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夏宸,我这样地喜欢你,处心积虑,巧取豪夺。隐瞒、引诱、洗手做羹汤,我是夏宸,我这样隐瞒你,却又这样喜欢你。
而这些,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
我是夏宸。
我把你骗到手,用的却是真感情。
…
有很长一段时间,陆之栩没有说话。
但他终究还是说话了。
尽管他声音嘶哑,像是在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
“贴这些照片的人,是谁?”
“是李祝融。”夏宸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认识他吗?”
“那次和你撞车的人,就是他。”夏宸感觉每一个字都在割自己的舌头:“他是我表哥。”
陆之栩闭上了眼睛,他像在阻止自己的情绪,又像是不愿意再看夏宸一样。
半晌,他才睁开了眼睛。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这样说着,指甲把自己掌心掐出血来。
夏宸站了起来。
他像是犯了大错的孩子,虽然知道于事无补,却也奢想着对方可以既往不咎……
“你知不知道,许煦在哪里?”
陆之栩的手在发抖。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他知道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会开启一个黑暗的秘密,让所有不堪都陈列在阳光下。
但他还是问了。
清楚地死,总好过糊涂地活。
夏宸握着拳,站在那里,他闭上了眼睛。
“他在我表哥家里。”
“啪”地一声脆响。
夏宸的脸被打得偏过去,英俊面孔上浮出鲜红指印,一点点清晰。
“带着你的东西从我的房子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和你那个表哥出现在我面前。”
…
夏宸站在客房里收拾东西。
已经晚了,月光从窗户里洒下来,他听见细微的哭声。
宝宝趴在楼梯上,他已经快爬到楼上,但是他的膝盖磨破了,宝宝很痛,只好趴在楼梯上哭。
夏宸让宝宝坐在床边上,拿来医药箱,给宝宝包扎伤口,宝宝的伤口很深,是因为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想找到夏宸。
连宝宝也知道,他要走了。
夏宸包扎伤口的时候,宝宝一直攥着夏宸的衣服,抽噎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像是怕他忽然飞走了。
宝宝是小孩子,他不懂大人的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白天还在开心地逛商场,晚上就变成了这样子。
宝宝一直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小孩子有那么多眼泪,他们似乎有个特权,把所有的伤心都变成眼泪流出来。
那么,大人伤心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100、第 100 章 。。。
陆之栩蜷在床上;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前几天有几个大晴天,被子被放在阳光下晒过;都是阳光的味道。
就是这样,他还是觉得冷。
他是刺猬一样的人;平素坚强冷漠,睚眦必较;像什么都难不倒他,但是;等到真正受了伤害,却只会蜷缩起来,什么都不会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闻到微微的食物香气。
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夏宸已经不在了;还有谁会做饭呢。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他听见了宝宝的哭声。
他走到客厅的时候,夏宸正站在玄关,宝宝抱着他的腿,哭得喘不过气来,夏宸正弯下腰来哄宝宝。
陆之栩站在客厅,冷冷地看着。
陆之栩不怎么会教孩子,宝宝却比谁家的孩子都懂事听话,就是遇到这么伤心的事,宝宝也不会吵闹撒泼,只知道低声地哭,抱着夏宸的腿不让他走。
夏宸摸着宝宝的头,不知道在宝宝耳边说着什么。他仍然穿着一件他自己带来的驼色大衣,他似乎很无奈,抿了抿唇,露出一个苦笑,直起腰来。
他看见了站在客厅的陆之栩。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镇定自若的夏宸,虽然陆之栩冷漠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他还是用他一贯温和的语气叫了一声“老师。”
陆之栩仰着下巴,看也不看他,冷冷地叫道:“陆嘉明,过来。”
宝宝紧紧地攥在夏宸的裤腿,抬头看了看夏宸,夏宸摸着他的头。他又看了看陆之栩,陆爸爸一脸冷漠表情。
宝宝犹豫了一下,夏宸推了他一下,他放开夏宸的裤腿,朝陆之栩走了过去。
小孩子的眼睛最清澈,能看出自己爸爸竭力隐藏的伤心。
这些天来,夏宸对他比陆之栩再好,给他做再好吃的饭菜,他也不会在爸爸伤心的时候离开。
陆之栩抓住他的手,朝厨房走过去,宝宝回过头来,一直看着夏宸,他还在掉眼泪,却也知道不要哭出声。
夏宸知道,他是怕自己伤心。
他还那么小,就知道不要让大人为难。
陆之栩挺直脊背,想要做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他的脊背在发抖。
因为在他身后,夏宸站在那里,目光灼灼。
青年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清朗,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他说:“老师,我在桌上留了一封信。里面交代了家里东西的位置,宝宝的衣服我都收在一楼的小客房里。”
他说“家里”,他交代这些事,他提着行李站在玄关,像是他只是出一趟远门,去去就回。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个叫夏宸的人,其实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宸的行李很少,一只手就可以提住,他蹲在玄关换鞋,这样从容,没有解释,没有慌乱,没有急赤白脸的撇清,没有哀求。
到最后,他也只是说了一句:“老师,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只要你记得一句话。”
“记住,我喜欢你。”
…
陆之栩在客厅里站了很久。
他牵着宝宝的手,牵得有点紧,宝宝已经哭累了,蔫蔫地靠在他的腿上。
现在,他和宝宝,又都只剩下彼此了。
饭厅的灯光亮着,一贯的温馨明亮,陆之栩几乎要有一种错觉,好像那个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站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留一个修长背影。只要他走进饭厅,那个人就会回过头来,温和地叫着“老师”,陪他在这寒冷冬夜里,喝一盅汤,说一说话,不用担心窗外寒风呼啸,霜雪漫天。
他一直以为,这个叫夏宸的人,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一直到宝宝长大离开,他都会一直在这里,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老死在温暖的床上。
可惜,不是。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处心积虑的欺骗,荒唐至极的游戏。
他连人都是假的,喜欢又怎么会是真的呢?
