日出宫重伤回
来後,他一直忘了与阳焰提这事,如今想起了便赶紧说出口。
这般大事他却一直忘了提,靖凌不禁低首,不敢再看阳焰一眼。
「重锦?那日在老四府邸的那个护卫?」阳焰沉吟了会,「你道他是怀宁友朋的
护卫?」
「是……」靖凌有些後悔,若他早一些与阳焰说,或许今日一切就不会发生。
「那个江子季,似乎不单纯。」阳焰似已有了打算,「我会要影卫他们再同我报
告。要怀宁这几日都别出宫了。」
靖凌不禁松了口气。
「而你这边,待刘宣醒了我便能将你弄出这牢房。」阳焰环视四周,有些嫌恶,
「在这之前你就忍忍吧。」
「我已命人去找解毒药引,只要再等几日。」
靖凌点头,向阳焰道了谢。却又想得宫家与刘家之事。
「大殿下,那宫家与刘家……」
「那事我插不了手。」阳焰语气强硬,不容反驳。「我要救的,只有你一个。」
阳焰不带感情地道:「其他那些,与我何干?」
「那些,可都是我在朝中政敌。」
「……可是……」听阳焰这麽道,靖凌有些心寒。那是他的亲眷,他的友朋,就
算平时不亲,他也仍是想救他们。尤其如今听得阳焰有办法保他全身而退……他没那
麽自私,只求自己独活。
见他犹疑,阳焰眯细了眼,冷冷看著他。
「宫护卫,你究竟站在哪方?」
隔了这麽多年,再次听见阳焰这般问道,靖凌竟有些惶惑拿不定主意。
如今他与父亲之间的心结已解,幸悯又舍下了宫家,那他该是……
脑海浮现怀宁的笑靥,靖凌只觉心头一阵瞢痛。
怀宁是他没有血缘的弟弟,是他……留在这宫中的唯一理由。
「别与我说事到如今,你还想抽腿不沾腥全身而退。」阳焰似有些急躁,口气听
来也些许冲,听得靖凌有些心惊。「你还记得当年,你同我说了些什麽吗?」
当年……当年他同阳焰说了些什麽?
只要能保全怀宁脸上笑容,只要能让怀宁远离争斗诡计,他愿,助阳焰登上那至
尊地位。不计任何代价。
不计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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