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立即答:“四十人。”
任非云点点头,觉得心跳得快极了。这么多年,水里来火里去的次数太多,然而每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后,胆量都要减少一点。直到现如今,任非云知道自己不年轻了,时光是最锋利的武器,在他的心口留下伤疤,这一生都不能再恢复。他不再容许自己出事,因为这产业是用了许多人的鲜血换来,所以他必须支撑着一步步走下去,而此刻,他不听地咒骂自己愚蠢——果真是老了,场子里出了内鬼,竟然这么许久都没能发现!
既然有内鬼,那么他的行踪或许也已经暴露了。此刻只能回家,邓明胜总不可能调用军队轰了他的房子,所以家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车子开得风驰电掣,任非云手心里出了些冷汗,肩膀上两边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他注视了一会黑暗里平整的公路,忽然觉得这条路上有些过于安静了,在这密闭的时刻,他尤其想听到有人与他对话。
任非云犹豫了很久,才拿出电话来。印风的号码存在第一位——前面加了似乎是心形字符。这举动无疑矫情而做作,多年以前印风在他手机上捣鼓出这玩意的时候,他委实狠狠地嘲笑了对方;而现在,他是自己一个键一个键按下去,最后保存起来的。他轻轻按了拨出键——绝对没有存着骚扰的意思,只是人随着年龄越大,便也会跟着不可抑制地多愁善感起来。三十多岁对普通人来说,实在还算是壮年,然而任非云觉得,自己真的是很累了,以至于他看起来比那本来年龄都要老上许多,是一番不惑之年的沧桑感。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任非云有些失落,有些沮丧,更多的是一种空落,什么都没有了似的。他慢慢垂下了手,听筒里传来刻板而沉闷的“嘟——”,下一秒,子弹带着破空的风声,稳稳地扎进了汽车的前胎,汽车如秋日落叶般,打着旋儿轻飘飘地飞了出去。任非云在一片颠簸之中,隐隐地听见那头有人接了电话:“喂,请问是哪位?”
钟明压在印风身上,停住了动作。抹了把额上的细汗,他有些埋怨地问,“谁呀?怎么这个时候来电话。”
印风看了看手机,摇了摇头,便又扔了电话,“不知道啊,没说话忽然就断了,大概是打错。”
64、家庭…1 。。。
印风是被一早上如擂鼓一般的敲门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越过钟明,从床上跳下去,趿拉着厚底的棉鞋磕磕碰碰地去开门。
成俊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口,眼泡还微微地肿着,显然也是被扰了清梦的疲惫样,“云老大出了事,在医院抢救,你电话怎么不开机?他现在很危险,而且……算了。你得去场子里守着,省的邓明胜趁这时钻空子,窝里有内鬼,你提防着点。”
印风张了张嘴巴,眼角还粘着一粒小小的黄眼屎。
成俊用拳头顶了顶印风的肩膀,用力抹了把脸,“这是大意外,出了内鬼我们谁也没想到,昨天我们又都在那闹腾,云老大他……好吧,风哥,你吃点苦,非常时段,挺挺也就过去了。我现在去医院看看他。”
印风赶忙拽住成俊,抬手揉了揉眼睛,就见那眼屎终于被蹭了下来,“你等等我,我换身衣服,咱一起去。”
成俊点点头,边往外走边道,“我在车里等你。”
印风关了门,脚下无根地跑回房间,手忙脚乱地换衣服。任非云是一座山,不管曾做了多少忘恩负义的坏事情,但他总是那么屹立在那儿,给人恐惧的同时,自然也给了安全感;而现在,这座山轰然倒塌、土崩瓦解了。
钟明迷糊中感到身旁的异动,半眯着眼问,“怎么了?打算上哪儿去?家里有早饭,你不用出去买。”
印风动作微微顿了顿,整了整领口,他慢吞吞地爬到床上去,捧着钟明的脸道,“任非云出事了,现在在医院,我去看看他。”
钟明压根没想的起来任非云是谁,张着嘴巴,一副茫然相:“啊?任非云?啊,是你那个老板,还是前男友?他怎么了?”
印风也无从解释,只是从成俊的语言中感到了事态严重,做他们这一行的,第六感总是比女人还要精准一些。扣着衬衫扣子,印风道,“受伤了,在抢救,我去看一眼就成,你再睡一会,没事的。”
钟明立即坐了起来,穿着裤衩便钻出被窝开始找衣物,“我陪你去一趟。”
一人行变作了三人行,印风在车后座里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不知道在沉思什么。成俊发动汽车前淡淡看了钟明一眼,终究什么也没问。气氛有些沉闷,而钟明慢慢地抓住了印风的手,在两人的腿间十指相扣。
印风皱眉静坐许久,忽然睁眼,对身旁的钟明道,“我关心他,虽然他对我不好,但是我不恨他,所以不希望他出事。你不要多想,我对他再没有别的感觉。”
钟明听了这话,连连“哦”了两声,“我没想那么多,听你说的严重,我也就是去帮着搭一把手。”
抢救已经进行了八个多小时,然而手术室的红灯仍旧亮得鲜红。阿俊和印风靠着墙站了会,钟明则跑出门去买三人份的早饭。
待得他们草草吃了些点心,白虎也来了。成俊冷冷扫了他一眼,习惯性地不多言。印风丢了手里的豆浆杯子,抬头盯着白虎的眼睛问,“查出谁是内鬼了?”
