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那双曾让她魂牵梦绕的眼睛,恨不得变成苏联小说《第四十一》中的女神枪手马柳特卡,为了革命,拔出她的枪,将第四十一颗子弹,射穿她心爱的白匪军男人的蓝眼睛。
徐海霞双眼透出的凶光很快逼回了袁建华火热的眼神,徐海霞一字一顿地说:
“袁建华,你也知道这是你的骨肉,可你离婚呀,我现在就可以保住她,生下她,再给你添个闺女,你不就儿女双全了。可是,你敢吗?你敢和你老婆拼到火葬场?你敢让你小舅子给你打断条腿?别来这套了,我够了!”
“又来了,还是这些……”袁建华也慢慢上了火。
徐海霞因为太生气,浑身哆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上火就歇斯底里,她妈也这样,是不是精神出了毛病?
徐海霞昂首挺胸地往病房大楼走去,很有些视死如归的派头,可是一走近她奶奶病房的门口,身子马上软了——里面挤满了人,几个病号站在门口抻着头看。海霞大喝一声,扒开人群就往里冲,几个大夫正在那儿摆弄一台笨重的呼吸机,老太太脖子上鲜血一片,两个大夫在那里做紧急气管切开手术。
“吓死人了!”她妈哆哆嗦嗦抓着她的手,“刚才老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上身都拱起来了,眼往外鼓,你上哪去了?”
海霞又想起那张该死的化验单子来了,“都是我都是我呀!”她悔恨致极,双手握拳拍打自己的肚子,“啪啪”作响,从她奶奶倒下那一刻起,她就恨死了自己。她那蜡黄的脸很快变成紫灰色,一会儿头晕,一会儿又想呕吐,一会儿又肚子痛想拉肚子,把张桂云吓得更六神无主了。别看她平时厉害起来像母老虎,可危急时刻没有任何主见。海霞肚子痛得蹲在地上打手机又叫徐治国,又找丁文革,还要去交钱给她奶奶拿注射针剂。她肚子坠痛得像装了块大石头,突然眼前一黑,一头从楼梯上滚下来,不知哪里磕破了,滴答滴答的血到处都是。
“妈……”海霞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她发现她躺在妇产科的手术台上。走过来的却是童大夫,她慈爱地拿毛巾给海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叹了口气说:
“孩子自己流下来了,没了也好,好好休养身体要紧。唉,就怕以后形成习惯性流产,那就不好了。”
一股酸酸的液体涌向徐海霞的眼窝,她要挣扎着爬起来,童大夫按住了她,又嘱咐了一句:“先别动,小袁一会儿就回来,买饭去了。”
“谁?”
“建华呀。”童大夫肯定地说。是袁建华把她送来的,袁建华看她走后一直不放心,便又折回去,结果发现她被人围着躺在地上了……正说着,袁建华回来了。
“我要回家,回家!”徐海霞挣脱开袁建华的搀扶,踉跄着往外走,袁建华要打的送她到东部家里,二人正争执,一声熟悉的喇叭响起。
“爸,爸,我回家!”海霞大叫一声,一头栽到地上。
车里来的其实是丁文革和徐治国的司机。
医院里的主治大夫说,老太太已抢救无恙,但是套上呼吸机就很难摘下来了,又将增加一笔巨额费用,徐治国二话没说,坚决要以最好的手段抢救老太太。
安排好了这头,徐治国的手机又响了,袁建华说海霞流产了,很虚弱。徐治国当机立断,派丁文革和司机去海霞那里,同时让张桂云回家准备吃的,一切井然有序。张桂云敬佩地望了望她丈夫,见徐治国疲惫得眼袋都显出来了,心里一酸,流下泪来。又想起平时自己使的脸子,她内心羞愧不已,只觉错怪了她男人,恨不能插翅回去炖肉炖鸡,补养她的亲人,这是她对爱的惟一表达方式。
