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我越想保护他,就越是推他入绝地。更别说父皇跟你小叔……还有梅妃。」
他也曾以为,只要成了帝,就能呼风唤雨,就能保护身旁之人。因此他藏起心绪
藏起真心,扮演合适面相,争权夺利,站稳东宫之位。以为这般,就能守护想守护之
人。
可终究,还是无法自欺。
他根本,不想登基。
他站得越高,做得越好,越是将身旁人们推上众矢之的。
「或许听起来很傻,可是,宫外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看得越多,我越想离开。」
他不想,像父皇那样穷尽心力登上那帝位,才来懊悔。
「我的心愿很小的……」不过,想与心仪之人厮守,不要斗争、不要掺杂权谋利
用,幸福平淡度日。
若说聿书的死,让他明了他不过生得恰时,那皇位,得靠实力夺。
那,蝶衣的死,让他真切醒悟,他压根就不想要那皇位。
「可我对这皇朝有责任……」抛不下也撇不得的,责任。
那柄朝著怀宁来的响箭,让他登时晓悟,只要他一日是东宫,就得背起沈重负轭,
担起百千人命。
就算他欲退出,其他人却不愿放过他。母后处心积虑欲让他继位,父皇盼他早日
练达老成擎起皇朝,其馀皇弟当他眼中钉处处寻他错处,老三与怀宁则是太过依赖,
更别说层层复杂利害关系後,千百条人命。
「我仍是得訩起身後那麽多人,我走不开。」额贴著靖凌的背,疲倦阖上眼。
「若我不顾一切抛却离开,那母后怎麽办,怀宁怎麽办?」长子名分东宫头衔成了枷
锁,亲情血缘期待指望成了镣铐。这皇城,成了他脱逃不了的笼牢。
「因此你才计画要让三殿下接下皇位?」
不否认亦不承认,阳焰自嘲笑道:「我一直在想,要如何离开。怎麽样,才能保
全我在乎的人。」明明知晓这不过孩子般天真。他是那麽清楚这宫廷权势起落,一人
得道鸡犬便能升天,反之,一人过犯,便能牵连九族。生死福祸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帝王今日喜悦谁,谁就高升,厌恶谁,谁便丧命。
「我推敲许许多多可能,剖析想像各个皇弟登基後会出什麽事……」幸悯心狠手
辣听不入建议,若登了基说不穿又起腥风血雨。悠真瞻前不顾後,太容易遭煽动。千
恒一心想帮樊沁夺位。怀宁就别提了……想来想去,适任的唯有樊沁恺清……他与樊
沁不同派系,若让樊沁夺得皇位,恭王派会不会清算扳倒母后让芙贵妃成后?
「我不是选择老三,而是希望……因我太明了他藏了些什麽,他不比我差。」
听来像强辩,可是他是真的这麽想。
恺清崇敬他,或者说得更确切些,依赖他。恺清不想闹翻,不想失去他这兄长。
甚至,就连心上人也让给了他。
他原先不在意,不在乎,可经沈家一事後,他却觉得,恺清值得更好的,恺清能
做得更好。
私心也好愧疚也好为皇朝也好,他不想恺清一辈子活在他阴影下。
「所以东虏进犯之时,我藉机让老三出宫去磨。若他一直待在我身後,这帝位他
会接得很辛苦。」
「战役结果你也晓得,老三立下大功凯旋归来。那时老三不仅有了自信,也建立
起底下势力。」
「我当然为他开心,也希望他能留在京城留在朝廷磨练。」
「那为何……」又举荐三殿下至淮安治水?
那些年靖凌在师父那修炼,不晓得宫里情势,这些事皆是返京後听人转述。
「功高震主。」
短短四字,让靖凌更加迷惑。「可是那不是你……」有意为之?
「我不在乎,不代表母后不在乎。不代表其他人不在乎。」
「难不成皇后娘娘……」起了杀意?
「老三那麽敬重母后,我不想他失望。」不想论断自个娘亲,阳焰说得迂回,「再
加上老四那个性……」就怕恺清锋芒太过,引来幸悯敌意,「我已经害得怀宁……我
不想老三也成众矢之的。」
「老四若要斗,就冲著我来。」
语气再坚定不过,靖凌听来仅觉得难受。
「所以我逼老三接下苦差迫他离京,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两个闹翻……就连我身
旁亲信,也仅有余襄知晓真相。」覆上手背的指掌那般温暖,彷若被揣在心上,阳焰
费好一番气力才让眼底热气散去,「……我说过,我不讨厌这些弟弟,只是有太多不
得不。」若是出生寻常人家,他们几个兄弟,感情会不会好一些?
「隔年你返京了,我便要余襄至淮安帮我顾著老三,也顺势让人更加认定我俩是
真决裂……」将怀中之人揽得更紧了些,「可就算做到这番境地,这麽多年後老四仍
是置疑提防,我才要余襄回锦阳宫行刺,陪我演这出戏。」不单单为封宫保己,逼老
三返京,更为削减老四戒心。
阳焰自嘲低笑:「那一刀我刺得深,只为让这戏看来更真。」
可千谋万算,不值天一划。
没料得梅妃之子仍活著,没料得……太多太多,他觉得倦。
「我不是,故意要试你的……」
含糊消逝在唇间的呢喃道歉,听来再虚弱不过。
思索推敲这些年来阳焰心境,靖凌觉得鼻酸难捺。
想他一路上扛下那麽多……是怎般感受?为保他人往自己身上刺刀,是怎般感受?
