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夜梦。”
“我从未听说过这名字。”他茫然。
“是的,你的弟子们问过同样的问题,不过不再重要了,因为你和他们一样,很快就不会再有疑惑。你将死在我的手里。”哥舒夜梦闭上嘴,到此,话已说尽。
于苍浪忽然感到很疲倦,他开始迅速的回想自己的一生,出生在普通农家,不甘平凡,千里跋涉远赴昆仑拜师学艺,废寝忘食的习武,下山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扬名立万,然后回山接掌门户,收下了新的弟子,日里应付着江湖上门派里的琐事,夜间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黑发转为灰白,就是这样的一生,人生如梦,梦里春秋,何其匆匆。
“我很倦。”他青筋凸起,骨节嶙峋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剑柄,“你想要的就在这里,尽管凭你的本事来拿吧。”
常泛秋悄悄的走进堂中,他绕过孤傲的站在一边的青年,注视着地上的尸身。
“他已死。”常泛秋打破了了两人间的寂静。
于苍浪的眉心正中有一道血痕,可他的表情却很自然安详,看不出痛苦。
“他死了,只是因为厌倦,尽管他还是挣扎着想活下去,但支持着他的信念支柱已经倒掉,所以失败早已注定。”
哥舒夜梦回过头,他的眼像夜一般的幽深和黑暗,没有一点光。
“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比他年长快两倍的常泛秋回答的很恭敬,他躬身弯腰,“属下铭记在心,永不敢忘,这个道理是用我师兄的命换来的。”
“那么从现在起你就是昆仑的掌门,好好接下你昔日师兄的位子吧,我想除去于苍浪和昆仑六飞龙,其余的人都不会不听你这个元老的话。”
“盟主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现在还不是盟主,所以我要去点苍派山,接掌了那里以后就可以联合你和武当卓青洲的力量,让无苦门的势力迅速进驻中原。”
“点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常泛秋自语,哥舒夜梦要对付薛褪竹么,原以为他会最后才找到这个执掌点苍门户的武林名宿。他又一次低头看了看于苍浪,“师兄,你在泉下莫要怨愤不平,我只是想活的好些而已,而让我活的好些的唯一方法就是坐在你的位子上。”
他慢慢的越过地上尚未冷透的身体,走向那个梦寐以求的位子。
第二梦 薛褪竹的梦
“真的是你杀了于苍浪?”薛褪竹保养的很好的手在颤抖,以他的养气功夫这种情形实在极其少见。而连续第三次问同一个问题,对他不是少见,是绝无仅有。
“是我杀的,一共七十四招,如果他还想继续活下去的话,至少可以再多抵挡三十招。”哥舒夜梦合上了他那幽暗的眼,”可惜他已经没有斗志,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你!”薛褪竹立即发现自己动怒,几乎同时,练了数十年的玄功把他怒气再次压下,但只是压下,却不能化去。
“好,如果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那现在该我问你了”薛褪竹的手忽然一振,一块玉佩出现在他掌中,“这东西是从何而来的,你用它把我秘密的约出来,现在我要听你的实话。”
“你要听?”
“不错,你到底是谁,有何居心。”
“我是你的儿子。”
薛褪竹震惊。
“你是我的……”
那玉佩是薛褪竹昔日送给他的红颜知己哥舒青曼的定情之物,可惜最终两人天各一方,薛褪竹遵师命回点苍执掌门户,哥舒青曼被无苦门的门主带回西域,从此再无音信。
他和青曼有了孩子。
真像是在做梦。
仔细看他的容貌,和昔日的她多么相象,除了眼睛。
哥舒青曼的眼睛飘渺多情,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却如此的,如此的。薛褪竹忽然觉得没有词可以来形容这双眼睛。
“你多大了?”薛褪竹感伤的问道,不知不觉间他的言语变的温和,“青曼还好吗。”
“她死了。”
薛褪竹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死前留下一句话给你,她说她一个未了的心愿,要你帮忙才能实现。”
“是什么?”薛褪竹艰难的问道,他的真气在鼓荡,抑制不住的感情洪流即将决堤。青曼死了,可她还记得他,他们还有一个孩子。“是什么?”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她要你为我去死。”
一剑光寒。
薛褪竹看着自己的胸口,血自那里流淌出来,印在月白的长衫上,分外诡异。
“你——”他哑然。
“再会了,父亲。”哥舒夜梦抽剑,他看着薛褪竹抓住自己衣襟的手缓缓松开,那紧握着的玉佩落在地上,碎成两瓣,冷冷的闪着光。
没有留恋,他转身离去。
“你究竟是,还是……不……是我的——。”这是薛褪竹的遗言。
哥舒夜梦已经走的很远了,只有袅袅的余音传来。
“你的梦已经醒了。”
第三梦 卓青州的梦
“那是第十六把剑,断掉之后我就知道如果不那样做,还会有第十七把断剑。”
“所以你就自己废掉了右手,即便从今以后再无法使剑。”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整整六年了,遇到阴雨天气时还是会觉得右手伤口很疼。可比起这里,那根本算不了什么。”卓青州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教诲我多年的恩师前,在一起学艺修道的师弟们前,在象征武当尊严的紫薇阁前,我遭遇到了最惨痛的失败,无法原谅我自己,有多少个夜晚是从噩梦中惊醒,我曾经一个人在后山痛哭流涕,也想过从山崖上纵身一跃,就此落入云海了却残生,可是——”
