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熠一时气结,没想到苏凌迂腐起来竟然这样不可理喻。
虽然嘴上说着不要宇文熠费心,苏凌心中却已纷乱如麻。自己助洛秋毒害宇文纵横一事遭到怀疑,想来肖浚睿已经知晓,他会有所行动也在苏凌意料之中。
浚睿终于决定有所动作了么?只是这种方式是不是太冒险了?这念头刚一冒出便被强行压制了回去,苏凌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要想顺水推舟,也只有这个办法是最不着痕迹的。或许,他有什么别的安排?
“苏霆现在就驻扎在砾阳,快马加鞭两日便可到闳都,如果你想见他,朕可下旨召他前来。”
苏凌离家多年,本就思念心切,听到这话不由大为心动。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心,只怕苏霆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如果这样的话,到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才是。
“谢陛下费心,不过不必了,还是让苏霆安心做好战前准备才是。”
“不差这么几天,凌跟朕还客气什么。好了,就这样定了,朕这就下旨令他即刻前来。最多三天,你们兄弟便可相见了。”宇文熠似看出他的动摇,替他做了决定。
九十二
宇文熠说到做到,三天后的苏凌便在住处见到了自己的弟弟。
自从苏凌领兵在万仞关拒敌,苏霆跟着母亲和姐姐便去了闳都,前线战事紧急,无暇与家人会面,算来两人分别竟然已经十三年。
分别时苏霆还是十二岁的少年,如今居然已经长得这般高大魁伟,酷似父亲,苏凌一时百感交集。而苏霆向来是个直性子,对自己的父兄敬若神明,乍见苏凌的样子,眼圈一红,耸耸膀子,难过得差点哭出来。
苏凌急忙拿出三副玉锁,他早从赵慎口中得知,苏霆早已成婚,且有了三个儿子,大的已经八岁,便早早备下了这份礼物。
苏霆却咬了牙,绷起脸坚决不接受。苏凌明白他是觉得自己原本就已窘困,不忍再让自己破费,当下轻叹一声,也不再勉强。
交谈间,苏凌得知母亲自他离开后日夜啼哭,伤心过度落下了病根,这些年来身体一直不好,隔三叉五便卧病在床,不由心中戚然。
“哥,你放心,弟弟这才出征断然不会丢了大燕的脸,也不会丢了爹和哥的脸。”苏霆目光坚定,看他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苏凌欲言又止。说什么?总不能说这仗输赢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保全军队,保全自己吧。且不说四周都是宇文熠的耳目,但是对于军人来说,这便无异耻辱,更何况到时候的情况如何,苏霆能否做主,都还是未知之数。
“作战切忌鲁莽冒进,有的时候保全了自己才能夺得最后的胜利。”苏凌说得委婉,苏霆只是不住点头,也不知听没听懂。
兄弟两交谈正酣时,却见胡贵鬼鬼祟祟地走进来,说是苏凌的好友文公子前来拜访。
苏凌正奇怪间,但听一声朗笑:“苏兄,文某今日不请自来,叨扰叨扰,还请苏兄不要见怪才是。”话音未落,一人跨进屋来,剑眉星目、挺拔魁伟,不是宇文熠又是何人。
不等苏凌开口,宇文熠便抱拳道:“苏兄,前日你说要请文成喝酒,可不许耍赖。”转头似乎是才发现苏霆般:“咦,苏兄今日有客,文成来得不巧了。”
他这般装模作样,苏凌一时莫不着头脑,不知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好默不作声,看他表演。
宇文熠转身对苏霆深施一礼:“在下文成,见过这位兄台,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苏霆没料到哥哥在大燕居然还有好友,见他谈吐举止洒脱气度不俗,当下也不敢怠慢,起身还礼:“不敢,在下苏霆,苏凌乃是家兄。”