白虎闻言,转移了视线看向手术室,“还没,云老大他……”
“还在抢救,第九个小时。”印风道,又继续盯着白虎看了一会,方慢慢地挪开了视线。
印风在走廊里站了两个小时,有些气闷,拖着残腿走到露台处抽起烟来。
阿俊又在原地站了一小会,也跟了上去,而白虎依旧一动不动。钟明这时得上班了,看了手表一眼,担忧道,“我待会让吴经理给我请个假,今儿就不去了。”
成俊比较了解公司内务这块,遂皱眉道,“不用,浪费年假。”
钟明讪讪一笑,“不用年假,本来这阵子也要另作打算。计划了接我爸妈来住半个月,顺便磨合下大家的日子,我本就要休息半个月。昨晚正琢磨这事呢。”
成俊道:“半个月的假?”
钟明似乎很害羞地笑了下:“婚假。”
成俊:“……”
中午时分,手术终于画上了句点。任非云面色苍白地仰卧着,被轻手轻脚地推进了病房,嘴唇白得像纸。印风一干人等被隔离在无菌病房外,一次只准进去一个探望。此时成俊穿上无菌服进去了,带着口罩微微弯腰,细细打量着任非云。任非云经此一难,似乎一夜之间苍白消瘦了下来,那双一直阴沉而锐利的眼睛此刻闭着,终于削去了他身上的最后一丝煞气。然而他终究是活下来了,颇有那么一丝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的味道。
白虎接着成俊进了无菌病房,他今日有些异常,没有像以往那般大声咆哮着要将那内鬼和邓明胜剥皮拆骨,此刻在任非云床前站了,更是奇怪的紧。印风只见他微微抖了肩膀,似乎是在流泪。于是最终,白虎站在任非云的病床前,背对着窗外众人抖了三分钟的肩膀。可是出了那病房门,他的眼睛却是干涩的,没有丝毫泪水浸蚀的红肿。
众人一个个进去看了,由于有个人数限制,钟明最后便没进去,他站在玻璃窗外看着里头。印风杵在病床前好几分钟了,动也没动一下,好半晌,终于看见他口罩随着唇形微微起伏了一番,可惜那声音近乎呢喃,就算任非云醒着也听不见,更别说外头的一干人等了。
成俊安排了一番后,亲自留守;印风则是打算去稳住场子里的生意,防止突发意外。白虎沉默地站在一边,始终不开口,不抬头。
钟明在车上终于忍不住问,“你刚刚在病房里说了什么?”
“在教他道理。”
“啊?”
印风忽然转头注视着钟明,郑重其事道,“我们还是朋友那会儿,你在巷子里跟我说的话,我刚刚跟他重复了一遍,”他双眼有些亮晶晶的,似乎是泪水,也似乎只是太阳的反光,“我让他好好过日子,不为了什么名利,就单单为自己活得开心。人活一世,总得学了承受一桩桩越来越难越来越麻烦的事,然而在经历之后,都会发现以往的万般难都是狗屁。他熬过了这一关,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更何况他家里还有个儿子。”
印风说完这话,再不顾钟明反应,捣鼓着手机给黑山拨去了电话。慰问一番后,他确认了小鬼平安无事,便让黑山看紧小鬼,不能让他出门。黑山自然是收到任非云的意外消息了,此刻不用印风提醒,也深知这一点。听筒那头话音一转,手机已然落入小鬼的手中,他扯着稚嫩的嗓子嚎,“叔叔!你来带我出去,我要出去!”
印风拿着手机,好脾气地问,“要出去做什么?”
那头沉默片刻,小鬼忽然带了些哭腔,“我想去看一看他。”
印风眯了眯眼,“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那头再次沉默了,似乎是在仔细思考了这问题,最后小鬼中气十足地用童音答道,“不怕!我要去看他。”
印风对着空气点点头,“好,叔叔明早去接你,一起去医院。你今天乖乖地在家,知道?”
小鬼承诺般应了,在家中安静了下来,他回房拿着算术表细致地背诵,仿佛在完成重大的使命一般。
印风和钟明去了金地,如天降的金佛一般,霎时稳住了有些动荡的人心——这时候也顾不得谦虚了,黑蛟龙的名讳,除了如雷贯耳之外,震慑力依旧可观。期间钟明一个电话跟吴娟请了假,这婚假便这么定了,事后补签假单就可以。他们在金地办公室里消遣了半天,无甚意外。
及至晚间,成俊在隔壁病房里草草吃了碗盒饭后,忽然从小弟那头得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毒龙站得不大稳,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拿着烟的手轻微地颤抖。成俊眯着眼睛打量毒龙半晌,不可思议到了极致,忽然笑了,“你还敢来?”
毒龙摇摇头,“我来看看他,好歹为他做了这么多年事情,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本来以为洗白了,我们都可以安稳着过日子。我就是看看他,一个人也没带。”
65、家庭…2 。。。
成俊仔细打量了毒龙,见他穿得干净妥帖,似乎是刻意打扮了一番,便向小弟投去了目光。小弟立即会意答道,“刚刚我们搜过了,他没带武器,一个人打车过来的!”
阿俊仍是很防备,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放毒龙过去,但毒龙盯着成俊的目光,不依不饶。成俊第一次觉得毒龙这眼神里,没带着往常的恶毒阴狠,竟然有了些许真挚。于是成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问了毒龙一个问题,“你跟了云哥几年?”
毒龙毫不犹豫地答,“六年。”
成俊点点头,“只在外面看,不能进病房。”
毒龙点了点头,“成。”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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