…
哄完宝宝睡觉,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陆之栩让宝宝睡在自己的床上,自己却睡不着,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脑。
网页的收藏夹里,还存着他在网上看的大衣的图片。
他是真的想给夏宸买一件大衣,他一直想看夏宸穿着英伦风大衣的样子,他最喜欢的就是那件burberry。
他是陆之栩,他喜欢一个人,就什么都想要给他最好的,掏心掏肺,毫无保留。
可惜,那个人骗了他。
陆之栩知道,自己会心软,会后悔,但是,他绝不会退让一步。
因为,只要他一心软,他就会不自觉地问自己,当年的许煦,是不是也曾经这样的心软,一步步退让,最后站到了悬崖边。
暗自下着决心的陆之栩并不知道,深夜九点从陆家离开的夏宸,并没有去李祝融家,他在C大附近找了一个旅馆住下,然后打通了林佑栖的电话。
他说:“林老师,我和老师吵架了,我现在在外面。”
他说:“我想请你明天去家里照料一下,我做好了明天一天的菜,中餐放在饭桌上,早餐在和晚餐都在冰箱里。老师后天要上班,你叫他一起去吧。”
翌日清晨,林佑栖欢快地敲响了陆家的门。
即使重新加热一遍,夏宸做的菜,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
新年的第二天,夏宸在夏知非的家里。
北京下了大雪,夏家在近郊,四处一片银白,夏家的花园很漂亮,陆非夏经常心血来潮,在电视里看到什么新奇的植物就想要,夏知非也惯着他,他要什么都给他弄了来,种在家里。陆非夏身体差,不能玩雪,但是又好动,绝不肯闲着。这个下午,他指挥着夏知非的两个警卫员在花园里堆起了一个巨大的雪人,有两米多高,带着顶小得滑稽的军帽,身上写着夏知非三个大字。他兴致勃勃,刚要再给自己堆一个更大的,夏宸到了。
夏宸来得正是时候——夏知非不肯让陆非夏给他自己堆,陆非夏身体不好,雪人的颜色太素净,又容易化,对病人来说最是忌讳。陆非夏被惯得无法无天,坚持要堆一个,正以不吃晚饭为筹码,和夏知非对峙着,看见夏宸,欢喜得不得了,赶快让夏知非改菜单,把雪人都抛到脑后了。
夏知非家,是夏宸待得最自在的地方。他性格有点像夏知非,也意外地和陆非夏投契。当年陆非夏被夏家的长辈关在一个偏远山村的地窖里,夏知非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快绝望的时候。是夏宸在夏家本家玩,无意间闯到一条走廊里,听到两个长辈在房间里说什么“村子”,他回来透露给夏知非,夏知非顺藤摸瓜,陆非夏才能被救出来。
夸张一点说,陆非夏这条命,还是夏宸救的。
冬天天冷,陆非夏整天被关在家里,平时夏知非的那些客人他都看不上,好不容易夏宸来了,他欣喜若狂。
准备晚饭的时候,陆非夏拉着夏宸坐在小客厅里,叫警卫员把他这些天积攒下来的宝贝一件一件地拿给夏宸看。
夏家其实原来只有一个大客厅,陆非夏嫌那客厅太大,不暖和——他纯粹是心理因素,夏知非就把客厅附近的一个会客室改成了小客厅,装了壁炉和明亮灯光,铺羊毛地毯,摆了几种陆非夏喜欢的植物,养了一条长得很像北极熊的狗,变成了陆非夏专用的小客厅。会客室改了之后,夏知非见客人都去书房。
小客厅是跟书房挨着的,夏知非在书房里谈生意,门虚掩着,陆非夏给夏宸炫耀自己新买的匕首,说得兴奋了,朝书房的方向喊道:“非非,我的匕首是不是比你的好?”
夏知非正在聊生意,竟然也搭理他,还煞有介事地答:“嗯,是不错!”
吃完晚饭,夏知非坐在沙发上看文件,陆非夏靠在他身上,看着军事节目,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宸聊着天,他毕竟是身体不好,闹了一下午,精力不济。聊了几句就打起瞌睡来,夏知非关了电视,把文件给夏宸拿着,抱着陆非夏上楼睡觉。
他是军人出身,每一个动作都是干脆利落,唯有对待陆非夏的时候,他就像那只大白熊犬叼着陆非夏新养的萨摩耶幼崽一样,温柔得近乎笨拙。
夏宸早早地睡了,楼下的客房在收拾,他睡在楼上,就在主卧的旁边。
因为陆非夏怕黑,陆家所有的灯光总是很亮,关灯的时候,眼睛会有片刻的不适应。
夏宸躺在床上想事情的时候,窗户上忽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夏宸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发现陆少尉正穿着一件厚厚的毛绒材质的睡衣,站在窗户围栏上。
“不要开灯,非非在洗澡,我是溜过来的,时间有限。”陆非夏朝夏宸做一个噤声的手势,直截了当地问:“小宸,你是不是和你那个老师吵架了啊?”
不等夏宸回答,他就摆了摆手,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宽慰道:“不要紧,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