胡贵赶着奉上茶,宇文熠崎然而坐,用杯盖撇去茶叶,小小啜了一口:“苏兄就请我喝茶?也未免太小气了,你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都快饿死了。”
苏凌这才发现,自己和弟弟忙着交谈,竟没发现时辰已晚。有些歉意地对苏霆笑了笑,赶紧起身到厨房张罗晚饭,还亲手烧了一碗竹笋瘦肉汤。
汤味鲜美,宇文熠和苏霆却都没尝出滋味。
苏霆记得自己的哥哥受的是典型的贵族公子教育,虽然文韬武略,却完全不会照顾自己,这样的人现在居然会下厨了,不知这些年都受了些什么样的苦。
宇文熠却是满心的不高兴,自己到苏凌这里吃饭已经不知多少次,从来不知道他居然还会下厨。想到这里,虽觉得毫无道理,却压制不住地酸气上升,不由自主地上上下下打量苏霆。忽然觉得这兄弟二人虽然风度各不相同,但容貌身姿,居颇有着几分的相似。
心突地跳了起来,今天鬼使神差地非要跑到这里来,竟然是为了想从苏凌的弟弟身上找他过去的影子。
隐秘的心思再也瞒不住自己,宇文熠恼羞成怒。
“文兄,请用。”宇文熠眼放幽光,一旁的苏凌顿觉头皮发麻,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朕……正好我喜欢吃笋子。”
苏霆也开始觉得这个文成有些不对,碍于他是哥哥的朋友,虽然不以为然,也只好违心地小心陪着笑。
“那就多吃点。”苏凌能够明显感觉到宇文熠开始变得烦躁不安,只担心他会在苏霆面泄露两人的关系,不动声色地地给两人布菜。每当看向苏霆时,眼里都不经意件流露出溺死人的温柔。
宇文熠食不知味地往嘴里送了几口菜,霍地起身,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苏霆莫名其妙地望向苏凌:“我可得罪他了么?”
“由他去,这人性子本来就有些怪异。”他这一走,正中苏凌下怀,语调神色也轻快了起来。
这一夜,兄弟二人抵足而眠,彻夜长谈,直到雄鸡报晓,苏凌知道弟弟第二天必须离开,这才劝着他休息了。
九十三
宇文熠进了宫门,却不想回到自己的寝宫。
宫中高墙重重,殿宇森森。
从出生到现在,除了身为太子那几年,他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但宫苑实在太广阔了,百年的帝业,七次的扩建,让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群横亘十余里,宫室数万间,各殿之间隔着廊道、院落、高墙,这样广阔的而繁复的巨地方,即使是在这里长大的宇文熠也从来没有走遍过。
那些皇宫里自己没去过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宇文熠忽然对这个居住的十多年的地方忽然产生了一种陌生感,很想知道弄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秋风冷月,宫灯摇曳。宫殿将巨大的黑影投射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晃动间有点阴森陆离。寂静的夜色深处,不时传来侍卫们有巡逻时整齐铿锵的脚步声。
“什么人?”
宇文熠转过脸,侧视了出声的侍卫。那侍卫并不认识当今皇帝,但依然那威严冷漠的气度震慑得失了气势。
“大胆,陛下驾前竟然如此无礼。”远远跟着的薛正快步赶来,被呵斥的侍卫立刻惊慌地跪拜在地。
“算了,回寝宫。”原来即使在宫中,自己这个所谓的家里,也一样的不自由。宇文熠的兴致顿失,有些恼怒地挥了挥袖子。
耳畔传来一阵箫声,缠绵悱恻,如泣如诉,透着清冷寂寞的悲凉。
“哪里来的箫声?”
