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伟看看弟弟,像看一个陌生人,而弟弟又是那样一脸义无返顾的神色。他有点急了,几乎是恳求地说:“她是本地人吗?带走一个本地人不是一句话啦,你懂不懂呀。”
潘小伟大概知道他大哥早年做过往香港偷渡大陆客的“蛇头”,所以毫不退让地逼他答应:
“你要不答应,我就不去见冯世民!绝对不去!”
潘大伟知道弟弟的脾气,只好先用缓兵之计,摇头叹息说:“搞不懂你呀,让什么三头六臂的妖精给缠昏头了!她是做什么的?”
潘小伟没有把我的身份说出来,他只是说:“到时我会带她来给你看的。”
这天的傍晚,我在办公室里接了一个电话。那电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一片沙沙的杂音。我“喂”了两声,可听筒里只有一个和杂音一样遥远的喘气声。
我木客气地大声问:“喂,你是谁?”
听筒里说:“就你一个人吗?”
是薛宇。我的心猛地提到嗓门儿,我不知该说什么。
薛宇的声调很平静,只是显得有些老气横秋。“月月,我们应该认真谈一谈。”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谈什么?”
“以前别人对我说,你绝对是一个受不了寂寞的女孩,跟你这样人见人爱的女孩好,要倒霉的。我一直不信。”
“现在你信了,对吗?”
电话里长长出了一口气,不置可否,却问:“月月,你跟我讲句实话吧,你是不是真喜欢他,还是逢场作戏。”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么尖锐的问题,只能强词夺理:“我不会逢场作戏,而且喜欢谁并不等于就要怎么样。”
薛宇的声调有点激动了:“你还要怎么样?要是你喜欢上别人,我会自动走开,可你如果喜欢他,那我不能不告诉你,这已经木是什么儿女情长的事了,这是政治问题。你前几天还说要犯一回错误给我看,我当你是气话,没料到你说到做到。对别的人你要怎么喜欢就怎么喜欢,我无权干涉。可对他,你要掂量掂量后果!”
我知道薛宇说的对,可我当时的心情,很难接受他的这种居高临下威胁教训的口气,我赌着气地说:
“我就爱上他了,你说什么后果!”
我更清晰地听到了薛字起伏沉重的呼吸:“别忘了你是干什么的,你爱上他就是叛变!”
薛宇这一枪把我打哑了,我羞恨交加,欲哭无泪!我砰地一下把电话给扣了。
四周一下子静下来。这是个星期天,处里大多数人不上班,队里的人大概也都跟队长上美高夜总会踩点儿去了。天好像不那么情愿地暗下来,屋里的桌椅柜子,默默保留着模糊的轮廓。只名两扇不大的窗子还灰灰地亮着,好像两只混浊不清的猫眼,懒洋洋地与人冷眼相对。
我坐在电话机前一动不动,心里感觉被什么东西给掏空了,心情也败坏到了极点。我脑子里反复滚动着薛宇刚才的话:“叛变叛变叛变叛变……”我又想到伍队长,无论是碰上了好事还是坏事,我都会马上想到伍队长,猜测着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反应。我还想起了纪春雷,我想老纪真算是忠心忠职、舍身取义了,他有妻有女招谁惹谁了把命搭上,这世界上人死了没有鬼魂吧,我和潘小伟亲嘴对得起他吗,老纪尸骨未寒!一想老纪我甚至觉得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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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了我妈和我死去的爸爸,虽然我嘴上不承认可我心里明白,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是从边远的小县城里走出来的一个土匪的后代,能上了大学分到北京我应该知足应该珍惜不能胡来。
电话又响了,尖锐的铃声吓人一跳,我知道天已很晚。
还是薛宇,他在电话里粗粗地叹气,然后说:“月月,你别这样,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可你知道你这气话真吓着我了,我真怕你一时糊涂啊。”
我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说:“月月,我为什么总也了解不透你,老天给了你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可又给了你这么冰冷善变的一颗心,我总幻想,你要不这样,那该是一个多么完美的人啊。”
薛宇的话让我全身发软,我知道自己是太不理智太轻浮了,潘小伟这种人这种事其实也就是一阵风来去无踪,怎能认真怎能动情。可我这时一想起了潘小伟,他那张白白的胜在我眼前怎么也挥不走,赶不动。我拿着电话的手有点哆噱,我便咽了一句: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心里乱透了。”
薛字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良久地沉默,听我啜泣,最后他说:“好吧月月,那你好自为之吧。我知道感情这东西有时候说不清。不过一个人总要忠于自己的职业和组织,这也是人的基本道德,我希望你的情绪别影响眼前的工作。”
我不哭了,我说:“这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不冷静,我不会对不起大家的。”
这一天是五月二十三号,是潘氏家族与天龙帮约定的和谈日期的前两天。
接下来是五月二十四号,各方面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这一天表面上平静无事地度过。
二十五日上午,发生了一件事。亚洲大酒店财务部把电话打到我们办公室,询问这儿是不是平安旅行社。电话是刘保华接的,他回答说没错正是平安旅行社。来电话的人说你们接待的904房的客人在饭店的各项消费已经累计超过两万元, 按饭店的规定需要结一次帐。刘保华请示队长后,去亚洲大酒店找财务部的结帐处要了一份904房的帐单, 说核对完了再付帐。帐单拿回来给伍队长看了一遍,伍队长当即跑到处长的办公室来了,一进门他就对处长说:
“你看吧,这是潘小伟在亚洲大酒店这几天的帐单。”
处长一看队长的脸色,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妙,他问:“有问题吗?”
