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念稍稍有些不自在起来,偏头一会儿,抿了抿嘴。
“告诉我吧。”赵晗垂下眉毛来,那哀求的口吻绝对是发自真心,他是真的希望周木头能告诉一些自己关于他的事。
周家念终于拗不过他,淡淡答:“有十年了吧。”
周家念在关外十年,若失聪是在十年前发生,那……赵晗隐隐有些猜测,却觉得如今这失聪是怎样造成,并不重要,于是他问:“……那,还可以治吗……?”
“不知。”
想来也是,关外哪来正儿八经的大夫,连着凉发个烧都可能死人。
赵晗感到了些许希望,忙道:“不如我们先去看看大夫吧。你的腿伤,还有……你的耳朵。”
“我的腿已好多了。”
“那你的耳朵……”
“我没事。”周家念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于是缓和了口吻,“不劳费心。”
赵晗被堵的有些委屈,终于闭了嘴,他只是觉得,周木头本该是那么完美的人啊……
周家念见赵晗的表情像条受伤的小狗,终于是有些心软道:“抱歉……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
赵晗没回话,又低头吃了几口面,却觉得连胃口也没有了。
待两人沉默着吃完这顿街边的面,周家念便站起身来,首先开口打破沉默:“在去王府前,咱们先去看看布告皇榜。”
“嗯。”赵晗仍有些闷闷不乐,他甚至希望一直疼他的七王叔干脆也反了算了,这样他还能有借口留在周木头身边,这样,才能有更多时间,让周木头多接受他一些。
他忽然想到还是孩子的时候,自己趴在御花园的荷花池边逗锦鲤,他丢着馒头引来漂亮的锦鲤,小心翼翼的伸手过去,鱼儿却总在他靠近到几寸时迅速的逃走,藏匿在了荷叶下。
周木头如今就是这样,每当自己靠的太近,他就将自己藏了起来。
周家念见他始终不开怀,知道自己方才破坏了气氛,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但不知该说什么,迟疑了片刻,还是走在了前头。才走了两步,便感到手臂一沉,低头便见到赵晗漂亮的手指牵住了他的手。
他虽觉得有些怪异,却也不好挣开,两人便这么手牵手,神色古怪的走到了市集街口。
街口贴布告皇榜的木牌前站着三三两两一些行人,周家念将赵晗安置在一旁的小巷,便上前几步,在布告栏前大大方方的看着。
不消一会儿,赵晗便见周家念脚步匆匆的回来了。
“怎么样?”
“长安有些古怪。”周家念道,“按理说,寻觅太子……这样大的事。可布告栏竟连提也没提。况且……城中的巡逻也未免过于严密。”
“怎么会。难道七王叔……也许只是消息还未到长安吧?”
“不会的。除去京城,便是长安洛阳金陵,驿站传往这三地的消息,总是最快的。”
想到儿时七王叔待自己的宠溺,赵晗皱着眉头,心里闷得慌,不由的绞紧了衣袖。
周家念神色有些焦急,将方才置办的行李一并交到赵晗手里,又取了二两银子,道:“银两并不是很够,只能置办一匹马,我去去就回。”
赵晗也是知道险恶,可是见周木头转身,还是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我跟你一同去。”
“不可,东市的巡守只会比这里更加严密,在这里等我。趁现在城门没有盘查,抓紧先离开长安,再议其他。”
“……”赵晗有些不安,却还是不愿拖累对方,任周家念抽离了手,低声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赵晗在原地蹲下,忐忑不安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周木头才回来了,却没带上马,而是带着一个男人。
他有些怕生的看着周木头,而只见他沉默不言,不一会儿两人便在他跟前站定了。
那男人四十来岁的模样,商人打扮,转着手里两个山核桃,促狭着笑着,打量了赵晗一番:“就是这小孩儿?”
“正是。”
男人道:“行。没问题,看在小周你面子上,三两吧。我福老板的驿站马车,一路都打点好了,保证给你安安全全送到京城。”
“……”赵晗这才是听明白了,忙上前拉住周木头道,“不,我不要!”
见多了难舍难分的场面,周木头还没开口,男人便笑了,道:“你们聊着,我先回去打点,快些啊,一会儿马车可就走了啊。”说罢,便十分识趣的离开了。
周木头看了看四周,将赵晗带到角落,道:“福老板朋友多路子广,自己一路小心些……这银子你都带在身上,三两给马夫,到驿站就弄些干粮,路上吃得拮据一些。”
说罢,他便把袖中二两碎银塞给赵晗,赵晗却是摇着头怎么也不肯受。
“那你呢?”
“我没事,行走江湖风餐露宿惯了,迟早也能到京城。”
赵晗仍是不住摇头:“我不走,我不能丢下你,你的腿还受了伤呢。万一你遇上先前那批人……”
正说到这,听得几声马嘶,一辆马车停在了路口,福老板跟赶车的马夫说了几句话,便从驭位跳了下来,走近了几步:“惜别够了吧?走吧?”
