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选择了什么人的问题,不关你做了什么工作,邢海,你这样的人,你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幸福。”
“妈……”邢海咬紧牙关,眼眶微红。
“你欠东生的还不够多吗?还要把他也拉下水?早知道当年就不答应叫他照顾你。”
听了这话,邢海脚下一个不稳,余东生忙握住了邢海的手扶他坐下,说:“阿姨,我们谁也不亏欠谁的。诚然,如果不是邢海受伤我们也不会有那么多交往。但也许还会有别的契机,我们彼此吸引,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我喜欢的不是他的残缺,也不是他的完美。我喜欢他的性格,吸引我的是排除掉外界因素的他这个人。我和我母亲说了我们的事情,她支持我们。因为她信任我,相信我,可以跨越性别的障碍得到幸福。”
“可我不相信邢海。”邢母说:“你也不该相信。”
邢海说:“妈,您不是我,您怎么知道?还是我不和您的心意,您单纯就想诅咒我?”
余东生按住他的手叫他不要再说。
邢母对余东生说:“这孩子从小就叫我们操碎了心。不光是近几年,而是他从来都是个自私武断的人。他从小就说不会结婚不会和一个人组建家庭,他谈过几次恋爱,没有一次超过一年。可是他车祸之后,这样急着成家,这是为什么?离婚之后他又马上找了你,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会一哭二闹地逼你们分开,但我的话撂这了,你们没有未来。我不管你们把自己想得多高尚,把未来想得多美好,事实就是这样的,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没人要的残疾,和一个可怜他的凑在一起,用不了多久你们就都受够了。”
余东生站起来,“阿姨,照您所说邢海最好的结局是什么?自己一个人终老?我会和邢海走很远很远,比所有人想象得到的都远。我希望您作为他的母亲,能继续爱他,接受他和包容他。”邢海跟着站起来,余东生拉着他的手说:“打搅了,今天我们先告退了。”
邢母没送,两人就这样执着手走了。
在车上余东生故作轻松地问:“你小时候到底有多浑,让你妈这么大意见。”
邢海本来沉默着不说话,突然看到小区的小树林里有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忙喊余东生:“停车!”
余东生停下车打开车门,邢海下了车跑了过去。余东生见那两人其中之一是邢润,他便坐在车上没有跟上去。
邢海把拽着他弟弟不放的人扯开,怒斥:“你干什么?”
邢润见来人是邢海,低头讷讷地叫了一声:“哥……”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质问邢润:“你倒是说清楚,到底为什么要分手?”
听了这话邢海愣在当场。
邢润也一改之前那副乖巧的模样,张牙舞爪地说:“分手就是分手,你他妈的这样纠缠不休的有意思吗?我就是和你玩玩,过家家。”
“你从中学追到大学追了我三年你说你是过家家?你喝了酒哭成那样你说你是过家家?你掰着屁股求我‘操‘你你说你是过家家?”
听了这话邢海又一拳揍了上去。
那人站着不动让邢海揍,倒是邢润上前拉住了他哥。
“你敢说你不爱我了吗?你说一句不爱,我立马滚蛋,从你面前消失。”
邢润想都没想就说:“我不爱你了。”
那人二话不说扭头走了。
剩下兄弟二人站在原地。邢海叫了声:“小润。”
邢润咬紧嘴唇,又松开。
邢海说:“哥对不起你。”
邢润摇摇头,“我不会叫他们知道,我会找个喜欢的女人结婚,我会努力爱她,好好地过日子。反正我当惯了好孩子,不能叫爸妈为我‘操心。”
邢海什么都说不出来。
邢润放开他,说:“哥,我回去了。爸妈那边我会慢慢和他们说,你和东哥好好地就行。”
余东生见邢海走了过来,下车帮他开了车门。
两人一路上什么都没说。
邢海回家之后就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余东生叫他起来吃午饭,吃完了他又去睡。余东生给他抱到卧室的床上,邢海迷迷糊糊地任他抱着。到了晚上他总算睡醒过来,帮余东生做饭。
“说实在的,我还真不知道我妈对我这么大意见。”吃饭的时候邢海说:“估计要是没有车祸,我们的关系肯定早就恶化了。”
余东生说:“你妈爱你。”
邢海点点头,“关键是我爸那边,我们家从他爷爷辈就是书画家,思想一直特别传统老旧。他现在不说不看不听,基本上相当于不认我这个儿子了。不知道有没有能让他接受的一天。”
回去上班之后邢海做的都是收尾工作,余东生每天早上带他去公司划卡,然后开车把他送到合作公司盯施工图,晚上再去接他。
半个月后这个项目正式结束。邢海休了一个礼拜的假。休假的最后一天,院长约他出来聊聊。
两人约在了单位附近的茶馆,院子开门见山地说:“邢海,你这个项目做得不错。但是,院里以后可能不会再让你做项目了。”
邢海“哦”了一声。他早在刚来这家单位就预料过在单位的各种未来。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就是拿他当个摆设。事实上他也当了近一年的摆设,但他没想到院子会在他刚主持做完一个项目之后提这件事。
“你们所不缺明星建筑师,也有许多有才华有抱负又有能力的年轻人。我们是一个集体,做决定的时候要考虑到集体利益,所以无法分出太多资源去弥补你的不足。但是我们是希望你继续留在公司的,我们决定给你升一级,在现有工资上涨三千五,你可以不来上班。”
“就为了残疾人返税吗?”邢海明知故问。
“还有企业形象。另外你这次做的博物馆真的很成功,这也算是对你的一种褒赏。”
邢海说:“院长,我申请辞职。明天我会正式地上交辞呈。感谢您一年来的宽容和照顾。”
“好吧。”院长站起来拍拍邢海的肩,“我知道这也对你很勉强,但是说明白了对我们彼此都是负责。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是好的,等你反悔了还可以来找我。”
院子走了之后邢海又坐了好久,他回单位收拾了东西,等明天来一并拿走。
许多同事里他唯独同丁姐道了别。
丁姐请他吃了晚饭,邢海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事情都对她说了。
然后他问她:“你说我做的对吗?”