帐单是用电脑打出来的,记录得极为详尽。队长指着其中一项给处长看:“你看这一笔,是在商务中心打国际长途电话发生的费用,是签单记帐的。”
处长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商务中心?”
队长说:“是打给香港的,日期是五月十一号,时间是下午一点二十五分,也就是说,是潘小伟住进亚洲大酒店后不到两个小时的时候打的。”
处长也觉得意外,当然他一时还无法断定这件事的性质,但伍队长却对潘小伟倍感怀疑了。“关键是他到现在还一直隐瞒这件事,我们以为他从搬进‘亚洲’以后就没有对外联系过,其实他早就和他家里联系上了,说不定这些天他们一直用什么方法保持着这个联系。他到底哪句话是真的我看现在都得重新琢磨一下了。”
处长说:“你的意见呢,怎么办?”
队长说:“我想,现在必须马上去亚洲大酒店找潘小伟,好好攻攻他,也许能搞出点新情况来。”
处长摇摇头,“别把他当孩子,他不会说的。”
队长果断地说:“除非他说出点什么,否则我就告诉他取消今天晚上的计划。”
处长说:“取消计划对他们固然木利,可对我们也没好处,今天晚上很可能是我们拿回这把提琴的唯一机会了,别搞得功败垂成。”
队长说:“我们可以把计划推迟,至少推迟一天。”
处长看表,说:“怎么也来不及了,现在离取琴不过还有七八个小时,就算你现在能联系上潘小伟,潘大伟也未必能找到冯世民,这个计划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处长认为大问题不会有,因为接头地点毕竟是在大陆,是我们完全可以控制的地盘。而且潘小伟又在我们手里,如果潘家万一滑头不把琴拿出来,于我无损,而他们自己就难以收场了。队长想想也是,但是他更进一步地建议:
“还有一个办法,等潘小伟一拿到琴,我们立即采取取行动提前收回来,以防万一。 我fll没有必要对潘大伟守信用。如果潘小伟拿不到琴,就立即拘留他,琴在潘家,我们有和潘大伟的电话录音作证据,完全可以向潘家公开追缴!”
处长还是摇头:“不行,局里刚刚转来香港警方的请求,希望我们在潘小伟将琴交给冯世民后,就以非法持有国家文物为名拘留冯世民,然后把他转给香港警署处理。部里要求我们满足港警的这个请求。所以,只要潘小伟拿到琴,美高夜总会献宝和谈这出戏,还非得唱一遍不可。”
处长和队长的这段讨论,是后来队长讲给大家的。队长疑之有据,处长言之有理。队长也明白,事情既已到了这一步,整个行动的方案已经报经局里、部里批准核定,各方人马都已准备停当,要改弦更张,仅仅凭潘小伟隐瞒了一个和家人联络的电话,分量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种情况下队长私下里找了我,就在二十五号那天吃过午饭以后,他单独把我叫到会议室,那里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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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我:“月月,你觉得今儿晚上的行动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我不就陪着他吗?何况李队长他们都在我后面跟着,外线也挂着,浩浩荡荡,能有什么问题?”
队长想了想,问:“我是说,你陪了潘小伟这么多天,你对他有什么感觉?”
队长猛不丁这么一问,我慌了,我还以为他是听说了潘小伟在电梯里亲我的这件事呢。当时我的脸不知是白了还是红了,心里顿时万分痛恨薛宇,他居然还是向队里报告了。我看着队长那张高深莫测的脸,一句话也答不上来。队长启发我:
“这几天你觉得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我支吾道:“没,没什么反常的呀。”
“你认真回忆回忆,想想。”
我颤颤抖抖地问:“队长,您……指哪方面啊?”
他说:“比如,除了他回饭店回房间之外,白天你们不在饭店时他有没有离开你们单独活动的情况,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啊,原来队长是问这些,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呼吸立马就匀称了。马上仔细回想这几天的情形,一想没有啊,我们是始终和他在一起的。啊,在赛特购物中心买手包是他自己去收款处交的钱,可也是在我们视线之内呀,不信可以问纪春雷……啊,可惜老纪是问不了了。另外在石景山游乐园他一个人驾着碰碰船走得远,也有几分钟没注意盯他,不过朗朗湖面之上,他也不可能和什么人接触呀。至于说回饭店以后他跟谁接触过那就得问外线了,咱们外线队那帮人是不是从来没丢过梢儿?
队长问:“你觉得这个人诚实吗?”
我说:“我觉得还行,他不是那种城府很深的人,更不是那种阴险的人,可能是还没到那个岁数呢。”
队长看问不出什么东西,点了点头,有点失望。他说:“月月,今天晚上就看你的了,你警惕性高点,也可能一切按方案顺利进行,也可能节外生枝出别的岔子。
前天我们到美高夜总会去踩了踩点,那地方相当大,无论是夜总会里边还是它外面前后左右的街道,地形都非常复杂。天龙帮也好,潘氏家族也好,哪帮人都不是省油灯,说不定出什么立蛾子,咱们不可不防。不过你也别显得太紧张,咱们压上去的人足够足够,你就掌握一个原则——内紧外松。记住了吗?“
我说:“记住了。”
队长这番话说得我心里直发毛,从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