张桂云进家门不久,海霞就被丁文革扶进来了,张桂云搀扶海霞躺到床上后,立刻发现丁文革顶了一只青眼圈,一问才知道,丁文革在医院和袁建华为争海霞的去向推搡起来动了手,袁建华个子高,一拳打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袁建华真是他娘的丧门星,今天要不是他来抖擞(青岛方言),哪能出这么多事?这是怎么了,犯着什么了,怎么出这么多事,丧门人(青岛方言)!”张桂云的嘴又开了闸,不骂掉袁建华的耳朵根子誓不罢休。
“妈,我得接琛琛了,来不及了。”丁文革听不得他岳母骂人跟切菜似的,夺门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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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幼儿园放学还有10分钟,丁文革一直站在铁栅栏外,看着院子里的孩子玩。琛琛撅着小胖屁股笨拙地往滑梯上爬,怎么也爬不上去,孙雪老师一撮他的屁股,一骨碌就上去了,他站在上面还朝丁文革胜利地挥了挥手,孙雪一转头看见丁文革,正笑咪咪看着琛琛和她,脸立刻就红了。
“这个孙老师真有女人味。”丁文革心里不由自主说了一句,但马上想起了他妻子徐海燕,委屈又噎到嗓子眼儿了:“唉!海燕呀,你到哪去了,你倒是回个话呀,你娘家都塌下天来了,你还有心情出差,还有孩子,病刚好了,你快回来吧……”
想着想着,他儿子“吱”地一声,跪在地上咧开嘴大哭。原来,他在滑梯上没掌握好姿势,跪着擦下来,膝盖马上渗出血来。
孙雪抱起孩子就往医务处跑,丁文革什么也不顾了,一偏腿从栏杆爬进幼儿园直追过去。
其实,琛琛只是擦破了点皮,消了毒,抹点药水就好了,他却煞有介事地非要用纱布包起来。校医不干,琛琛看见他爸爸和老师围在身边,马上挺直了腰大哭。孙雪朝校医眨眨眼说:“我们的丁琛小朋友很勇敢,明天大家就都知道他包着纱布带伤来上课了,对不对?”说着,扯了块纱布,象征性地往他小腿上一绕,琛琛破涕为笑。
丁文革只会说谢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一到这个女人面前,就患了失语症,今天连手脚也不自然起来。
丁文革手里牵着琛琛的小胖手一起逛菜市场,琛琛腿上包了纱布,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就把身子扭来扭去,非要丁文革背着他。丁文革背起他,双手在屁股后面反剪,还要提着几个装满菜的塑料袋,一走一晃一敲他的腿。但这种狼狈相很快就改变了,塑料袋上了孙雪的手里。孙雪下了班也正买菜回家,于是就碰上了。琛琛一看乐坏了,从丁文革背上就凑到孙雪耳朵上嘀咕几句什么话,然后三个人嘻嘻哈哈往家赶。
琛琛是要孙老师到他家吃饭,没想到孙老师一口就答应了。丁文革没有思想准备,窘迫地说:
“我家乱,别笑话我们就行。”
“琛琛妈妈呢?都两年了,我怎么从没见他妈妈来接送他?”孙雪小心翼翼地问。
“妈妈出差了,还没回来。”琛琛在丁文革背上抢话说。
“唉,我对象带初三毕业班,还是班主任,早晨走得早,要带早自习,晚上回来晚,我就把饭做好了。”丁文革提起徐海燕,脸上立刻骄傲起来。
“你对象真有福,命好,有你这样的丈夫。”孙雪心情很复杂地望着他爷儿俩。
“只是,她出差有10多天了,还没回来。”丁文革忧心忡忡,孙雪善解人意,没有再问什么。
晚饭很成功,丁文革做惯了,一会儿就把四菜一汤和一锅米饭摆上桌子。孙雪也不赖,一边指挥琛琛玩,一边忙着收拾屋子,两室一厅的房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换了人间”,敞亮多了。现在正在教琛琛整理他那些被大卸八块的玩具。