薛正站住侧耳听了一会,才抱拳回到“陛下,箫声是从清宵殿那边传来的。”
宇文熠停下脚步,闭上眼听静心聆听,只觉着箫声竟暗合了自己现在的心境,勾起了心中那点难言的情愫。
“去清宵殿。”
宇文熠说着转过了一条漫长的甬道,直向清宵殿而去。
清宵殿并没有接到皇帝今夜临的消息,见到宇文熠愣了愣才想起该大声通禀,却被皇帝摇手止住。
宇文熠放轻了脚步进了院门。
庭院有些宽阔得甚至有点空旷,院角的石榴树叶已经开始枯黄,糊着绿纱的木格窗里,透出一圈一圈七彩的光晕。
箫声正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室内的灯管是暗淡的,这是宇文熠的习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和柳清宵在一起,都喜欢调暗的灯光,仿佛那蜡烛跳动的光亮会吵醒沉睡的梦一般。
窗纱上映出一个身影,很率意地将长发束起,身姿挺拔笔直,侧面的轮廓流畅分明却丝毫没有侵略感。
苏凌,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不禁哂然。自己果然糊涂了,他怎么会在这里,屋里那个人分明是柳清宵。
原来,这两人的身形竟然这般相似。折腾来折腾去,归根结底,要的还是那个人,无论身边再有多少人,其实也都是在找那个人的影子吧。宇文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大笑一场,那人明明就在身边,自己却是在瞎折腾什么?
回想起苏凌看苏霆时的温柔态度,和面对自己时应付与的淡漠,心里又空落落的。
他们才是亲人啊!而自己居住在这样宏伟巨丽的宫殿里,却没有家的感觉。身边宠信无数,却没有爱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帝王该有的生活吧!
脚下一个踉跄,头似乎有些混乱,宇文熠抚住额,尽力想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这是怎么了,完全不是自己应该有的情绪,或许这些日子是太累了。
“陛下,你不舒服?奴才这就去叫玉宇君出来接驾。”一旁的太监不失时机地显示出自己的机灵懂事。
宇文熠摇摇头,淡淡一笑,转身出了殿门。听到动静的柳清宵急忙从宫室中走出来时,看到的只是宇文熠离去的背影,不似平时的英姿勃发,竟显得有些落寞。
作为一个皇帝,宇文熠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把儿女私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也正是如此,他刻意地提防着苏凌,强迫自己跟他保持距离。但这样的后果居然是把那份情感变成了执念,悄悄浸入了他的每一寸血液,欲罢不能。
大燕的帝王,天下的霸主,若总是看不透一个情字,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或许自己真的太拘泥了,一切还是随意的好。
“还是回寝宫吧,朕觉得有些累了。”在薛正狐疑的眼光里,宇文熠轻松地伸了个懒腰。
九十四
第二天一早,苏凌送走了苏霆。临行前少不得千般叮嘱,苏霆被他唠叨得不耐烦,又不好打断,貌似恭敬地听着,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五日后,大军开拔,经石国直取西极。
开初的一个月,战事进行得非常顺利,连取月和、泽国等五国。但不久之后,西羌便派出了军队增援,虽然因担心大燕骑兵趁虚而入,没敢大规模出击,只是依凭城池固守,却也给窦子胜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当大军来到秋田国时,西羌早已会同秋田国筑好了防御工事等着窦子胜了。
燕联军开初并不强攻,依仗兵力优势,围困了秋田一个多月,日日耗费巨大却毫无进展,秋田国依旧固若金汤。
眼见寒冬将至,部分南方国家的军队必会因为不适应而大幅度降低战斗力,窦子胜几番思量,命人一边打造云梯、抛车,一边挖地道,还将部分抛车进一步改造为了霹雳车,决定进行强攻。
秋田成高池险,担任第一波等城任务的伤亡往往最大,窦子胜想也没想,便理所当然地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夏军。
就在发起总攻的前一日,宇文熠忽然传来了密诏。窦子胜打开一看,却是要他借机消耗夏军,同时务必要保护苏霆的安全。
窦子胜虽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素来惟宇文熠之命是从,当下命令苏霆将军队交由副将统领,他本人则到中军来负责协调。
夏军的副将楼斐然在苏凌手下做过中军校尉,后来更一直驻守万仞关,智勇双全深得肖浚睿赏识,指挥作战自然没有问题。但苏霆毕竟是主将,接到这命令后竟然勃然大怒,抵死不愿领命。窦子胜当下以抗拒军令的罪名,将他拘捕。
苏霆被关在中军,日日破口大骂,窦子胜被骂得火冒三丈又不厌其烦,索性叫人用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