赵晗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看向周木头,拼命摇头,急道:“周木头,我不……”
周家念却是直接将银两塞到了他袖中,有些强硬的将他往车上推搡:“上车……”
福老板的马车很大,是从后头上车的,里头坐了不少人,两人半推半就刚到了马车后,周家念见赵晗始终不情不愿,索性搂着他的腰抱他坐到了马车上,赵晗坐在了车舆上,仍不死心的攥着他的袖子。
“到了京城,自己仔细些。”
里面有个一个大妈听见动静,掀开帘子,热情的笑吟吟道:“小娃儿,一个人进京呢?放心,姨也去京城,路上照顾你。”
身边已有了人,很多话便也不方便说出口了,赵晗只是使劲的攥着周木头的袖子,带着哭腔道:“可是我们说好一起进京的……”
可是周家念最终还是狠狠心将他的手拂开了。
***
福老板见两人已纠缠够了,便上前和马夫知会了一声,马车便开始渐渐开始启程。
“小周啊,这小子是你哪儿捡来的?”福老板站在周家念身后,转着手中山核桃,随口一问。
虽然干这行的福老板早已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但他五年前与周木头结识于关外,记忆中那人对什么都置若罔闻冷淡的很,可不是什么会在路上随便捡只小猫小狗的善心人。
果不其然,一问如同石沉大海,站边上的人连个屁都没回应给他。福老板叹口气,却不知周家念不是没有回应,而是压根听不见他问了什么。
周家念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远去的马车上赵晗仍坐在马车甲板,像只小狗似得巴巴望着自己,离得很远了,还轻轻的喊了声周木头。
距离太远了,旁人定是听不见的,周家念却能轻易读见。与赵晗一路走到这里分别,其实他心里也有些许不忍,但如今进京不知如何盘查,坐福老板的马车一路上都曾打点过,应当是安全许多。
这么想着,周家念望着马车渐远,也算安下心来,于是便准备离开此处。
不料他转身刚走出几步,便见身后的福老板表情一愣,指着马车的方向似笑非笑道:“这娃儿怎么还……”
周家念不解的回过身来,却见马车已停了下来,再定睛一看,一转眼功夫,赵晗的身影已不在马车上了。
以为赵晗出了事,周家念方陷入恐慌,在马车四下寻找少年身影,便被一下抱了个满怀。
“你怎么……!”
“我不走。要走也一起走……!”也不管周木头根本看不到自己在说什么,赵晗一面固执的说完,一面看向一旁的中年男人,道,“福老板,求求你了……!回京之后我定会把三两银子补上的!成倍!”
周木头哪里看得见他在说什么,怕马车走了,忙道:“你怎么回事,快回去。”
福老板原本是精明商人从不赊欠,但听闻成倍,神色便有些暧昧了:“成倍补?怎么补?”
“三百两!回去京城,我找到亲眷,定会补上的。”
福老板本来以为也就六两,九两,对方一开口就是三百两,倒让他一时慌了神。再观少年容貌,龙眉杏目,倒的确是富贵的相貌。京城之中,谁知道都是些什么家族的人,福老板人脉广,便是得益于他从不开罪人,思来想去,多拉个人也是拉,便道:“算了算了,就带上吧。”
***
待赵晗兴致勃勃的拉着周木头上了马车,才明白什么叫做,挂牛头,卖狗肉。方才那位随和的大妈简直就好像是福老板的骗局似得,一进马车,只见整个车厢中有七八个人,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汉子,要是没有那热情的大妈,几乎让赵晗以为他们又回到了关外。不过想来也是,若不是犯了事儿的人,又何须坐这种一路打点,避免盘查的马车呢。
在这群人里头,细皮嫩肉的赵晗和一板一眼的周木头是绝对的格格不入,周木头习惯了关外生活,似乎不觉得哪里奇怪,赵晗却是坐如针毡,冷汗直流。
也只有到了驿站用饭休息时,赵晗才有和周木头独处的时间,赵晗用晚饭一抹嘴便迫不及待的一早回到了房间,待周木头带着木盆推门进来的时候,见他趴在床边直溜溜的往天上看,突然回过头来,大呼小叫:“周木头周木头,今天月亮好圆。”
周家念冷着张脸没陪他胡闹,一本正经的转身闩好门,便将打来的一盆水放到桌上。
赵晗立刻粘了过来,扯着他的衣袖道:“周木头,咱们去屋顶看看月亮嘛。”
“……”
最终周木头还是拗不过他,带着他从窗口爬出来,几下便跳到了铺着瓦的屋顶,赵晗在屋顶小心翼翼的挪了几步,腾出块尘不多的地儿坐了下来。
“下个月便是中秋了……”赵晗望着月亮道,“记不记得?每年中秋,京中都会举办很大的灯会。小的时候,本宫经常带着小太监偷偷溜出宫去玩……周木头,那时本宫曾经遇见过你也不一定呢。”
“……”周家念不置可否,却也抬头看了看月空中玉似得圆盘。
见周家念站在一旁,赵晗也不催促他坐下,他只从周木头这抬头一眼便看得出,周木头也同他一样有着思乡的情绪,于是在他再度低头之时,便问道:“周木头,你京中的家里,都有哪些人啊?”
周家念愣了愣:“家中?血亲吗……?”
“嗯嗯。”
“没有。”
赵晗一下子蔫了下来,他就是想多了解周木头一些,却没想到又误打误撞触到他的伤心处,忙道歉:“抱歉。”
周木头倒是毫不在意,道:“没有关系,我自小就是孤儿。”
“那……”赵晗想问那你还非要回关内干嘛,可没问便先有了答案,还用问吗,那个香囊的主人,就是这关内周木头唯一挂念的人。
心里有些醋味,赵晗说话便有些不中听起来:“你知道,世易时移,毕竟过去了十年……你有没有想过,你想找的人可能压根没有在等你,而是已经过上了自己的生活?”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说了这样的话,他以为对方会生气,会否认或者隐瞒,但是周木头没有,周木头只微微皱起眉头思忖了片刻,然后淡淡道:“那样再好不过。”
唉!周木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