丁文革手里拿了一把筷子从厨房里一走出来就定在那里,他得承认,自打结婚起,他家就没这么干净利落过。徐海燕天天得找东西,什么袜子、胸罩、腰带、卫生巾、鞋垫子,总是找不着或配不成双,早晨一忙就大呼小叫,跟楼下收酒瓶子的莒县老头一唱一合的,连邻居都知道。特别是生了孩子后,更是地连着床,床连着地,琛琛的小裤子常在厨房里出现,而做饭的锅和铲子又进了卧室,卫生间里摆着蒸鸡蛋羹,据说那是一边伺候琛琛拉屎一边喂饭的结果。总之,她将房间功能做了最大程度的混淆,并将房间越住越小,还给丁文革布置了源源不断的日常家务作业,丁文革任劳任怨,却无奈只有十个手指,顾了东顾不了西。
今天真是换了人间,今天椅子上没有了眼镜、“皮卡丘”、橡胶恐龙一类东西,丁文革反而不习惯,连坐也不敢坐了。倒是人家孙雪,大大方方哄琛琛洗手,琛琛也不再发出那种赖唧唧的声音了,很听她的话。孙雪像个主妇一样动手盛饭,嘴里夸奖丁文革的手艺,把丁文革弄得受宠若惊,像换过来了,到了孙雪家作客。
吃饭了,丁文革更加不敢动筷子了。因为孙雪对他做的猪耳朵大蒜拌黄瓜赞不绝口,说猪耳朵切得薄,辣得正合适,拌得有滋味,这个菜正是她最爱吃的。琛琛不爱吃菜,但在孙老师的调教下,把炒菠菜吃得满口盈腮,又把小胳膊抡起来,让孙老师检查是不是变成了大力水手波波艾。
丁文革吃不下饭去了,坐在桌前,举着筷子冲她们客气地傻笑,他眼盯着装猪耳朵的搪瓷饭碗,不知如何下筷子。
猪耳朵大蒜拌黄瓜是徐海燕和丁文革的大忌,丁文革好几年都没敢做这个菜了。
这事得从平度市郊的葡萄酒庄园说起。琛琛断奶那年,正是收获葡萄的季节,徐海霞和袁建华大吵一架后,袁建华为讨情人的欢心,邀请徐家姐妹俩去大泽山品葡萄酒。徐海燕自然欢天喜地,孩子暂时由张桂云照看,丁文革一大早就收拾了一大包好吃的东西陪徐海燕上了面包车。
汽车驶进用黑色扁铁花和原木建成的酒庄大门,远处山坡上,白色的别墅倒映在一汪碧水中,满山的葡萄架下,坠着紫红如水晶的解百纳、佳丽酿、赤霞珠;绿如玛瑙的薏斯琳、莎当妮葡萄挂着贵族式的清霜。别墅前的场院里,一排高大的橡树摆动着浓密的枝叶,甩出来悠扬的小提琴的旋律。那是超级小资们正在花天酒地里举办一场浪漫的婚礼。
“真是鹰冠庄园呐!”
徐海燕先下了汽车,吸了一口浓香的空气,就开始大谈她最爱看的那部电视连续剧《鹰冠庄园》,徐海燕的慧眼马上得到了众人的赏识,她成了品味的象征。
烛光品酒会设在地下酒窖里,十几只明晃晃的欧式烛台将长长的餐桌映得神秘诱人,银托盘上的崂山仙桃熠熠生辉。“薏斯琳”、“莎当妮”、“佳美”等佳酿装在高挑的酒瓶中,在众多透明洁净的郁金香高脚杯簇拥下华贵而高雅,整个酒窖里荡漾着橡木桶的清香,如入童话世界。
在座的有拉大提琴的,有画油画的,有诗人,有作家,是一群被称作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人类。
众人举起高脚杯在唇边轻摇,深嗅,慢品,无限陶醉。袁建华轻握住徐海霞的手望着她欲仙欲醉地说:“这不是‘薏斯琳’,这是一位窈窕淑女,你只有细细地了解她,才会知道她美在何处,应当怎样去爱她。”说得海霞泪光盈盈。语文教师徐海燕马上找出了更贴切的比喻,她说啤酒是液体面包,那么这些单品种年份葡萄酒就是液体蛋糕。说得众人纷纷点头,频频碰杯。
只有丁文革,举着高脚杯半天咽不下一口,他实在享受不了这种不甜、又酸得像醋一样的洋酒。只好吃了一个桃子,还很不是味道。于是,老实厚道的丁文革师傅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拉开了他带来的大包。
大蒜拌猪