“我觉得你做的不对。”丁姐说:“你的存款有多少,每个月看病吃药和日常的开销有多少,你们的房子月供多少,你爱人每月工资多少,两年后他辞职自己办事务所,需要的启动和维持资金有多少。这些你都算过吗?”
邢海摇摇头说:“没有。”
丁姐说:“那你就是意气用事。最主要的一点,你和你的爱人商量过吗?”
邢海说:“没有。”
“再从你对这件事的处理上来说。你今后如何打算的,再找类似的工作?你凭什么以为在别处的待遇会更好?况且在你找到新的工作之前辞职有什么意义,只要你挂着名这边就会一直付你薪水。不是非得是女人才要会过日子。你不就是图一时爽快,真正地为以后的生活考虑过吗?”
邢海仍旧回答:“没有。”
说完这些她又说:“不过我理解你,你想活出个模样来,不想得过且过。我想你的爱人会支持你,换做我我也会支持你。”
“谢谢。”邢海说。“丁姐,你也是老好人的类型的,你说换做你是余东生,你行吗?”
丁姐笑了,问:“要听实话吗?”邢海点点头。
她说:“三年没问题,一辈子不可能。多爱都不可能。”
吃完饭丁姐给邢海送回家,邢海说:“丁姐,能请你帮我继续盯一下博物馆那个项目吗?”
丁姐说:“没问题。”
邢海回到家发现余东生加班还没回来,他坐了一会儿,给余东生打了个电话。
“我辞职了。”
“哦。你在家呢?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我马上就回去。”
余东生到家之后,邢海已经替他买了晚饭回来。
余东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确没有吃晚饭。没想到邢海精神状态还不错,就一边吃和他一边聊。
邢海问了他经济上的问题,余东生一五一十地和他讲了。靠他一个人的薪水支撑两人过日子不成问题,他说:“你上不上班都无所谓,只要做想做的事情就行了。”
第二天邢海递上辞呈,院长说他会等到下月发过工资再办理。还有博物馆项目的分红,叫他年底来拿。
第十五章
邢海准备了一个礼拜的作品集就开始面试。他应聘了几家公司,但在他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后都被对方婉拒了。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一家个人工作室。
老板直接给他面试,翻了他的作品集。邢海说:“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可以做设计,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那个老板说:“你的学生作业很有灵气,但工作之后的作品表现平平。这个博物馆虽然很出众,但没有你学生作业的惊艳。再加上你的身体情况,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适不适合再做建筑?你提到过你对空间感知的障碍,在你丧失了对尺度的把握之后,做设计的时候需要想象,估算脑中形象的数据。会不会只是在消耗脑子里记忆中的存货,用不了多久就江郎才尽。你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中越久,对空间的把握能力就越差。”他放下作品集,直视着邢海的眼睛。“喜爱和热情能带你走得更远,但你到底能不能走到你所期望的那个地步,为了一个无法达到的目标奋斗到底值不值得。这些问题你最好及早面对。”
“谢谢你,我知道了。”邢海收好作品集,叫花生牵着他走了。
邢海想过所有这些问题,可听人这么透彻地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但那人说的没错,他的确该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适合继续做建筑了。
他打车回家,在路上从车窗向外看,路边的建筑由远及近,而后掠过。美的,丑的,繁复的,单调的,在邢海眼中杂乱无章地排列在一起,有的时候像一个二维平面,有的时候像灭点四处延伸的奇怪透视。
也是,他眼中的世界都乱成一盘散沙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做建筑。他无法对建筑负责,只是一个劲儿地逞强坚持而已。
回家之后,花生坐在他的腿边,把下巴放在他的膝盖上瞪着大眼睛安慰他。
邢海说:“花生啊。”
花生抖了抖耳朵,表示在仔细听。
“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活得太累了啊。”
“有很多人朝九晚五,一个月万八千工资,然后一辈子就这样了。我甚至不用去工作,就能生活得好好的。可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利用自己的残疾。”
“也许没发生这么多我也不会这么拼命,这个时候估计还在世界各地旅游。我到底是想证明给谁看呢?”
“以前我从来不在乎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我那时候肆意妄为不计后果,也不去规划未来。可我现在在意得不得了,一步都不能走错。”
“花生,我不想做残疾人。”
花生歪了歪头。
“我不想做残疾人。”
邢海又讷讷地说了一遍:“我不想做残疾人。”
天渐渐黑下来。不一会儿余东生回来了,他打开灯见一人一狗在客厅坐着,稍一惊,然后走到邢海身边坐下。
余东生轻轻吻了吻他。
邢海说:“我决定放弃建筑了。”
余东生点点头说:“嗯。”
“你很失望吧?”
“不,我相信你。”
邢海说:“我会试着找别的事做。可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了。”
余东生说:“我们慢慢找。”
他虽这么说,但心里已经有个主意了。周末他带邢海去了一个画廊,两人牵着手从画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余东生问他:“你想画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