卓青州微笑,那是一种寒冷到可以冻结一切的微笑,“可是即使我死了,武当失去的尊严也不会回来。”
“所以。”
“所以即使要死,也要和宋雪衣一起去死。”
哥舒夜梦凝视着卓青州,他黑暗的眼穿透了武当首徒的心,直至最里。他看到的是同样的黑暗,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剥掉所谓的尊严,所谓的伤痛,唯一剩下的就是赤裸裸的仇恨,卓青州要宋雪衣死,这是他的梦想,依靠即将定下的契约来实现。。
“契约成立,你加入无苦门,并逐步说服武当的长老们接受事实,我帮你铲除宋雪衣,无论用任何手段都可以。”
“好。”卓青州立即作出了回答,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让武当所有的弟子和它七百年的历史做陪葬,他也不会皱一下眉毛。
一年后,无苦门终于联合昆仑,点苍,峨嵋,崆峒,武当和少林,建立了七斗盟。
再过三个月,也就是哥舒夜梦成为盟主不久以后,传来了卓青崖的死讯。
“他是你唯一的亲人,我说的不错罢。”哥舒夜梦问。
“无能之辈,死不足惜。”卓青州的回答让一边的路怀远顿时变了脸色。
想不到新任的武当掌教竟绝情如斯,连弟弟的死也不放在心上。
“他违背盟主的指令,擅自率人暗杀宋雪衣,险些坏了早已布下的局,就算他不死,我也会惩戒他。”
卓青州的音调变了,陷入沉思的路怀远抬头,他这才发现,武当掌教业已泪流满面。
骨肉至亲,终究血浓于水。
哥舒夜梦淡淡道“再忍一忍,对方已快按捺不住,青崖的仇终究会经由你的手来报。”
卓青州好象没有听见,他慢慢的起身,走到窗边,他的脸上犹有泪痕。
“起风了。”
屋内的三个人都向外望去,窗外风起云涌。
白云苍狗,世事变化,如梦似幻。
“好大的风啊。”哥舒夜梦感到一阵疲倦,他终于闭上了他的眼,尽管时间是如此的短暂。
第四梦 宋雪衣的梦
笛声悠远清扬,可是却带着一丝挥斩不断的凄厉,就像他现在的眼睛,看似温润多情,那无限的幽暗却始终蕴藏在其中。
“雪衣公子。”哥舒夜梦漫声道,“你终于来了。”
一袭青衣在漫天飞雪中飘飞,那寒风吹散了瀑布般的黑发,飞雪星星点点的染白了略显憔悴的容颜。
宋雪衣忽然有一种梦的感觉,多么美的人。
“要见你一面实在是不容易,可是很值得。”哥舒夜梦望着白衣胜雪,似乎与周围环境已经融为一体的男子,“可我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见你一面。”
他慢慢的走过去,意态闲暇,是的,他已经胜券在握,他有信心,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战胜不了的人,就像没有一颗心能在他幽暗的眼中遁形。
“要你的命,或许会更难。”他低语,“这很值得一试。”
松涛阵阵,宛如呜咽。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肃杀。
忧华寺山门前皑皑的积雪,是否就要染上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色?
哥舒夜梦不知道。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就在宋雪衣的面前,全神贯注的注视着。
很秀气的手,白玉般细腻剔透的手指细长而有力,没有任何瑕疵。
就是这双手,杀死了无数的人,甚至他的父亲。
杀,杀,杀。
骇人的杀气像气墙般推向宋雪衣。
可他安忍不动,仿佛入定,陷入了深深的冥想之中。
事实并非如此,宋雪衣很痛苦,他好象梦魇着一般,拼命想动弹,却挪动不了一个指尖,因为他强大的自制力控制住了几近崩溃的身体。
一滴红色的血落在了他身后的雪地中,化开,散去,被白色掩盖。
他掐破了背负在身后的手掌,但他必须忍耐,不能拔剑。不能出手,出手就是自取灭亡。
对一个天下无双的剑客与杀手来讲,在生死关头,不拔剑远比拔剑更难。
哥舒夜梦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他更加痛苦。
几乎快疯了,他幽暗的眼变成了恐怖的纯黑色,他的手在他眼里就像浸过墨一样。
宋雪衣竟能忍住,他竟能忍住。
他必须死在我手里。
必须。
疯狂只是暂时的,哥舒夜梦很快就回复到了理智,他的心头有一点点的讶异。一点点的茫然若失,他从未如此在意一个人,也从未如此执著一件事。
宋雪衣没有出手,如果刚才要杀了他,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宋雪衣放弃了,他没看出刚才那惊涛骇浪般的杀意是针对哥舒夜梦自己的。
在最强的敌人面前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很愚蠢的行为。
可哥舒夜梦不知道刚才也是宋雪衣最脆弱的时候,因为他想到了寺中的楚怜烛。
两个人在最危险的时刻,面对最危险的敌人时不约而同的犯了错误。
有一些事情也许只有在面对危机时才会想起。
哥舒夜梦叹息着转过身,毫不在意的把自己的背心要害暴露出来,就像他走来时一样缓缓的走远,当他的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时,近似呢喃的语声却清晰的响起“雪衣公子,也许我应该冒一次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