看皇后娘娘偏爱怀宁,自个却仅能咬牙苦担重责,是怎般感受?
这麽多年掩没真意敛藏情感,费尽心机谋划周旋保全身後人们,却被当天经地义,
甚或误会曲解……是怎般感受?
难过时无人诉苦,痛苦时无人安慰……
独自一人。
是怎般感受?
为何当时他,不能为他担当些呢?
为什麽,没能早些发现呢?为什麽,要利用他忘却怀宁?
为什麽那时要伤他呢?他早说了是真心的……早说了要等,为什麽要质疑?
为什麽,要伤他?一直被保护的他有什麽资格伤他?
察觉怀中之人缩著肩膀,阳焰喟了声,贴著耳际轻唤他的名,低低絮语床笫间那
句自愿。听来只觉得疼。
为什麽,总是对他这麽温柔?
明明,他才是最需要被珍惜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指尖拭过靖凌颊畔,亲吻安抚。阳焰待了好一会儿,复而又道:「余襄自那之後,
就一直藏在父皇身旁假扮青逢。」
「我原本想,只要再等些时候、再些时候,待父皇死後……我就能摆脱这些……」
「所以……那遗诏……是你吗?抑或真是圣上旨意?」咽著气,靖凌咬牙不让嗓
音泄漏情绪,虽晓得不过徒劳无功。
如今,追究父皇真属意谁已无意义;登基的是恺清,而非其他皇弟。唯一知晓真
相的余襄,会把这秘密带进坟墓。阳焰轻笑:「若父皇驾崩之时,我仍是东宫,那我
将理所当然接下帝位……那便简单。」禅位、诈死、太多太多方法。更可利用余襄假
造遗诏清算曹家流放老四,何乐而不为?
「可若父皇驾崩之时,我已非东宫……」这宫中权势起落太大,谁也料不著会发
生什麽事,他得预留後路。「我得确保老三能继统。」
「父皇多疑,若真要立遗诏,身边应仅有亲信,绝不会叛他的人……说来也仅有
青逢真算得上。」
就连自个亲儿都信任不得……这般想来又觉有些可怜。靖凌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蛮不在乎眯细了眼,阳焰冷笑:「若仍有他人,假扮青逢的余襄也能轻易封口。」
只要能让老三接位,死几名大臣也值得。「青逢长年在父皇身旁,私下领有手谕也算
不得奇事。」
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好让两人更亲近些,「起初,我要余襄学声练字假扮青逢,
不过为能杜撰手谕名正言顺清算曹家跟老四,等我诈死禅位之际,接位的老三便能轻
省许多……」或许,也是因不想归罪於自己,便欲让父皇担这罪。
如今想想,他果然,很自私。
「却没想到……」
没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八殿下仍活著,没料得李顺勤是奸细,没料得雁安……
还有皇后娘娘之事……这些日子来,太多太多事。彷若梦魇一般。
「母后死後,我便在等。等父皇驾崩。」真的,很不孝。可是……「待父皇死了,
余襄就会为我处理好一切。」
「……对不住……」唤他的名,阳焰又低喃了几声抱歉。
母后死後,他原先并不期待宫靖凌会为他做些什麽,更不想他同情,才命雁真若
巧挡著他。可心底某处却悄悄期待,想知道宫靖凌会怎麽做,想明了宫靖凌是否已真
在乎他……不单是不想他同情……这般想来又觉得自己卑鄙。他明明,不想脏了他的
手。
突来道歉揪紧了心,靖凌知晓他心里定不好过,想开口劝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得任阳焰紧紧抱著。
「你晓得吗,其实历任天子,一直想除掉这些世家老臣。」不仅是父皇,凡民帝
也是。
「……嗯。」靖凌明白,层层交织的复杂势力利益,有的时候,反而让皇帝动弹
不得,催逼左右皇帝裁断。只是一直以来,圣上为小叔之事总偏爱恩待宫家。要不像
沈家、叶家……
「若真成了帝,会不会有一天,我必须被迫下令赐死我在意的人?」蝶衣死後,
他不断在想,若他真成了帝,若真为皇朝著想,他可以很硬心残酷的。「若待在宫里,
久了,会不会像父皇那样……逼走自己所爱的人?只为保住那皇位?」
「我不想赌。」尤其是现在,「不想拿你赌。我赌不起。」我好不容易,才让你
与些心给我。
他原也想,若出宫之前,宫靖凌仍未能与些心给他,那他便要放手。
在宫靖凌已在意的现今,他不想轻言放弃,同样,也不想逼宫靖凌,所以,才让
宫靖凌自己决定。
若非出於本意,那,他们能走多远?
「呐,」亲腻单音撒娇一般,听来脸红耳热。「我曾,与你说过我的事吗?」在
手背烙下吻,舍不得放开。「在你进宫前。」
「是指……太子妃吗?」由自个口中说出,心底不知怎麽沉甸甸的。
「再之前些。」
靖凌摇头,阳焰将额轻轻贴上靖凌颈间。他喜欢,这般亲腻。
看著真正的我……与我机会,爱上我可好?
微弱请求传进耳,波纹一般在心底掀扬漪涟。靖凌张口,想说些什麽自己也不晓
得,千思万绪怎麽也理不出条理。阳焰也不逼他回应,缓缓陈述前尘往事。
「从前,我也曾像怀宁那般任性。或许更甚之……」
靖凌不搭腔,喷洒颈间的温热气息让人再耽恋不过。
他只是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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